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回城堡的路上,她只感到脑中浑浑噩噩,庄园里发生的那些事,她宁愿相信那只是一场噩梦,但是……又有什么理由能够否定它曾经真实的存在?光秃的树枝已经无法遮掩阳光,直直的照射在快速行驶中的马车里,但她的内心却充斥着与这光明截然相反的阴暗,不明白……难道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戴着一张华丽的面具,当那面具被摘掉时,才发现原来他们是那样的丑陋不堪。

思绪停顿,以至于马车到达伯兰登堡时她却对此浑然不觉,当门被打开,一阵冷风钻进车子,忍不住缩了缩,娜塔莎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她拖着疲软的步伐走下车,在瑟瑟的北风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睑,永远光鲜笔挺的白色礼服,飘动着的缕缕发丝下那双狭长的眸中写着的东西依然让她捉摸不透,她无?去想太多,只在心里涌上无尽的酸楚,为什么?她只想找一处安逸的港湾,而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总是这个男人,曾经认为他永远不是一个可靠的男人,但现在却从心里滋生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拉尔夫,或许你就是我仅有的一丝希冀。

在风中驻立着,她无力向前迈步,任凭冷风将外套吹得张扬地飞舞,凌乱的发遮掩着面前逐渐朦胧的身影,在眼前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刹那,她感觉自己被一道屏障阻隔在冷冽的北风后,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轻抱起。

*** ***黑暗……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周围一片阴暗,静谧的环境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显得那样突兀,试着呼喊却只听到微乎其微的回音,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人,揪紧了胸口单薄的衣,她漫无目地的朝着自己都无法辨认的方向走着。

忽然前方有一道光亮,在黑暗中显得刺目,但却让她找到了目标似的快速向着那道光跑去,修长的身影在光线的尽头,是谁?她停止脚步,将手搭在眼前,在那人转身的瞬间呆愕地垂下手,优雅而风度不凡,威尔茨,在他茶色的眸中写着无尽的柔情,他正朝她走来。

“站住,离我远一点!”心跳蓦地提速,她无法克制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不想见到这个人。

但一切都是陡劳,威尔茨并没有因为她出言制止而停下脚步。

“我要你停……”她抬头却发现他依然无动于衷地向这边走来,只是那张俊美的脸庞正在慢慢蜕变,越走越近时那层皮肉好像忽然脱离了他的面颊,一块块的腐蚀掉落,鲜血淋漓的脸上那双没了眼睑的眼球摆脱了束缚般在眼眶中打转,随时有冲出来的迹象,但他对此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只有那张还有一层薄皮的嘴唇微微上扬,她惊恐的发现,他在笑,邪恶而恐怖。

等到他和自己近在咫尺,向他伸出同样正在蜕化的手时,耳边忽然想起急切的呼唤,“娜塔莎小姐,小姐……您怎么了?”这道突兀的声音一把将她拉回,睁开眼睛,一片光明,她大口地喘着。

“小姐……太好了,您终于醒了!只是……天啊,您怎么了?出了好多冷汗……”希尔利一脸担忧地萦叨着。

是一个噩梦,她重又闭上疲惫的双眼轻喘着,“希尔利……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小姐,您已经昏迷三天了,担心死人了!不过还好您终于醒了!”希尔利拿起一块湿巾为她敷在额头上。

“放心吧,以后就在城堡好好的住下。”

三天,自己居然毫无知觉的渡过了三天,而让自己醒来的,又是一场可怕的梦,那……就是威尔茨的真面目么?多么的丑陋不堪,或许那正映射着他的灵魂。

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亮,她看到自己身在那张舒适的大**,或许长时间的躺着让她感到疲惫,想要撑起身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只能张开干涸的唇轻轻唤着身边的希尔利,“口渴……水……”希尔利将她轻扶靠在背后的枕上,端起一杯清水喂她喝下,这湿润的感觉顿时让她恢复了一些原气,“拉尔夫……在哪儿?”无法预知的破口而出,她甚至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关心他的想法感到一丝迷茫,在这三天里,他有陪在她身边过么?“主人最近几天一直很忙,甚至在城堡也很少看到他。”

希尔利将空杯子中再次注满清水,她知道娜塔莎现在需要的是更多的水分。

“不过他吩咐过要我们悉心照顾你。”

看到她脸上明显的失落,希尔利柔和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苦笑,为什么要对他寄予着某种希望?叹,这样的自己,对他产生某种不现实的感情,又怎么去面对他?或许只有选择离开。

又过了三天,体力慢慢恢复时,娜塔莎走下床,很久没到外面去了,她拉起窗帘,映入眼睑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覆在地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冬日悄然而来为大地披上一件银装素裹的华丽外衣,她不禁驻足在窗边观望很久,看着一阵微风卷起的片片雪花,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虽然这屋里依然温暖如春。

站得有些累,她转身换好裙,轻步走出卧室。

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见过拉尔夫了,现在她必须见到他,没了那笔财产,她离开斯托克的唯一法码已经不存在了,那么以后……要以一个完全被雇佣者的身份继续留在伯兰登,还是依然按计划远离?而那笔父亲留给自己的财产,她绝不允许就这样被别人占为己有,一定要想办法要回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通过大厅的楼梯时,她听到由远至近的马车声响,本能的想要返回,却不知为何种欲望所驱使,缓步走下阶梯,来到门口,她惊讶地看着从那辆无篷的黑色马车中走下的两人,约克和乔纳森。

他们怎么会到伯兰登?难道拉尔夫的某些事务是由他们承办的?作伪证的二人,心中不禁一阵厌恶,娜塔莎转身想要离开。

“娜塔莎小姐!”看来她的出现并没有逃过律师的眼睛,收住脚步回头,她看到矮个子的约克在乔纳森之前匆匆向屋里走来,他不断地吸着通红的鼻头,那张被冻得紫红而僵硬的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显得滑稽可笑,他是怎么做到用笑脸去应对一个本该尴尬的场面?忽然觉得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是多么的面目可憎。

这时,他身后的乔纳森也三步并两步的跟了上来,两人一起走进大厅,脱帽向她行礼。

“请坐,拉尔夫在楼上。”

回过礼,娜塔莎淡淡地说。

总有一天她会去直接面对这二人,找出他们作伪证的证据,只是在那之前,她不想看到他们。

“哦不,我们是专程来找您的。”

坐下后,约克谦恭地点头,脸上因笑着而堆积的褶子显示了他僵硬的脸在屋里温暖的氛围下融化了不少。

“找我?”娜塔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没什么话好说,至少是现在。”

这个人,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呵呵,如果是涉及到您那笔财产的问题呢?”约克并没因娜塔莎的冷淡而改变脸上的表情,反倒更加殷勤的提醒道。

“……那笔财产在威尔茨男爵名下,”讪笑,她冷冷地看着律师,“怎么他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意识到她的讽刺,约克始终笑着的脸挂上一丝尴尬,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身边的乔纳森,对方立刻会意的开口解释,“我们记得您要求提前收回财产的,所以在您签过解除借贷关系的合约后,我和约克就立即动身找到威尔茨男爵,要回了您的财产。”

“什么?”娜塔莎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们,这两个人中了什么邪?为什么胡说起来?与她在埃斯梅尔庄园时的那套说辞恰恰相反。

“呵呵,不必怀疑,所有的文件都在这里。”

约克将手中的小箱子放在桌面上打开,里面放满了各式文件,他取出三个用红线系着的牛皮纸卷,将箱子推到一边。

“请您过目。”

乔纳森依次打开绳结,交到娜塔莎手中。

当她看到这三份文件时,再次错愕的一怔,第一份是她亲手签过的财产转借合约,熟悉的质感,熟悉的内容,甚至是签名的现场都历历在目。

第二份是解除借贷关系的合约,大至写着财产借出者要求结束转借关系并依法提前收回贷款,这份她从未见过的文件下面,赫然签着她和威尔茨的名字,笔迹完全相符,不知威尔茨是否见过这个合约。

第三份则是原本属于她的财产证明,现在原封不动的,1万克朗,又回到她的手中,是该高兴,还是……“娜塔莎小姐,依照您的决定,这1万克朗的财产已经重新归于您所支配,请您妥善保管这些文件。”

乔纳森客气地说。

“那么事情已经办好了,我们不便久留。”

约克将他的小箱子拎起来,和乔纳森一同站起,“告辞。”

这两个行事匆匆的人不等娜塔莎有什么反应,兀自行礼朝门外走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娜塔莎站起的身子依然呆立在原地,并未来得急移动一步,重又跌坐在沙发中,微颤的双手紧握着那三份文件,做梦般的,那笔遗失了的财产如此轻易的回到自己手中,她依然无从理解,喝了一杯清水,将那份解除贷款的合约又仔细看了一遍,它和那份在埃斯梅尔庄园见到的财产转移合约一样,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但署名处却显示着她的笔迹,它们……都是伪造的。

威尔茨伪造出一份财产转移合约,那么自己手中这份,又是谁?上面威尔茨的签名或许当他看到时也会瞠目结舌,但又无法否认,和她当时的心情一样吧。

如果没有这份提前解约的文件,她的确无法收回财产,是谁?在暗中协助她么?现在,拥有了这笔钱,她可以完全的独立自主,真的要离开么?轻叹,她并没因为重新得到它而感到欢心鼓舞,反而有些压抑的隐隐不忍,她要见到他。

心中烦闷着,她起身上楼,走向他的卧室,却在楼道长廊时听到侧屋传来琴声,循着声音来到那个偏厅,门虚掩着,握着把手将它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她看到豪华的羽管翼琴旁,拉尔夫悠然自得地将修长的指熟练的敲过琴键,婉转恬静的美妙音乐绕梁三尺,她从不知道他会弹奏乐器,而且……如此动听。

耳边环绕着优美的乐声,眼前映射出眩目的画面,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手已经把门推开大半,呆呆地驻立在门边。

直到他将一曲弹完,微侧头,看到她刚刚反应过来而显出的那份不知所措,轻笑。

“气色不错,娜塔莎。”

他起身踱步到她面前,“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

淡淡的玫瑰花香飘然而至,让她迷醉。

不禁深吸气,想要长久地留住这份清香,却看到拉尔夫唇边那抹戏虐的笑容,看来自己的确很失态,蓦地红了脸,她别过头不再注视他完美的脸庞。

“我……我想离开这里……”仿佛失去了勇气,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极低。

他无语,只是背对着她重新回到琴边,娜塔莎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

许久,他转身,薄唇勾勒出一道极其魅惑的弧度,脸上尽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的确,你不适合这里,或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有一刻,心莫名的疼,碎裂般,她低头拉开琴室的门。

在那道门关闭时,唇边那抹笑容随着她离开的背影消失,合上眼,指尖轻轻拧了拧蹩紧的眉头,叹气,第一次感到失落,怎么会容许她从自己身边消失?只是……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样虚伪丑陋的现实世界,他不能让她受到污染,或许只有质朴的苏格兰才是她最终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