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真理概念(1 / 1)

真理一词在用于艺术时,表示把大自然的某一事实如实陈述给大脑或感官。

当我们感受到这样的陈述非常忠实时,我们就得到了真理的概念。

真理概念和模仿概念的差别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模仿只能模仿有形事物,但是真理既可以指对有形事物特征的陈述,也可以指对情感、印象和思想的陈述。既有材料真理,又有道德真理——既有形状真理,又有印象真理——既有物质真理,又有思想真理;印象真理和思想真理要比另外两个重要一千倍。因此,真理是可以普遍应用的术语,而模仿则局限于一隅,只能表现有形事物。

其次,凡是在表述对象的大脑中有明确意义的符号,都可以用来陈述真理,虽然这些符号本身并非图像或者与任何事物的相似。凡是能够让人想起某些事实的,尽管不是对这些事实的模仿或与之相似,但是都可以传达真理概念。在绘画中,假如有——我们并没有说真有——假如有某种东西就像词语那样,不是因为与某种事物相似,而是被看作是这种事物的符号或替代物,在起作用,发挥影响,那么这种传播渠道尽管和作为这一事物概念基础的事实判若云泥,但是却可以原原本本地传播真理。当然,模仿概念需要与物体的相似。它们只吸引感知能力;真理则吸引概念能力。

再次,作为上述这一切的结果,真理概念只存在于对事物的个别特征的陈述之中,但是模仿概念却要求与我们在现实中通常所能认知的所有特征相似。在白纸上用铅笔勾勒出的树枝是对相当数量的形状事实的一种陈述。但是它还没有达到对任何东西的模仿程度。在大自然当中,形状的概念不是通过线条来表示的,更不是用飞白和黑线来表示的。不过这些线条却通过一幅清晰的图像向大脑传递若干事实,而大脑发现这幅新图像和从前对树枝的印象相同,于是便获得了一个真理概念。假如我们不用两条线,而是用画笔画出一个黑色的形状,那么我们就传递了关于树枝和天空之间阴影关系的某些信息,可以被看作是另一真理概念,但是我们仍然没有得到模仿,因为不仅白纸和空气毫无相像之处,而且黑影也不像木头。只有在一定数目的真理概念聚集在一起之后,我们才得到模仿的概念。

因此,乍看起来,由于模仿概念将好几个真理概念统一在一起,所以比单个真理概念更加崇高。假如说真理的概念必须完美,或者说必须是思考的对象的话,那么的确如此。但是请注意,我们在产生模仿效果时,只需要感官通常能够认知的那些真理。然而除非感官特别专注于某项工作,否则一般都不能准确认知任何真理,例外的唯有有关空间和突起的真理。即使是最简单的形状真理,也必须通过常年的观察和用心,才能提供确凿的证据。比如,在国家美术馆收藏的第14号作品,亦即克劳德的“海港”中,码头上坐着个用手遮住眼睛的人,比例明显不当。尽管这位艺术家也曾用心观察过,但是他的眼睛甚至还没有获得足够的力量来辨认清平行六面体的外形,因此对更复杂的形状如树枝、叶子或四肢等,又怎能辨清?所以,虽然必须跟实际形状有几分相似才能够造成欺骗,但是这种相似不能称之为形状的真理,因为严格来说,真理不分层次,只有接近真理的方法分层次;尽管因为接近真理方法软弱和不完善,让真正能够分清真理的人生气痛苦,但是却足以满足欺骗性模仿的各种目的。色彩也是如此。假如我们把树画成天蓝色,或者把狗画成粉红色,那么公众的判别能力就足以发现其虚假。不过我们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告诉人们:只有一般人想不到的,而没有不可能的表现色彩真理的方式,换句话说,即使所有树木都是鲜绿色,所有的肌肤都是暗黄色,所有的土地都是棕色,哪怕所有真正而优美的色彩真理都被省略,或者被否定或反驳,仍然会有足够的色彩来满足模仿的各种目的。距离和突起是我们平常唯一肯定能够认知的,只要画得不太离谱,再加上形状和色彩真理的帮助,那么我们就有了完整的模仿概念。我想画一只胳膊,每一块肌肉都画错了地方,每一根骨头都变了形,放错了位置,但是轮廓差达差不离,然后只要通过仔细着色,就会产生乱真的效果,博得行家赞扬,令其高兴。几天前在布鲁吉斯,我正努力在笔记本里把大教堂里的圣母像的无法传达的表情描绘下来,这时一位法国业余画家走过来,问我是否参观过附近一座教堂里的法国现代绘画。我虽没看过,不过却压根不想离开眼前的大理石雕塑,去参观那些被法国画刷涂抹过的帆布。我越是冷漠,对方夸得越是起劲。鲁本斯的技法,提香的用色,都不足以和他们相提并论。我认为这很有可能,但是仍然岿然不动。声音继续在我们的耳边响起。“Parbleu, Monsieur, Michel Ange n’a rien produit de plus beau!”“De plus beau?”我反问,想知道这样的表现方式究竟模仿的是米开朗基罗的哪些优点。“Monsieur, on ne peut plus – c’est un tableau admirable – inconceivable; Monsieur,”[47]这个法国人说道。等到谈论究竟是哪些特点使鲁本斯黯然失色、使波纳洛蒂相形见绌时,他斩钉截铁地总结说,“先生,各个方面”,双手举过头顶,指向天空。

这位先生只能够分辨出两种真理——肉色和突起。肉色和突起构成了他的完美绘画的概念,因为它们把欺骗所需要的一切都统一起来。所以,尽管他对模仿的概念一清二楚,但是很多真理概念他却无法认知。

我们在对真理概念进行考察的过程中将会发现,模仿概念不仅对模仿对象的情况不加暗示,甚至与模仿对象相互矛盾。凡是通过模仿旨在欺骗的画作都是不真实的。不过此处却不宜对这一点进行证明。目前,我们只能强调真理概念和模仿概念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区别——大脑在接受整理概念时,想到的是事实或形状或所陈述的感情的概念,并且想到的只有那个事实或形状的性质和特征,视其为真实的存在,而却丝毫不会考虑传递概念的符号或象征。这些符号既没有伪装,也没有虚伪或欺骗;——既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惊奇;这些符号只是简单而清楚地传递着信息,大脑接受和思考的正是这些信息,而不是传递信息的语言。然而大脑在接受模仿概念时,会竭力找出这个概念蕴含的事实和表现之间的不同:大脑信息本身,而是一种认识:这是一个虚假信息。大脑从发现错误而不是认识真理的过程中获得快乐。因此,一旦真理概念被集中起来,旨在产生一个模仿概念,其性质就发生了改变,失去其作为真理概念的本质,变得腐败堕落,为了产生的模仿概念而背信弃义。所以,真理概念是一切艺术的基础,模仿概念是一切艺术的毁灭。我们在对前者的各种功能考察过之后,将能够更好地欣赏它们的相对尊严,不过我们此处最好还是把结论先说出来:凡是通过模仿而进行欺骗的画作都不可能是好作品,原因就是假的东西不可能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