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元顾不得仪态,火急火燎,习武多年,身法轻盈,一路纵跃而起,远远观去,一高一低,一上一下,如大鸟掠林一般。
如今的陈靖元在山寨声名鹊起,都知道这个昔日山寨的少头领现在可是五品的朝廷大官。
一路之上,下田地的寨民,上学堂的孩童,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人,还有穿着破烂皮甲的巡逻兵卒都一一与他打招呼。转眼便奔至聚义厅门口,刚要踏进大厅,便听一声闷雷般的干吼:
“我呸,吴三官,朝廷赐封的是我陈家义军,而不是客家义军,况且山寨士卒吃的粮饷都是我陈家自己掏的腰包,凭什么我红竹山要给你客家军钱粮?”
陈桂龙三十好几,正当壮年,发起怒来,毛发贲张,颇有威势。
又听吴三官不急不躁,徐徐说道:“陈家义军是义军,我吴氏客家军便是草寇不成?陈桂龙,红竹山上下怕你,我吴三官怕个屁,真惹急了爷爷,四千客家军可不是吃干饭的!”
“哟呵,癞蛤蟆大哈欠,你好大的口气,你客家军算个球?你蹦跶一个试试,看看是爷爷的刀口利,还是你龟儿子的脖子硬?”陈桂龙毫不退让。
吴三官被这一奚落,刚要发作,只听陈文桂拍案而起,喝道:“都给我住嘴,桂龙,你也是堂堂五品官员,朝廷一方戍将,怎还跟市井泼皮无懒一般撒泼?吴首领稍安勿躁,喊打喊杀,又岂能谈事?”
吴三官自然听得出陈文桂话里有话,泼皮无赖?今儿你吴爷爷就无赖一把,哼!
陈吊眼冷眼看着吴三官,并未多言,心中自有计较:一听我红竹山截获百万巨财,便如猫儿闻着腥一般,无耻小人!
厅外的陈靖元听着几句,就明白了一个大概其。
不外乎就是陈家受封,又偶获巨财,吴三官这混球眼红,想分上一杯羹罢了。陈靖元心中有了计较,便提脚迈入厅中。先是跟陈文桂,陈吊眼问了声安,又跟陈桂龙,满安,吴三官打上一个招呼。
“哟,大郎来了?咱可是在自家山寨便听说大郎亲率五百卒,一举捣毁蒙虏船,又从泉州府蒲家掠了百万贯的家财上山,屠了蒲家一个满门,啧啧,真是后生可畏,手段狠辣啊!”吴三官的脸皮就属那六月天,说变就变,之前还剑拔弩张,现在却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面孔。
忽听这话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恭维陈靖元几句,但是细细听来却值得玩味,有点“你做的好事,我全部知晓,如果今天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我便如何如何”的威胁意思附在其中。
“吴家阿叔可是高看大郎我了,侥幸得了这些虚荣,全有赖我麾下士卒敢战敢死的缘故,倘若他蒙虏敢为此蒲家这狗汉奸而围攻我红竹山,无他,唯死战尔!”
轻飘飘的一句话有如太极拳中的推手,顺势打了回去,并告知对方,我不吃你威胁那套,封住了对方威胁索财的途径。
咯噔,吴三官一愕,心道,呸,这陈家小儿如绵里针一般,真是滑如泥鳅。
“大郎说话就是中听,俺听得都热血沸腾,无他,唯死战尔!这话硬是要得。吴三官,要钱没有,如若你将四千客家军并入我福建路厢军下,便属朝廷厢军,粮饷一概由咱们山寨出了,可好?”满安道。
嗯?陈靖元心中赞道:我家满伯伯人粗心细,这才正解,想空着手来又吃又拿,没门。
厅中众人也是颔首赞同,唯独那陈桂龙喘着粗气,不理那吴三官。
见众人都朝他看来,灼灼眼神,让吴三官好不别扭,罢了,人家气势比己强,讷讷道:“那编入福建路厢军,那我吴三官可享朝廷俸禄?封我几品大官?那,我那四千儿郎可还是由我自己统领?”
陈桂龙一听吴三官也要讨官,本来就看不上他,这下还不又是跳脚?道:“管你四千人吃粮发饷不够,你还要当个大官?我呸,你先入我漳州府马步军中任个校尉,几品大官,有了战功,朝廷自有封赏!”
“校尉乃几品?”吴三官问道。
陈桂龙道:“自是八品!”
吴三官道:“你等几品?”
这一问立马搔到满安的痒处了,沾沾自喜插嘴道:“除了老太公荣升银光青禄大夫,厢军都统,官居三品,我吊眼兄弟荣封四品。我等都是五品将军衔,三官,瞧瞧我这身官服可是合身?啧啧,只可惜这朝廷只赏了常服,未赏战袍,听说那明光甲才是好东西,片片钢片,磨得跟水镜似的明亮,如若我满......”
话还未说话,吴三官啐了一口浓痰至满安官服上,暴怒道:“我呸,你们这帮狗杀才,你们是义军首领,老子也是义军首领,凭啥你等封个四品,五品,老子就八品,还他娘的是个校尉?老子手下四千客军可不是吃干饭的?”
满安本来就稀罕这官服,被这浓痰一沾,尽显腌臜恶心,气红了脸,道:“俺杀了你这狗才!”
陈桂龙见战火引致满安身上,也是乐着煽风点火道:“是极,杀了这不识抬举的狗才!”
见状又是一番大闹,陈靖元微微皱眉,心说,这吴三官还真不堪大用,贪图富贵本无大错,但是如若为了富贵而竟然如此毫无底线,就令人鄙夷了,整日夸说手下四千士卒,一言不合便作势威胁,土鸡瓦狗般得人物,收编了又有何用?
望着陈文桂作势又要拍案,陈靖元赶忙道:“各位长辈莫要吵闹了,既然吴家阿叔嫌弃官小,那便先请回吴家山寨,待我祖父写上奏折禀明圣上,为叔叔请个大官回来当当如何?”
“此话当真?”吴三官这话是朝着首座上的陈文桂询问。
“自是真真的,福建诸路义军皆归我祖父节调,但无封赏之权,需禀明圣上,由枢密院做出章程,方能加封,吴家阿叔,你先安心回山寨,不需时日,便有朝廷天使前来宣旨,赐封吴家上下!”陈靖元暗中给陈文桂一个眼神,叫他且放宽心。
“甚好,甚好,且记住了,我老吴至少也要个四品大官,嘿嘿,还有金银珠宝,一个也不能少了,否则老吴手下四千精兵,可不是手拿扒犁的农汉!”
言罢,吴三官大摇大摆,如打了鸡血一般,昂首挺胸走出厅外,朝着山寨外走去。
吴三官前脚刚一走,陈桂龙又闹腾了:“好你个陈大郎,刚领了一军,莫非这山寨之事都由你做主了不成?”
陈靖元不以为许,微笑道:“二叔,天气干燥,你又多火气,该熬点败火药汤,降降火!”
陈桂龙见黄口小儿开涮自家,怒道:“你,你个,”
“桂龙莫要多言,”陈文桂打断道,“大郎,朝廷虽封阿翁厢军都统,节制诸路义军,但是日前我军忙于整编操练,毫无建树,这跟朝廷上表请封吴三官,是不是有些贸然啊?”
陈靖元道:“阿翁,孩儿是见吴三官这厮在这大厅撒泼,才哄骗他下山的,上表封官,权宜之计而已!”
满安道:“大郎,这事操办的毛躁了,这吴三官过些时日未见朝廷天使,自然就知道被诓骗一事,届时又是一番吵闹!这厮虽贪生怕死,好名利,但手下四千客家军可是满满当当的,如果闹僵起来,还不是便宜了蒙虏?”
“他吴三官既然嫌官小,那咱们这座小庙就供不住他这座大佛了,但是他手下那四千兵卒可还是饱一顿饿一顿,如若我们派遣几个灵巧的人儿潜入他吴家军中,煽动其军心,并广播流言,称吴三官为一己私利,拒绝我大宋朝廷招抚,不肯率部下编入福建厢军,令手下四千弟兄不能领得军饷,没有饱饭吃,你猜结果会怎样?”
陈靖元来回踱步,轻声细语,缓缓道出真意。
陈桂龙道:“断人财路,好比杀人父母,我若是那厮手下,非活剐了吴三官不可!”
满安眉头微蹙,道:“大郎的意思我们用计,赚那四千兵卒?是否太过歹毒?那吴三官好得也是抗元义士。”
“哼,他算个鸟抗元义士,贪生怕死,视财如命,谁人见过这小人领着客家儿郎打过仗?”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吊眼很臭屁的呵斥道。
“阿翁,我阿爹说的没错,这厮就跟那头生反骨的三国魏延一般的人物,与其让他为了富贵投降蒙虏,还不如赚他四千儿郎,届时如若知趣,给他一笔钱财,回乡置田买屋,做个富家翁,如若不然,哼,也只能行那雷霆霹雳手段了!”
陈靖元面色肃然,掷地有声的一字一字吐到。
“罢了罢了,”陈文桂摆摆手,对着陈桂龙道,“桂龙,我知道你军中有不少士卒与客家军互有来往,此事便付诸于你!”
而带着几名客家义军一路哼着小调,往自家山寨回去的吴三官还不知道,一场阴谋渐渐朝自己头上弥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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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竹山山寨外的塔楼上,陈七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打着饱嗝朝对面的李顺叫道:“顺哥儿,哥哥守完今日,以后就不来守塔楼了,你自己慢慢熬吧!”
李顺缓缓转头,疑惑道:“陈七,怎的了?熬不了苦差事,准备下山走那蒙虏顺民了?”
“我呸,”陈七抄起手中鸡骨头,扔到李顺边上,道,“爷跟着陈太公,陈首领起兵的时候,你娃还不知道在哪里,老子会当顺民?”
忽然,陈七神神秘秘的半掩着嘴巴,悄声道:“我家婆姨的娘家与刘喜大管家有那么点亲戚关系,今日听闻刘大管家的侄儿刘之轩,荣升八品宣节校尉,说是要下山帮少将军打点生意,好替山中兄弟赚取军饷,俺家婆姨就说俺当这大头兵还不如跟着刘校尉,替他老人家打点打点琐碎小事,说不得还能博场富贵!这不,刘校尉一听俺也要跟着去,啧啧,刘校尉真是慧眼识英雄,知道俺陈七跟着,定能助其发财,立马求财若渴般的叫俺跟着下山!”
“扑哧,”李顺一乐,道,“陈七,那叫求才若渴,人才的才,而非钱财的财。不过也好,你陈七素不爱军伍,下山帮衬着刘校尉倒也挺好,不过我听说山下蒙虏横行,陈七你得自己注意些,好生照顾自己,等你有朝一日,图的大富贵,赏兄弟一壶好酒吃吃,就要漳州府内东头最大的那家酒仙楼的泸州酿!”
“李顺兄弟,咱俩一起守了几年的塔楼,也算是有缘,哥哥知道你愿意当兵杀敌,可上了战场切莫跟个愣头青似地死冲,命是自己的,呸呸呸,你李顺福大命大造化大,蒙虏的弓箭见着你都会自个儿绕弯,到时升个押官,承司,校尉啥的,可别忘了哥哥我!喏,还剩一个鸡腿,给你!”
言罢,将荷叶包着的烧鸡腿朝李顺那边轻轻投了过了,这次倒是有准头,直接扔进李顺怀中。
李顺拿起烧鸡腿,一口一口咬着烧鸡腿,微微转身,背对着陈七,想起以前两人的斗嘴,心中些许不舍,眼泪不自然地夺眶而出。李顺嚼着口中肉食,就着咸巴巴的泪水一股脑的吞了下去,喃喃道:“好吃,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