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三人正在船上闲聊。多九公忽然站起来嘱咐水手:“那里有片乌云升上来了,一会儿就有风暴,快把篷落下一半,绳索绑牢了。要是来不及进港口避风,只能顺着风儿漂了。”
唐敖听了朝天上一望,只见天朗气清,一点儿也没有要起风的样子。虽然是有一块乌云,不过看上去只有一丈大小。唐敖不由得笑着说:“天气这么好,怎么会有风暴,难道藏在这么小的一块乌云里吗?”
林之洋说:“那是片风云,妹夫你不知道不要乱说!”
话音刚落,四面呼呼乱响,顷刻狂风大作,波浪滔天。船被风浪裹挟着,奔驰得比千里马还快。唐敖躲在舱中,这才佩服多九公好眼力。
风暴一直翻江倒海地刮着,沿途虽然有港口,无奈风太大,船进不了,船帆又吃足了风,落不下来。一连刮了三天,风暴才小了一点儿。大家用尽气力,才把船停泊到一座山脚下。
林之洋说:“吓死我了!我从小就在大洋上来来往往,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这风吹得我昏头昏脑,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了。我们漂了多少路了?”
唐敖看看四周,碧海像在脚下,又像在头上,只知道自己身处茫茫海天之间。
多九公望了望,说:“我记得这里叫作普度湾。岸上有一条峻岭,十分高大,我从来没上去过。至于走了多少路,按风力来算,我们这个船一天要漂三五千里,这么三天漂下来,有个一万里了吧!”
唐敖听得目瞪口呆,林之洋解释道:“来前我跟你说起过吧,我们跑海路的,算不好回程的日期,就是这个原因。”
这时风又小了些,唐敖站到舵楼上四处观望。只见船旁这座大岭,比东口山、麟凤山还要高阔。远远看去,岭上清光满目,黛色参天。唐敖望了很久,身还没动,心却已经飘去山上了。
林之洋受了风寒,头晕不能一起去。唐敖就跟着多九公一起上了岸。
海风被山挡住了,岸上风不太大,两人就上了山坡。
多九公说:“这里是海外最南的地方了,要不是风暴,我们也很难到这里!我小时候虽然曾路过这里,但从没来过山里,只听人说过,这一带有个海岛叫小蓬莱,不知道现在我们脚下的是不是。前面如果遇到人了,我们就打听打听。”
可走了很久,一个人都没遇到,迎面只有一座石碑,上面镌刻着“小蓬莱”三个大字。
唐敖高兴地说:“果然就是!”
两人绕过峭壁,穿过树林,四处一看,这里水秀山清,无穷美景,越朝前进,景色越好,仿佛进了仙界。
两人游玩了很久。唐敖说:“我们以前在东口山游玩,我以为天下再没有更美的山了,今天到了这里,才知道真是大错特错。你看这里这么多仙鹤、麋鹿,任人抚摩也不害怕,它们不是有仙气,又怎么会这样呢?还有这么多松子、柏子,吃了满口生香,这些都是仙人吃的东西呀。这样美好的地方,真想待下来。我们遇到刮了三天三夜的风暴,大概就是老天特意安排,为了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
多九公笑道:“唐先生不要多想。这里的风景虽然很好,我们也不要只顾着往前走,一会儿天黑了,回去的山路不好走,我们最好现在就返回。明天如果风大开不了船,唐先生还可以再来看看。现在林老板还生着病,我们应该早点儿回去。”
唐敖兴致正高,虽然跟着多九公往回走,仍旧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
多九公说:“唐先生,你走路不看前面吗?这么走要走到什么时候,也不安全。”
唐敖说:“说实话,我自从走进这座山,名利之心一下就没了,只觉得万事皆空,大家东奔西走,都是在捕风捉影。我现在拖拖拉拉的,就是有点儿不想回到以前的人世里了。我想在这里做一个新的人,开启新天新地,以后把妻子、孩子接来,叫朋友们来,想来的人都可以来,大家一起在这里做更好的人。”
多九公笑他道:“我经常听人说,有的人书读多了,脑子消化不了,就变成了‘书呆子’。唐先生虽然没读成‘书呆子’,现在游来游去,要变成‘游呆子’了!我俩还是快点儿走吧,不要逗趣了。”
唐敖嘴里应着,仍然回头四处观望。这时,忽然迎面走过来一只白猿,身长不满二尺,两只红红的眼睛,一身白毛上许多花瓣似的朱砂斑,好看极了。白猿手中拿着一枝灵芝。多九公叫道:“唐先生!你看白猿手中那枝灵芝,一定是仙草。我们快抓住它,吃了灵芝!”
唐敖点头。两人朝白猿赶来,到跟前刚要去抓,那白猿却连蹿带跳跑远了。两人一连抓了数次,都只差一点儿就能抓住。两人于是一路追赶,追到一个石洞,白猿跑了进去。唐敖追到洞前,这洞很浅,他伸手就把躲在洞里的白猿抓住了,抢下灵芝给了多九公:“九公,你吃了这个,对你的头晕、腿疼说不定有好处。”
多九公十分高兴,吃了灵芝。唐敖又把白猿给他,多九公把白猿抱在怀中,说:“这下我有伴了。”
两人下山回到船上时,林之洋因为头晕,已经睡了。
第二天一早风小了,大家收拾收拾要开船了。唐敖一早又上山去了,可到了晚上还没回来。林之洋身体还没恢复,听说唐敖没回来很着急,就托多九公同水手们分头去找。
找了一天也没有唐敖的影子,多九公就跟林之洋说了山上的事:“唐先生一开始说来海外游玩,我看他就有点儿看破红尘的意思。这一路上他见了这么多千奇百怪的国家,也许对世间就更加失望了,加上他看到你在女儿国受到那样的身心折磨,可能就更想脱离俗世了。唐先生应该是想留在这里不走了。”
林之洋听了,虽然觉得事情可能就是这样,但还是不肯放下。第二天林之洋觉得身体好些了,也硬撑着上岸去找。一连找了好几天,仍不见唐敖踪影。
水手们等得心焦,大家一起对林之洋说:“林老板,这座大山没有人烟,猛兽这么多,我们每天夜里提着器械轮流巡更还不放心呢,何况唐先生是一个人!他去了这么多天,就算没被猛兽吃了,饿也饿死了!我们再不趁着顺风开船,万一遇到逆风,到时候困在这里缺水少米,大家都得陪葬!”
多九公说:“大家说得也是在理。”
水手们等得心焦,大家一起对林之洋说:“林老板,这座大山没有人烟,猛兽这么多,我们每天夜里提着器械轮流巡更还不放心呢,何况唐先生是一个人!他去了这么多天,就算没被猛兽吃了,饿也饿死了!我们再不趁着顺风开船,万一遇到逆风,到时候困在这里缺水少米,大家都得陪葬!”
多九公说:“大家说得也是在理。”
林之洋没办法:“我们再等半个月,他再不回来,我们就走。”之后尽管水手们天天催,林之洋也只当没听见。
很快半个月就到了,唐敖还没回来。水手们一定要走,又来催促。林之洋没办法,只好说:“明天最后找一次!”
第二天,一船人都进山去找唐敖。走了几里,只见小蓬莱石碑上写着一首诗,墨迹还没干,原来是首七言绝句:
逐浪随波几度秋,此身幸未付东流。
今朝才到源头处,岂肯操舟复出游!
诗后写着:某年月日,谢绝世人,特题廿八字,唐敖字。
多九公说:“林老板你看见了?我早就说过了,唐先生想避世隐居了。其他的不必说,你看看他‘谢绝世人’这四个字,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林老板不要太伤心,唐先生说过,等他准备好,会来找我们的。”
林之洋无可奈何,只得含着眼泪回到船上。他查看唐敖的行李,纸笔都不见了,衣服鞋子都在。林之洋不禁落下泪来,跟着大家开船往回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