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水发自白狼山北麓,由山里大大小小的溪流和泉水汇聚而成,蜿蜒出山,在白狼山下曲折流淌,灌溉着这片肥沃的土地。河流灌出白狼山口十多里之外,经过一片平整的草场,向东拐了一个大弯,继续奔向营州方向。
几个月前,当契丹品部从营州南迁而来之后,便占据了这片丰美的草场,并以此为据点向四周扩散,冲入一处处村寨,将世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的汉人掳掠为奴,将一切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全部洗劫一空。分到了奴隶和财货的契丹牧民们兴高采烈的驱使着奴隶放牧牛羊,然后从繁重而琐碎的劳动中解脱出来,骑上马、背上弓,握着马刀和马枪,再带上一袋醇烈的奶酒,继续向四周扩散,掳掠更多的奴隶和更加丰厚的财货。.
部族丁口的日渐增多和财富的日益积累,并不能真正满足兀里的欲望,反而让他对于登上品部俟斤大人的位子越发的渴望了。他的母亲有着“述律”这一高贵的姓氏,而且是那个几月前暴病而亡的父亲正经的大妻,无论如何,他都觉得自己比那个身上流着室韦人和奚人血液的哥哥图利要更加高贵得多!
可惜,兀里觉得老天对他何其不公,不仅那些部族长老们不支持自己,就连自己的表兄阿钵似乎都有要抛弃自己的迹象。自从榆关下受了挫败的消息送到表兄阿钵那里之后,兀里就一直焦急的等待着阿钵的下一步指令,可惜左等右等,都不见阿钵传回来任何表示,就好像阿钵已经忘记了自己一样。阿钵的消息没有等到,等来的却是迭剌部、突举部等契丹各部大举攻打卢龙军边关各处的消息,据说战事进行得十分顺遂,迭剌部的耶律曷鲁甚至一度带兵打破了防守缜密的镇远,掳掠了无数丁口和财货。
战事越顺利,兀里就越感到恐慌,接下来的消息似乎证明了他的担忧,听说表兄阿钵派人去了一趟营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兀里感受到了严冬提前到来的刺骨寒风,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兀里终于等到了阿钵派来的信使,信使是阿钵掳掠的一个汉人奴隶,当知道这个信使的身份之时,兀里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望着即将暴走的兀里,信使胆战心惊的将所要转达的事情一一道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句话,却始终不敢宣之于口。这帮契丹老爷们的习惯,他可是见得太多了,就算把他杀了,估计派自己来的阿钵大人鼻子都不会哼一声,更何况,既然派自己来,也就说明阿钵大人已经估计到了愤怒之下这位兀里大人的反应。
“你个该死的混蛋!快说!阿钵到底说什么了?”兀里喘着气,眼睛瞪得通红,盯着信使的眼睛仿佛草原上饥饿的野狼。
看着浑身哆嗦的信使,旁边的可丹皱了皱眉:“说吧,阿钵大人到底有什么吩咐,放心,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阿钵大人,大人说,现在是契丹崛起最好的时机,青牛白马的子孙能否成为草原的主人,就看现在。所以,所以……如果兀里大人没有什么能力的话,就让,就让图利大人掌管品部……”信使结结巴巴的说完,立刻浑身哆嗦的趴伏在毡毯上,眼睛不时转向一旁盘膝坐着的可丹,一脸乞求之色。
兀里张着大嘴,死死瞪着信使,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可丹连忙冲信使挥了挥手,那信使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营帐。
兀里转头望着可丹,最初的愤怒逐渐转变成茫然,喃喃道:“可丹叔,阿钵表兄怎么能这样……他是我的表兄啊……我身上和他流着一样的血……我也是半个述律家的人……”
可丹叹了口气,草原之上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是唯一通行的法则,你如果显露出了羸弱的本质,就不要去奢望别人的帮助和同情,血缘的纽带和亲密在这一法则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与在榆关之下吃了败仗的兀里不同,留在营州的图利却在对付室韦人和靺鞨人的时候连连获胜,相比之下,述律氏选择拉拢和扶助图利就显得非常正常了。更何况,听信使转述的意思,契丹王帐那边的打算竟然是想成为草原之主!那些大人们还真是抱负远大啊,可丹听出这个意思的时候,忍不住心里也隐隐间有些沸腾和期待。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一点点述律氏的血统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丹是从述律氏本家出来的皮室亲卫,他的身上也同样流淌着契丹人勇武的鲜血,在听到“草原之主”这个说法的时候,他的热血忽然被激发了出来,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渴望着在草原上尽情纵横,以手中的刀箭征服一切敌人。可是……望着眼前的兀里,他不由叹了口气。兀里是主母的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内心深处,也早就将这个孩子视作了自己的孩子,保护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真正成长起来,成为部落的俟斤,这不仅是他的责任,也是夫人对他的嘱托。他的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为了完成这个嘱托,他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个胜仗来挽回阿钵大人的心。”望着茫然沮丧的兀里,可丹缓缓道。
兀里在这句话的提醒下猛然醒悟过来,有些慌乱的说:“是啊,是啊可丹叔,阿钵表兄不信任咱们了,咱们要打个胜仗才行。怎么打呢?再去进攻榆关?要不再去打一次?咱们把所有人手都集中起来,一定能打下来的,是吧?可丹叔?”
可丹有些无奈,兀里这孩子空有远大的抱负和对权力的野心,却实在是没什么说得上来的能力,遇到困难就容易慌乱。但他是主母唯一的儿子啊,是主母的心头肉和将来唯一的依靠,可丹也只能尽力去做,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他自己也没有太多信心。好在这孩子还算听话,对自己向来十分尊敬,就这一点来说,可丹觉得一切都还不算太糟。
“凭咱们这点人手,榆关是很难打下来的了,这些日子里,关城上的守卫逐渐在增多,守城器具也在逐渐添加。不过前些日子,从榆关出来的那一队兵,咱们倒是可以去打一打。”可丹想了想道。
提起那队从榆关出来的卢龙军,兀里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忽然振作了起来:“对啊,差点忘了,咱们盯着这队卢龙军好些日子了,就等他们从山里出来呢!咱们不擅长攻城,但在平地上野战,一定能打赢!只要剿了这队兵,说不定阿钵兄就能高看我一眼,说不定我就能得到机会……对了,可丹叔,那队兵还没出来么?这都已经七天了,你说他们进山里干什么去了?”
可丹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再等等吧,还不清楚。我已经把部落里的武士都召集起来了,只要得到消息,立刻就能出发。”
就在这时,负责盯梢白狼山口的游骑急匆匆回来了,将情况一五一十禀告了兀里和可丹。
“统共一百多人,大概八九十人装束齐整,手持刀枪,应该是卢龙军,还有五六十个青壮没有兵刃,他们赶着十辆马车进山了。我们仔细看了车辕印子,从深浅上看不出来,有的印子比较深,有的则比较浅,应该是装载了不同的东西。但其中肯定有粮食和肉干,黑云的鼻子很灵,远远就能闻到肉味。”那游骑说着,摸了摸身边蹲坐的一条黑背大犬。那犬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游骑伸过去的手腕。
听完游骑的禀告,可丹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对那游骑道:“可浑,你去召集人手,所有可战的勇士,让大伙儿吃饱了,一个时辰后出发!另外,你再到汉人奴隶里头寻一个本地的,赶快带到这里。”
游骑名叫可浑,是可丹的侄儿,也是品部出了名的勇士,闻言立刻兴奋的出了营帐,去召集部落武士了。
可丹望着一脸不解的兀里道:“小郎君,咱们料想错了,这些卢龙军是要在山里扎营立寨。咱们疏忽了,来到这里后从来没有想过进山看看,也不知那座山里有什么。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咱们就趁他们立足未稳的时候打过去,只要不攻打关城,不信没有咱们契丹人打不赢的仗!”兀里听可丹说完,也露出激动的神色,一边在营帐内来回踱步,一边喃喃自语:“好!太好了!真是好啊!”
过不多时,可浑带了一个略微有些发胖的汉人进到营帐,一脚将人踹趴下,口中喝道:“问你什么就老老实实说,说错半句话,就把你活埋了!”
那胖子趴在毡毯上不停哆嗦,诞着脸赔笑道:“大人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小人必定不敢分毫隐瞒……”
可丹上前问道:“你是本地人?你会说契丹话?”
胖子趴在毡毯上不停点着头:“会的,会的,小人家就在离此不远的罗家屯,每年都要去营州跑些买卖,以前也认识许多契丹里的贵人,是以会说契丹话。小人一向对契丹贵人非常尊敬,只是恨不能也成为契丹人。小人一直心向契丹,大人们千万不要误会了小人啊……”
可丹微笑道:“莫怕,只要说实话,就不杀你。白狼山里是什么样子?进山的通道有几处?慢慢说,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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