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仅是管仲脱颖而出,当时无数有贤才的士人,在春秋争霸的土壤里,也得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不管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而不必非得是波斯猫。
“夫争强之国,必先争谋。”这是管仲关于称霸的语录。按今天的话来理解,就是一个国家要想做大做强,首先必须争夺人才。齐桓公不计前嫌,重用管仲就是最好的例子。此举也开了春秋时期的“养士”之风。一批有志之士,纷纷成为王侯公卿竞相招揽的对象,他们朝为布衣,夕为卿相,成为春秋时期各国谋取霸主政治地位的有力援助。
后来,养士甚至成为当时上层社会竞相标榜的一种时髦风气。战国时,养士之风愈演愈烈,达到**,只要是有实力的国君或权臣都尽可能多地收养门客,像魏国的信陵君、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就是以养“士”众多而著称的“战国四公子”。
春秋时期,都有哪些三教九流飞黄腾达?我们还是从管仲身边说起吧。
主管齐国经济工作的甯戚被发现和任用,比管仲的任命更具有传奇色彩。
甯戚(生卒年不详),姬姓,甯氏,名戚。春秋时期莱棠邑(今青岛平度)人,一说卫国(今河南境内)人,早年怀经世济民之才而不得志。齐桓公六年(公元前680年)拜为大夫。后长期任齐国大司田,为齐桓公主要辅佐者之一。
甯戚虽然也是姬姓,但他的出身还不如管仲,是地道的平民。
不过平民有了知识,有了才能,就成了士人。甯戚便是士人中的佼佼者,所以还未得志之时,已名声在外,引得管仲慕名而来。
管仲的车队寻到了甯戚的安身之处——一处小小土室,柴扉零落。管仲亲自上前叩门,门开了。“请问贵人有何事?”甯戚探出脑袋。
“先生就是甯戚吧?”管仲问道。
“是的,小人就是甯戚。”春秋时礼法尚严,甯戚在卫国是“庶民”,所以要自称为“小人”。
“管夷吾冒昧登门,想与先生交个朋友。”
甯戚长揖作礼,管仲见其不卑不亢,举止有度,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命随从将饮食酒肴搬入,就在甯戚家中边吃边谈。屋内极狭窄,众随从只得在门外休息,惹来一众村夫围观。门外人声鼎沸,甯戚却充耳不闻,意态安详。
管仲有心而来,于是开门见山,问道:“正要请教先生,齐国百废待兴,应从哪一方面入手呢?”
“治国纲略,仲父恐怕已早有筹谋,甯戚不敢忝言,只从一些末技来谈吧。”甯戚本有统筹全局的宏论,却怕时间仓促,难以细谈,而且他要用一些时务实用之学,来回答管仲的“考核”。
“甯戚一入齐国,就听闻百姓交口称赞仲父的新政,尤其是不侵夺农时,改公田为赋租,实在是安国富民之策,这些想必已在仲父意料之中。只需区区数年,齐国将粟米满仓,民众繁衍。但粟虽为固国之本,但还不足以使民众安居乐业。”甯戚稍微停一下,再说,“百年之前,农夫使用的农具是木、石所制的耒、耜之类。农夫一户只能耕种百亩(约合今三十亩),亩收四斛。后为铸铁发明,价廉物美,用于农具后,农夫一户可耕种两百亩(约合今六十亩),亩收十斛。人口繁殖后,自然又有了余力开垦荒地。今仲父新政,更使农夫不遗余力,外民迁入。可数十年后,齐国已无可开垦之地,民多地狭,岂非乱之源?仲父不可不虑。”
“哦?请先生畅言。”管仲仔细聆听着。
“此时应奖励农夫不离乡土,谋求副业。近海之滨的蓬莱一带,渔获丰盛,可使民入海捕鱼而向国库纳海租。而在营邱之带,夏秋高热少雨,可煮海为盐。故近海之男,可为鱼盐之业,内陆之处,应使之育养六畜。我观齐国六畜之种,不如关中、河北之带的肥壮,可遣商贾前往引入种群,逐步改良。”
原来甯戚的观点是在农业之外,另开辟副业生产。
管仲发现甯戚在经济方面很有见地,有心向齐桓公举荐,于是问起甯戚的身世。甯戚苦笑一下说:“先祖亦曾位列大夫,然国破之后,人为藏获(即战俘奴隶),没入卫国野鄙,世为庶民。先父在日,家道尚为小康,亲授圣王治道。后变卖家产,作为旅资,命甯戚行游各地,留意山川形势,民生风俗,期待日后为明主所用,光复家声。前年甯戚远游回家,方知先父已经贫困病逝,家徒四壁,栖遑孤独。后闻齐国礼贤下士,今日得见仲父,可见此言不虚。”
试问千百年来,天下多少君子贤才,有大智慧而无小机运,徒然埋没乡间,而身在高位,识见不能谋其政者,则误国误民。甯戚出身贫贱而志存高远,比照自己曾为桎梏之囚,管仲感同身受,更能体会个中滋味,于是修书一封,让他去找齐桓公。
次日一早,甯戚依旧穿着短褐单衣,驾着牛车,怀端管仲的荐书直入齐都临淄。他边走边想:自己出身低微,虽获管仲赏识,却不知齐桓公是个怎样之人,若以荐书入禀,即使能获官职,他日岂不被人讥讽攀援富贵?于是打定主意,直奔宫门外,放开嗓门唱道:“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歌词传到齐桓公耳中,他心想:奇怪啊,一个车夫也感叹怀才不遇,就将他召入。经过交谈,齐桓公确信自己淘到了一块真金,于是任命甯戚为大司田,掌管农业生产。当时的齐国虽地广、资源丰富,但人少,土地需要整治,农业既是国民经济的薄弱环节,又是极有潜力的领域。在甯戚的努力下,数十年后,齐国农业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形成了成熟的农业生产管理经验,为国家的崛起打下了扎实的经济基础。管仲死后,甯戚接任相国。
这就是甯戚的才能,这就是士人的才能。和天子诸侯大夫相比,他们可以一无所有,但他们只要有一条就足够了,那就是:本事。
甯戚可以说代表了春秋时期一大部分士人的特点:有能力,没负担,有自由。当时尚未形成民族的概念,这决定了他们可以东奔西走,在自由宽松的氛围中,齐人去魏,魏人入秦,燕人南下,楚人北上,人才频繁流动。有才能的士人择主而事。谁赏识他们的才干,谁给的报酬待遇高,他们就为谁效力。合则留,不合则去。士为知己者死而不是为国死,成为很平常的事情,也并不被看作是道德上的缺陷。至于家庭出身、个人品行,自然也被淡化了。
从春秋到战国,士人作为一个特殊的阶层而崛起,成为当时社会的中坚力量,尤其是那些重量级的士,投身到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会兴旺发达;离开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内外交困。正所谓“贤才之臣,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衅魏魏伤。”(《论衡·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