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仪殿。
如浓墨泼洒的玄黑锦袍,袖口和衣角均使金线滚了云龙边儿,腰上是一抹暗金色的系带,一身黑中带金的颜色使得立于窗边的玄谙显得深沉无比,让人窒息。
“皇上,香卿姑娘来了。”身边半福礼着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年内侍,花白的头发,脸上却光溜溜地没有一根胡须,肤色光泽红润,笑眯眯地样子慈祥得紧。
“诸葛云,你说那院子一角的红梅可赏否?”没有理会其他,玄谙只是远远透过窗户看着御书房外墙角盛开的一株红梅发问,声音冷冽的没有一丝温度一般。
“回皇上,老奴老眼昏花,哪里看的清楚什么红梅白梅还是黄梅黑梅,不过若是有香气,老奴倒也能闻到些味道,只是……”说着那诸葛云真耸起鼻端嗅了起来,半晌儿才又答道:“梅香老奴倒是没闻到,倒是问道香卿姑娘手里那盅上好的紫参鸡汤的香味了。”
朗眉一挑,玄谙这才侧身过来,望着仍旧半福着礼的诸葛云:“若不是你喜欢喝,朕才懒得日日都让她送过来。”
“嘿嘿,这是皇上爱护老奴。”诸葛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沟壑丛生:“都说香卿姑娘甚得皇上宠爱,日日都招来御书房相见,没想到是给老奴这个馋猫送吃食来了。”说完诸葛云还双手互搓,一脸神往像:“不过香卿姑娘那手艺真不是简单的,日日送来的汤水就没个重复的,可见是用了心的。皇上何不再晋晋她的份位。”
“干脆,朕做主把香卿许给你得了。”玄谙看着诸葛云一副为老不尊的馋样儿,摇头道。
“别别别,人家姑娘以为自己是送来给皇上您的,这才费足了心思。要是让她知道这些上好的汤水全进了老奴的嘴,哪里还会同样好吃呢,不行不行。”诸葛云连连摆手,推拖不行。
“好了,你照例让她进来放下便走吧。”玄谙无奈地笑笑,又回头去继续赏梅了。
“好咧,老奴这就去。”诸葛云赶紧福礼,这才慢慢退出了御书房。
听见诸葛云的声音,玄谙不禁笑了。这个老家伙,从自己小时候就伺候在身边,不,应该是从先皇瑞成宗小的时候就一直伺候着,直到自己出生,先皇这才将他派来伺候自己。说是个内侍,可在玄谙的眼里,那诸葛云就像个长辈,一个代替父亲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的长辈一般无二。
御书房外。
香卿接过了掌珠托盘里的紫砂汤盅在手,静静地候着诸葛云的归来。因为今日等得有些久了,不禁想起了自己和玄谙的初见时的情形。
那一日她刚刚从内务司被指派到澜碧宫听差时就遇到钱挽心腹痛难忍,遂遣了她去上仪殿报信,说是请皇上前往探望。可皇上只是皱了皱眉,说了一句“腹痛难忍怎么不先请太医?朕等一下就过去,你先退下吧。”说罢仍旧手持奏折看得仔细。
那是香卿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当今皇帝玄谙。虽然上首之人对自己的宠妃表现的毫无怜爱之意,但香卿还记得,就在这个御书房里,自己一颗少女芳心就那样被一双冷得像冰的眼眸烧得火烫,从此“玄谙”二字仿佛打下了一个烙印,深刻地日夜都折磨着自己。
从那以后,她便想方设法地去接近玄谙,常常借了钱挽心的由头不断地往上仪殿送补身的汤水过来,没想,自己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香卿还记得,那一日玄谙身边的贴身内侍诸葛公公亲自来了澜碧宫宣旨,晋了她为御女,并另指了宫殿居住。那漱玉阁虽然不比澜碧宫离得上仪殿近,也只是个独楼小院儿,却正好和御膳房相隔不过百步。香卿知道,是她的那些汤水起了用处,这才每日尽心地变着花样儿来给玄谙送汤来。
“香卿姑娘,香卿姑娘?”诸葛云见香卿双腮染着两朵红云一脸呆样儿,上前两步,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啊,诸葛公公。”香卿如此才回神,赶紧半福礼地双手递上那盅紫参鸡汤:“这是上好紫参炖的嫩鸡,汤鲜味美。臣妾特送来给皇上品尝。”
诸葛云凑上前去深深一嗅,果然觉得香气甚盛,顿时满口生津,这便咽了咽口水,侧身道:“来吧,放下便走。”
点头,香卿抬步入了御书房,嗅到一股龙涎香在屋内淡淡萦绕,那正是玄谙的味道。虽然半低着头,香卿还是忍不住左右顾盼了一下,却只间御书房的屏风后,果然一身玄黑衣袍的玄谙正立在那儿,却只是一个背影向着自己。
“香卿姑娘,放下便走吧,别扰了皇上。”诸葛云也跟着进了屋,见香卿痴痴望着玄谙的背影发呆,便低声地提示了她一下。
“嗯。”香卿银牙紧紧地咬着半点粉唇,强压着自己上前给玄谙请安的冲动,只是向着那背影的方向一个福礼,这才默默地退了出去。
“哎——”看了看香卿有些迟疑的步伐,又看了看立在窗边丝毫不为所动的玄谙,诸葛云只是叹了口气,便上前拿了鸡汤在手悄悄地退下去,自顾享受了起来。
……
话说这厢慕禅离开了那方小园子,想着自己竟两次都碰见了诚王,不由得觉得好笑。听闻那诚王元景素来喜好游离山水,甚少呆在京都之内。当年先皇宠爱这个年纪最小的胞弟,专程拨了紧邻上仪殿的lou凉阁给他居住,并准许他可以一直住到娶妻为止。
而那lou凉阁,顾名思义是上仪殿的一个侧殿,专供夏日暑天里纳凉所用。据说lou凉殿里四处皆水,遍植翠竹,不但夏日凉爽,冬日里也是绿意盈盈得天独厚。
想到此处,慕禅不由得一惊,那诚王两次均出现在了那小园子里,或许哪里便是那lou凉阁的么?若是的话,哪里已经是瑞英宗寝殿上仪殿的范围了,看来以后是不能再去了。
想到这儿,慕禅只觉得后背发凉,步伐也匆匆地有些加快了。
回到存药房,已是天色黄昏。想着今日在后宫所见所闻,慕禅恹恹地也没有什么食欲,只是又沏了一壶桂花茶暖腹,便早早地睡下了。
只是这一睡不打紧,直到第二天天亮慕禅都还没起,只觉得头昏脑热,胸口闷气,浑身上下竟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一般。
可偏偏今日是太医院一月一次的医属会,任何人都不得缺席的。如今慕禅没来,司南义早就急得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悄悄向司南封求了情,说是她没来定是有什么缘故,求他千万别罚慕禅的俸。司南封没有说罚,也没有说不罚,只是冲司南义点了点头,默认了。
得了父亲首肯,司南义下了医属会就急匆匆地赶去了存药房,一推门才发现慕禅俏脸苍白,两家却泛起了异样的潮红,薄汗覆额,竟真真是病了!
“小禅,小禅,你怎么了。”司南义两三步冲上前去,拉起慕禅lou在棉被外的手,又是怜惜又是心痛地问:“今日医属会你都能缺席,早知道是你生病了,我一定会早些过来看你的。”
悠悠转醒的慕禅见司南义一张小脸上就竟挂着两条泪痕,心下不由得一暖:“小义,劳烦你帮我给司南伯伯说一声,昨日我从内宫回来身子就开始不爽了,从黄昏时就睡到今日现在,并非有意错过医属会的。”
“好了好了,父亲自然是不会责罚你的。我这就去求父亲来给你诊脉,你稍等啊。”说罢司南义抬袖擦了擦自个儿的脸,又急匆匆地出去了,连门都未来得及给慕禅关好,偏偏留了个缝。冬日的上午又有风过,不一会儿大门便被吹开,冷风直直往屋内灌着。
慕禅侧头,无奈只得勉强撑起身子,准备去关门。她自己也是懂得医理的,心想昨日定是不知不觉中被寒邪侵体了,如今更是吹不得一丝风的。
翻开棉被,一股冷意直灌全身,慕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赶紧拿过床头放着的一件薄棉褂子有些艰难地斜披在肩头,这才下了床。只是没走两步慕禅便觉得头昏胸闷,两腿软的如同没有骨头撑着一样,只好伸手扶了屋子当中的茶桌,这才够到了门口。
偏偏此时一股冷风夹杂着碜人寒意而来,慕禅脸色已然如张白纸一般,身子也比那纸片强不了多少,风一吹,竟双眼发黑,直直倚着门栏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