第十一章 守护金苹果树的埃格勒(1 / 1)

在创作了“金苹果园”五年以后,特纳亲手绘制了另一个伟大神话主题。另一条龙——这次不是胜利之龙,而是在死亡痛苦中挣扎的龙,被阿波罗杀死的皮同。

不是在花园里,这次的屠杀发生在最荒凉岩石中的,一个空洞中,在一个没有水流的池塘边。而且,赫斯佩里的山脉不是昏暗的色彩,而是闪着奇怪的蓝色和金黄色的光芒,围绕着山峰顶部打转,给它们上面的云添上了颜色。

这幅画既是特纳思想转变后的模式,也是对它的第一次表现。这一变化的全部结果是在他生命中比较晚的时候才明显表现出来;然而在这幅画的色彩中,有这种变化的第一迹象;在这幅画的主题中有它的象征。

如果特纳早些时间去世,他留下的名声虽然同样伟大和持久,但肯定与现在最终与他的名字有关的名声大相径庭。在人们的记忆中,他将是最严厉的画家之一;他坚定的笔触和自信的形式一定总是跟克劳德的精致和提香的丰富相反;大众通常会把他说成是一个没有欣赏色彩的眼光的人。也许不知什么地方会出现一个慧眼的评论家,指出这种流行的看法是错误的;然而不会形成任何有关他的真正的倾向性和能力的观念。

只是在1820年之后,这些东西才确定下来,人们才发现他的作品的独特性。

他开门见山地表明了世界是痛苦的。而且他也有能力观察世界的美。他成了嘎嘎独造,独一无二绘制了创造物的可爱和光辉的画家。

就创造物的可爱而言:它的可爱之处在于,它的外表中最温柔、最善良、最女性化的一面。就光辉而言:不仅仅是扩散的光辉,而且是阐释的光辉;色彩鲜明可视的。

克劳德和克伊普曾绘制过阳光,只有特纳曾绘制过太阳的色彩。

特别注意这一点。午后光线中那些容易理解的效果,都是由阳光的略带暖意的或黄色的光线,穿过迷雾造成的,它们所到之处都是亲切和甜美的。它们的色彩不强,甚至本色如此,掩饰着物体的色彩。甚至很少有或没有色彩天赋的人,也能模仿出这些色彩,如果绘画的色彩同样不强,保持着真正的和谐,而且发射光又是温暖的话。然而它们从没有被伟大的色彩画家绘制出过。黄色和灰色抹去了蓝色和深红色的真实面貌,是色彩画家注意不到或想不到这种效果,除非他对它的动机特别感兴趣。你不让提香绘制深红色和蓝色,就像让音乐家用三个音符谱曲一样。因此一般的色彩画家,除了黄色的阳光之外,没有什么色彩是可模仿的,就拒绝了它,绘制出黎明般模糊的色彩,而实际的色彩是丰满的。因此,从不完美的色彩画家,——从克伊普、克劳德、伯斯、威尔逊,我们得到的都是虚假的阳光效果;而从威尼斯画家,从鲁本斯, 雷诺兹或委拉斯开兹那儿什么也得不到。从这些画家那儿,我们得到的只是阳光的传统替代物,鲁本斯在象征的坦率上特别大胆[132]。

然而,作为一个风景画家,特纳不得不表现这样或那样的阳光。在很多年的疲惫中,他稳步行走在柔和的金黄色和弦中,绘制了克伊普最喜爱的效果,“太阳从水汽中升起。”然而这对他来说还不够。他必须花力气绘制太阳,他的太阳不是从水汽中穿过的。如果看一眼阿波罗屠杀皮同的话,你将发现云中除金色外,还有玫瑰红色和蓝色;而且那时如果你转过脸去看尤利西斯和波尔菲墨斯中的阿波罗的话——他的那些马已经越过了地平线,——你看到他不是“从水汽中升起的,”而是跨在它上面;——似乎有一点战胜水汽的意味。

这位老年荷兰酿酒师,带着他的黄色迷雾,是一位伟人和好向导,然而他不是阿波罗。他和他的驮马有一会儿欢快地穿过沼泽地;我们现在看到其它一些马燃烧着从“力量巨大的海洋之外”一跃而出。

这是对许多种水汽的胜利;总体上是对皮同的屠杀。看一下皮同在向后倒在岩石中的时候下颌冒出的眼:——一种水汽之蛇。我们将立刻明白他的身份。

公众立刻大声抗议为什么杀死皮同:“他是如此的胆怯、安静和愉快的动物;这些天蓝色的箭杆的箭是什么意思,突然间从闪闪发光转入黑暗,这种彩虹信号;——陶马斯式的;——神奇的转变;把我们的睡梦粉碎,掉入科赛特斯河中?”它的意义丰富,然而那不是他们首先应该探寻的。他们应该问,那是真实的信号吗?这些陶马斯式的东西在宇宙中真的是这样的吗?

了解到它们真的如此本是很容易的事。虔诚地,观察一个黎明或日落,就会得出正确的结论;而且会表明特纳实际上是这些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些事物的唯一代言人。他们既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只是在不断喊叫,“打死阿波罗。找回皮同。”

我们必须搞清楚这种呼喊的真实含义,因为其中不仅包含着特纳的生活是正确还是错误的问题,还包含着所有的绘画是正确还是错误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牵连着作为艺术的绘画整体上的崇高性,因为它显然是色彩的艺术,而不是形状或关系的艺术。雕刻家和诗人可以做到这些,特纳自己的作品就是色彩的艺术。

因此,最后再提一下这个问题,什么是色彩的真正高贵品格?我们在云丛中有一会儿对此有点疑惑,不知道是什么把云变成了猩红色。现在特纳把这个疑问又一次送到我们面前,再也不可回避。迄今为止,没有人曾把云绘制成猩红色。守护金苹果树的埃格勒,和艾丽西娅,坐镇西方,渐渐退色成四千年的微光,一点也不认账。这里最后有一个承认它们的人,然而这是正确的吗?人们说这些赫斯珀利斯们是肉欲女神,——女叛徒,——所以格里伊三姐妹是唯一真正的云。自然使西方和东方的云彩错误地放出金光。深红色是不纯洁和邪恶的;如果能做到纯洁的话,让我们用黑色绘制它们吧。

注意,就这件事而言,特纳独特的创新通过猩红色完善了色彩和弦。其他画家绘制出了天空的,金黄色的色调,和蓝色色调;提香对后者的处理特别完美。然而没有人曾胆敢绘制猩红色和紫色,似乎也没有看到过它们。

特纳区别于先前的画家的地方,不仅在于他看到了全光中的这种色彩的生动性。作为一个色彩画家,他最杰出的革新是发现了猩红色的阴影。“说真话,确实有一种金黄色的阳光,它的阴影是灰色的;然而还有一种阳光,它最纯时的光亮是白色的,它的阴影是猩红色。” 这确实是最得罪人的,不可想象的事物,没有人信任他。不信任是有一定根据的,因为没有哪种色彩可以生动到足以表现纯白的阳光的光亮程度,所以绘制出的色彩,没有真正的光强则显得虚假。然而,特纳情不自禁地绘制出了真实的色彩。“我实际上必须保持低调,但我没有理由使用错误的音调。这是即使在减弱时也会发光的阳光;它拥有的不是凉爽的阴影,而是火热的阴影。[133]”这就是太阳的光辉。

这种猩红的色彩,——或者是纯红色,在光线中被强化了,——在所有三种基本色彩中,是非常显眼的一种。黄色具有单色光的本质;蓝色跟单色的阴影相关;然而红色则完全是一种抽象的色彩。色盲人看不到的正是红色,好像在告诉我们这种色彩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人服务和给人安慰,而是作为给人类的特殊礼物或教导。进一步注意,太阳光束在穿越地球的大气层时,吸收的正是这种色彩。黎明和黄昏的玫瑰色是阳光在贴近地面的地方穿过时的色彩。它也集中在人的血液中。

不可预见的要求迫使我在这套书开始部分和结束部分之间,在把对色彩的考察的许多要点分散在不同的章节中,我本来是希望把它们放在这一个地方的。我现在只能请读者去参考这几个段落[134],并总结它们的含义;简单地说,一般的色彩,主要是朱红色,按照《利未记》的原理,是可以看见的美中最伟大和神圣的要素,与纯洁和生命密不可分。

在这儿我无法深入探讨那种意义深远的思想领域,它是在探测生命和爱之间的神秘关系时,必须穿越的领域,陈列在神圣的宗教体系中,从中我们可以探寻到有关神圣性、祭祀、和净化的大多数传统观念。这是我唯一必须向读者暗示的——希望他自己去探寻——如果真诚地去考察我们没有留意的大众语言中关于洗脱罪孽词语的根源何在的话,他将发现它的源头是爱,而不是痛苦,罪孽实际上正是在这里洗去的。

然而,如果不深入到语言符号的更深的意义层面的话,读者一定会自满于书面语,使云和它的彩虹之间建立起的直接联系。正如我们已知的那样,云,或者天空,意味着人对上苍的服从。这种服从也表现为审判或怜悯——表现在闪电,或露水中。然而,彩虹,或云的色彩,总是表示怜悯,表示对生命的眷顾;这种对上苍的服从是生命的给养和延续的保障。而且,因为阳光作为整体,使神的智慧和正义,通过对上苍的服从化成了柔和的色彩,满足人的每一种需要,给人各种快乐;而且通过造就人的肉身,成为人类之美的一个主要来源;——阳光分开时,便成为神的智慧,成为神灵化和救赎。作用多种多样——没有多种多样——能力多种多样。

因此,简单地说,色彩就是这种爱。所以它跟大地上盛开的花朵关系特别;而且,也跟大地的果实有关;还跟叶子的生长和垂落有关,跟一天中由早到晚有关,那是为了表现对人的出生和死亡的爱的等待。

此刻我认为我们可以理解,甚至远在希腊人的思想中的、阿波罗和皮同争战的意义。它远远超过赫尔克里斯和拉顿之间的争战。欺骗和贪婪也许可以通过真诚和力量克服;然而这个皮同是更为黑暗的一个敌人,如果没有一位更伟大的神是不可能战胜的。然而这位胜利之神丝毫也不把这一征服看在眼里。他从此获得了自己伟大的名字——他的预言式的、神圣的名字——皮提亚。

因此,它不再仅仅是吃人的恶龙——不再仅仅是长着鳞片和爪子的野兽。它一定拥有了更加可怕的性格,使对它的征服变得更加荣耀。想一想它下面这个名字的含义,“腐蚀者。”那条金苹果园的龙是一条财宝守护龙。这是一条财宝毁灭龙,——那是虫蛀和锈蚀的腐朽之地——那是永恒腐朽的虫子。

阿波罗跟他的争斗是纯洁和污浊的争斗;是生命和遗忘的争斗;是爱和坟墓的争斗。

我相信这场伟大的战斗,在希腊人的心目中,代表着那种青春和成年跟致命的罪孽的斗争——狠毒的、传染的、无可挽救的罪孽。由于阿波罗战胜了这种腐朽,后来成了向导;证人;纯洁和助人的神。其他神在高兴时,也帮人一些忙。然而阿波罗总是乐善好施:他不仅有了皮提亚之名,意为死亡的征服者;而且获得了皮恩之名——意为人民的医治者。

特纳很了解那次战斗的意义:他异常清晰地讲述了它的故事。那条玛门龙身披坚甲;然而这条腐朽的龙只是一条巨大的虫子:受伤以后,从中间一分为二[135],不是死去,而是化成碎片,喷出烟雾——从它的血液中钻出一条小一点的蛇虫。

啊,对特纳来说!这条小一点的蛇虫,他似乎不敢想象它的被杀。在自然的所有力量和美之间,他仍然看见这条死去的虫子在草丛中蠕动。现在成了很小的东西,不过还是可见的:你可以在“拜亚海湾”的前景中看见它,其中也包含着阿波罗和西比尔的故事;阿波罗赋予西比尔爱;却没有赋予她青春,和长生:你在“阿佛纳斯湖”的前景中可以再一次看见它——冥府湖——在湖的周围特纳绘制了最精美的景色,命运女神在翩翩起舞。然而在前面,在蓟草和野荆棘中潜伏着一条蛇。还是西比尔,德伊福波,手握一根金枝。我不能理解关于金枝的传说的含义;然而可以肯定,在特纳的思想中,它也是跟阿波罗的帮助有关。通过跟“克律塞斯的祈祷”同一年展出的一幅画,他表明了自己在绘制皮同之战的时候自己的情感力量。在画中,牧师独自站在海滩上,太阳正在落下。他对着落下去的太阳祈祷。忧伤的波涛掀起的飞逝的片片光线,洒在他身上,带着叹息落在沙地上。

这种悲伤是怎样紧紧跟随着特纳,征服了他的,我们过一会儿就看得到了。目前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最明智的和笃信基督教的英格兰,附带着这么多的学校拱门,和教堂尖顶,却如此背离了自己的教导,抛弃了自己的这个有点崇高的孩子,甚至连残忍的潘多拉的礼物都没给他。

他毫无希望。

留给他的只是真正的夜的女儿,守护金苹果园的埃格勒;还有责难和痛苦,——以及命运的定数。

对我们来讲他的作品可能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然而,千万不要再误解他的作品的真正本质了。

因为他获得了自己独特的力量,所以他跟过去绘制过物质世界的画家都有着显著的区别,——他是绘制了可爱的自然,同时也绘制了根部的虫子的画家:玫瑰和尺蠖,——在二者上同样竭心尽力。而且它们彼此从没有任何区别。

特纳的作品反映了他的思想的真正意象。

我宁愿最后再考察玫瑰;然而那不是阿特洛波斯愿意采纳的方式,而且也没有征得她的同意。

所以,还是先谈一谈玫瑰。

也就是说,先谈一下对自然的可爱和善良的这种洞察,与其他人对她的洞察的区别。希腊人不信任自然。对希腊人而言,她是卡力普索,隐藏者;喀尔克,女魔法师。威尼斯人则恐惧自然。她的荒野是荒凉的;她的阴影是生硬的。佛兰芒人则憎恨自然;天堂般的色彩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然而,把她的可爱和美丽向人类展示的时候最终来到了。如果他们曾帮助过特纳,听过他的话,信任他,他一定已经把这一切都展示了出来。然而他们大声呼唤着皮同,而且皮同就来了;它的肉体和精神都来了;特纳创造的最完善的美和胜利已经枯萎。尺蠖趴在他的右手边,在他所有最丰富、最宝贵的作品中,只剩下了阴影。然而那种阴影仍然胜过别人的阳光;它是猩红色的阴影,玫瑰色的阴影。毁灭、退色、污染以后,在他的作品保留的、或者可能保留的部分,作为物质世界的图像,仍然是人类创作的最可爱作品。物质世界中的可爱之处不管是什么,你都可以在特纳的记录中发现,而且只能在他的记录中发现。

我说你将发现,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你;因为为了发现最美丽的事物,你必须从美丽的事物中发现快乐;而且我不知道能产生这种快乐的人到底是很少还是很多。我一旦能够愉悦地提及美丽的事物,就认为有人理解;——现在我不能再这样说了;因为似乎并没有人关注它们。不管在英国还是在国外的什么地方观光游览,我发现人们所到之处,会毁灭一切美丽。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别的欲望或希望,只是想要大房子,和能够走得很快。他们可以触及的任何完美和可爱的地点,都会受到玷污[136]。

不管怎样,尽管不是兴高采烈的,也丝毫没有希望现在有人听到我说的话,我还是打算在这儿考察一下艺术对人类的思维的正面的和有价值的影响,如果我本人能够做出实证性的结论的话。然而关于奢华的削弱影响的问题很复杂,所以我无力把它把握在我的手中。而且,我有很多东西要探讨,很多难懂的历史文本要考察,之后我才能决定到底有多大的希望,可以在艺术事业的中给自己找到继续发挥作用的余地。

这一主题与本书的目的也没有联系。论述这一主题的目的是为了表明,特纳是历史上最伟大风景画家,同时他的风景画创作也是完美的。风景画最终对人类的用途是什么,或者说任何绘画,或者说任何自然美,我也不知道。然而,到现在为止的作用,我确实知道。

在这个虚弱的世界上有三种主要的禁欲主义形式。宗教禁欲主义为了(据认为)宗教的目的,拒绝享乐和知识;主要发生在中世纪。军事禁欲主义,为了权利的目的,拒绝享乐和知识;主要发生在斯巴达和罗马帝国早期。再就是金钱禁欲主义,表现在为了金钱拒绝享乐和知识;主要发生在现代社会的伦敦和曼彻斯特。

“我们来这儿不是看山的,”这位天主教加尔都西会教士在大加尔都西修道院对我说。“我们不是来看山的,”奥地利将军们会说,他们的营地驻扎在加达海岸。“我们不是来看山的,”富裕的制造商也这样对我说,他们生活在罗奇代尔和哈里法克斯之间。

所有这些禁欲主义都有它们的光明的一面和阴暗面。我本人最喜欢军事禁欲主义,因为它不像其它两种禁欲主义,必定会拒绝一般知识,而是会导致对智慧的敏锐和杰出的应用,和对身体的完美使用。然而,这三种禁欲主义都不是人类的健康和核心状态。它们各有自己可尊敬之处,然而都不是大多数人应该选择的方式。特拉帕苦修会的一位僧侣,帝国哨所的一位法国士兵,以及一位发迹的磨房主,假设他们各代表自己的一种类型,而且只代表着一种,他们都是人性的有趣的样本,然而又都是狭隘的样本,——如此狭隘以至于在一起也不能构成一个完美的人。我们似乎不能期望这三种类型的任何一种会使自己延伸到包含世界上的人类的大多数,把大量的城市全部变成一座座修道院、军营或工厂。也许英国这个地方倒可以变成世界的冶炼炉,结果从海上冒出的英伦三岛的烟,在一百里格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好像是一片熊熊的火山爆发;任何其他国家恐惧或憎恨的肮脏的、恶臭的、有毒的工作,都应该成为英国的工作范围,——因此成为地球的垃圾场,在英国的盾牌上应该绘制上鬣狗而不是狮子。对此我丝毫也不怀疑;然而,环顾四周,不是英国的命运,或某一个特定国家的命运,而且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必定如此——完全耽于精神幻想、机械毁灭,或机械的能产性的人类,堕落到丧失做人资格的地步,进入一种低级的生命形态;而且因此,人类的真正完善,人类的权威和幸福,只有通过一种既不是沉思的也不是能产的生命来实现;然而在本质上,还是沉思的和保护性的情况下,它(A)没有在僧侣的视野或希望中迷失自己,而是高兴得看到现实的事物的真实面貌;它(B)没有因为获得毁灭的力量而去苦修,而是去追寻更容易获得的情感、观察和保护的能力;它(C)最终并没有为了能产的积聚,而苦修自己,而是以安宁为了,乐得其所。因此可以期望人类的健康状态是,他应该看到现实而不是梦想;他不应该毁灭生命,而应该拯救生命;他应该追求的不是财富,而是满足。

就现实的世界而言,我发现它并没有迈向最后一种满足状态的迹象。实际上,有两种形式的不满:一种是辛苦劳作,另一种是懒惰和抱怨。我们尊重拥有劳作愿望的人,然而我们不要错误地认为这种不得休息是一种宁静,或者说他的愿望是温和的。正是因为温顺与满足的特殊联系神才许诺让温顺的人“继承这个世界。”贪婪者,或者说坟墓,什么也不会得到[137];他们只会消耗。只有满足能够拥有。

因此,目前为人类创作的、最有益的和神圣的作品,不是为了教育人民(主要是通过范例,跟所有最好的教育方式一样)怎样“完善自己”,而是怎样“满足自己。”食而无厌是对每一个邪恶的国家和每一个邪恶的物种的诅咒语。祝福的话语是说他们食而即满。因为只有一种可以解渴的水,所以只有一种可以解除饥饿的面包——公正,或正义的面包;它将总能满足人类的渴望,因为那是天堂的面包;然而对非正义的面包,或工资的渴望却得不到满足,因为那是罪恶之地的面包。

而且为了教育人民怎样得到满足,必须完整理解卑贱生活的艺术和快乐,——这一点在目前,所有艺术或科学门类中是最需要研究的。所谓卑贱生活——也就是说,没有对自己的未来的得意幻想,只是甜美的过着一天又一天;不是排除预见的观念,而是完全排除未来的悲伤,不会为未来的时日烦心费神;而且也会排除一切深谋远虑,或储备[138],而是完全排除积蓄;——享受着天伦和宁静的家庭生活,充满了对低廉和善良的愉悦的因素的敏感;——因此,主要是对自然世界的可爱的敏感。

我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的和怎样艰苦的劳动,从能最终获得应有的舒服生活;也不知道需要怎样的优雅才可能与生活中所谓的屈尊的职业融为一体:然而我知道,正如人们明白的那样,经济适度的劳动将会使每个人获得保持自己的健康所需的一切;而且也不存在跟辛劳没有关联的优雅。

首先,我认为经济适度的劳动将使每个人得到应得之需。请不要浪费时间去做无用的或令人不快的事情[139];而且尽最大可能充分利用自己的体力,这样就会发现人其实不需要做超越自己所需的任何事情。我相信上流社会人的身体健康和幸福的获得在很大程度上将依赖于,他们持续不断努力去发挥他们的体力,不管那是怎样笨拙的努力,现在他们在娱乐中所花费的体力,绝对是有用的。例如,绅士自己割自己田野中的草,一定比骑着马穿过别人的田地好得多。

有关可能的优雅程度,我仍然说不准,因为没有人做过教授俭朴生活者优雅习惯的努力。

这种优雅的观念似乎已经变成荒唐的了,部分由于下层生活中粗俗之人的愚蠢野心,更多是由于愚蠢至极的假定,认为“教育”就意味着教授拉丁文、或代数、或音乐、或绘画,而不是发展或“描绘”人类的心灵,这是赞成现代社会进步者通常采取的行动。

丝毫也没有必要让农民了解代数、希腊文、或绘画。然而,使他具有清晰的思路,准确的母语表达能力,分辨是非的能力,控制**,以及得到他的生活中可以接触到的视觉和听觉的享受,也许即使可能的也是有好处的。我不希望有人教他音乐学;然而我确实非常愿意有人能教他唱歌。我不愿教他们绘画学;却十分愿意教会他用自己的眼睛;不用学任何一个植物学术语,他就能精确地了解他的田野中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朵花的习惯和用途;不用背负任何道德或政治哲学的负担,他就应该能够帮助他们邻居,并鄙视贿赂。

关于通过卑贱或乡村生活可以获得崇高性和优雅的程度的许多最有价值的结论,也许可以通过对伯里茨修斯(耶雷米亚斯·戈特赫尔夫)的崇高作品的仔细研读获得,他的作品包含了对在优雅的事实上不低于司各特给苏格兰人留下的财富的瑞士人的性格的纪录。不管她们的社会地位如何,我认为最理想的妇女形象最光辉的范例是,“Ulric le Valet de Ferme”,以及“Ulric le Fermier”中的Freneli;或者“雅各之旅”中的爱丽斯;最温柔和优雅的形象是“Fromagerie”中的Aenneli和“Miroir des Paysans”中的Aenneli[140]。

文学或艺术方面的高等智力教育在多大程度上会修饰,或者摧毁这种单纯的和有益的骄傲、这种细微的天真无邪,没有人类的慈善经历,我们就无法知道这些。

社会进步中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因为没有任何人大胆地或目光敏锐地提出并要求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才真正是人类最崇高的品质和生活目标;怎样才能使这一品质和目标推广到最大多数人?”一个宽泛和草率的回答是,有了财富是好东西;知识是好东西;艺术是好东西;奢华是好东西。然而任何一种抽象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只有实实在在地得到才是好东西。迄今并没有采取任何安全的步骤,——除了道德家毫无用处的幻想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确定什么样的奢侈和什么样的学问是善良的恩赐,或明智的企求。然而,我们至少知道,通过全部的历史表明了,使所有民族感到骄傲的艺术和科学,都毫无例外加速了它们的毁灭;而且,虽然我不敢说我了解,我坚信,同样的艺术和科学将明显倾向于增强每一个民族的力量,和加快它的心灵活动,被它们用来增加低级生活的舒适度,并用幸福的智慧为荣耀的辛劳没有野心的过程增光。

关于玫瑰就谈这么多。

最后谈一谈虫子。

我说过,特纳描绘了人类的劳动,悲伤和死亡。他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达到了几乎跟促使拜伦创作《恰尔德·哈罗德游记》长诗一样的思想色彩,而且在他的艺术创作中期,他最可爱的艺术成果,就是在一张画布上展现那首诗的含义。由于奇异的巧合,现在可以看到,它跟其它两幅画放在一起——《卡里古拉大桥》和《阿波罗和西比尔》;其中一幅描绘了人类劳动的虚荣,另一幅描绘了人类生活的虚荣[141]。正如我说的那样,他以跟构成《恰尔德·哈罗德游记》长诗一样的思想色彩绘制了这些画,然而发挥了不同的能力:特纳的美感是完善的;因此,也是要远远深于拜伦的美感的;只有济慈和丁尼生的美感能与之媲美。而且,特纳对真实的热爱跟但丁一样坚定和耐心;所以当绝望的阴影笼罩在这些伟大的能力上时,破坏力也必定要更严重和更悲伤。孩提时代没有甜美的家——青年时代没有朋友,成年时期没有爱情,——死亡的时候没有希望,特纳的成就和但丁一样,除了没有卡塞拉,没有比阿特丽斯,以及没有赐予一切,和拿走一切的神。

过一小会儿,我将继续深入探讨他的这种心理状态。与此同时,我只希望你们注意这一点对他的作品的影响;——又是怎样造成他后半身,无论到哪儿看到的都是废墟的。

废墟,和黄昏。他使用的光线的显著效果是什么,是怎样超越先前所有画家的?实际上,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他使用的是明亮的阳光,因为它是真实的和适当的;然而在这方面他只是完善了别人没有做到的。他自己最喜欢的光线不是埃格勒,而是看护金苹果园的埃格勒。那是落日渐渐褪去的最后光束。那是夜晚悲伤的虚弱呼吸。

而且要注意,退色的落日对废墟的影响。我禁不住在想为什么特纳的作品和前人的艺术观念之间的差别是如此明显。前辈中伟大画家从没有人绘制过废墟,除非是被迫而为。他们绘制的破败的建筑物的破败就像模型一样,是人为的。没有真正的腐朽感;然而特纳除了绘制废墟之外只是偶尔涉及他物。以利伯画室为例,观察这种腐朽和羞辱的感情是怎样赋予最简单的主题严肃性的;甚至是影响到他对日常劳动的观念。我在考察磨房和锁的设计时,已注意到了这种趋势,但我的整本书都在不断关注这一点。在繁荣的城市、或商业中心,在幸福的乡村劳动、或收割庄稼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欢欣可言。只是在磨房中磨面时,以及在艰难的生活处境中苦苦挣扎时才有。注意那两个凌乱的和破旧的农家院落,马车和犁铧,以及锈蚀的耙:注意小溪边的牧歌,以及被忽视的溪流和萎靡的树木,以及栏杆断裂的桥梁,和未老先衰的孩子——感染了热病——一个孩子傻傻地坐在水流不畅的溪流边,另一个穿着破烂的衣服,带着一个老头帽,跛着足,拄着一个棍。还有在“篱笆墙和水沟,”中,阴冷的天空和枯萎的树木——在粘质土中,已经被砍伐、啃啮、和饥饿得变成了介于树木和柴禾之间的东西;画中卑贱的面孔、病体缠身的劳动者——半截子劳动者,就像他们砍伐的柳树干一样;自甘堕落的农妇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带着破烂的贝雷帽——这就是英国般森林女神。还有水边的磨房,坐落在倾倒的阶梯旁,长满了蓟草:它自身就是一座废墟,最初就是用泥土建成的,现在两边用柱子撑着;——木板是从牲口棚上拆下来的;一根虚弱的房梁,它的一端已经开裂,支撑在水道旁废弃的码头上的居室上;古老的磨盘——很长时间不用了——在墙脚下,半埋在污泥中;倦怠的孩子,倦怠的狗,以及可怜的拾穗人拿来她唯一的一捆麦子准备磨面。还有“泥煤沼”中寒冷、黑暗的雨水,以及危险的劳动。以及最后也是主要的,加尔都西修道院山谷的磨房。除了特纳,换人和别人都会去绘制女修道院:然而他对希望没有同情,对僧侣的懒惰没有怜悯。他绘制了山谷中的磨房。悬崖高挂其上,黑暗的森林荒野环绕四周;山中的激流盲目的咆哮和奔流滚滚而下,——天上是宁静的落日,然而正从峡谷中退去,黑夜中只留下峡谷中的河水尽情咆哮,和松树枝的轻轻叹息。

这就是他关于人类劳动的观点。在人类的骄傲中,看留下了什么。莫尔佩思塔,没有顶,且是黑色的;古老的温切尔西的城墙大门,有人赶着一群羊围着它转,而不是穿们而过;还有里霍唱诗班和教堂地下室;以及邓斯坦伯勒,阴森森地显现在大海之上;切普斯托,有剑状的光束,穿过有窗格的窗户;林迪斯法内,有长度或高度已经缩短了荒废的箭杆和城墙;最后也是最美好的是,拉格伦,完全无人打搅,坐落在自娱自乐的荒凉的树林中;塔的周围长满了常青藤,树根被低矮的灌木盖得严严实实,小溪在无精打采地流淌在茉莉花和莎草中间。灰色的武士和着了魔法的女士的传说,使护林人的孩子远远躲开落日。

这些都是特纳对人类骄傲的分类。关于人类的爱:普洛克里斯,死于剑伤;赫斯珀利,死于毒蛇的獠牙;利斯巴,在他的孩子身边,生不如死。

这就是利伯画室给我们的教导。沉默中总是带着一份苦涩,不屑于提及他的意思。在发现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意思时,特纳仅仅用稍带鄙视的愤怒话语表明自己的目的,当他听见有人试图把这个或那个单独的主题说成是比其余的主题更美丽时。“它们如果不在一起能有什么用呢?[142]”他说。卷首插页象征着整本书的含义,那是他自己亲手绘制的:夕阳下的提尔,以及欧罗巴的受辱,便是用提尔的衰落象征着欧洲的衰落,它的美丽在恐怖和审判中消失了(欧罗巴是迈诺斯和拉达曼提斯的母亲)[143]。

我不需要进一步追寻黑暗的线索,读者自己可以在他所有的作品和一生中寻找这条不间断的,阿特洛波斯线[144]。我仅仅会在结论中,指出他的想象主要总是集中在迦太基、罗马和威尼斯三大城市上——迦太基特别是与导致“金苹果园”的创作的思想和习作有关,显示了伴随着对财富的虚妄追求的死亡;罗马显示了伴随着对权力的虚妄追求的死亡;威尼斯显示了与对美丽的虚妄追求的死亡。

这样理解的话,他对威尼斯最后的那些梦想的象征意义,变得多么奇怪啊,尽管这些梦想自身是非常美丽和虚弱的;它们曾经都是残骸——黄昏的极致!

虚妄的美丽;也不完全是虚妄的。特纳和乔尔乔涅——这两位英国和威尼斯的大师,尽管出生不同,他们的辛劳、他们对未来的巨大影响是多么相似。然而十年后,我发现乔尔乔涅的最伟大的作品中的最后的遗存,在Fondaco de Tedeschi[145]上,仍然像一朵猩红色的云彩在闪光。尽管那朵猩红色的云彩实际上可能融化在黑夜的苍白中,而且威尼斯本身也会从自己的岛屿上消失掉,就像一圈被风吹佛的泡沫从水草丛生的海滩上消失一样;——她所获得的真诚的光线和真理却永远不会消失。大海中的德伊福波,——太阳神根据海中的沙粒赐予她生命。在艾德里安湖上的阿佛纳斯上,她羞红了脸膛,仍然可以看到她永精神高举着金枝;从海洋上的西比尔的口中,人们将在未来很多年里了解到,什么是最崇高的和最美丽的东西;而且,在远方,当贝壳的曲线中的低鸣在各民族人民的心灵深处消退的时候,仍将在威尼斯人着魔的声音中永存。

(插图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