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开了几天，到了女儿国靠岸停泊。

林之洋叫唐敖上去游玩。唐敖听说以前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路过女儿国，几乎被女儿国国王硬留下来，他连连摇头不敢登岸。

林之洋笑道：“妹夫想多了，这个女儿国和那个女儿国不一样。这个女儿国里也有男子，和我们一样男女配合。只不过，他们这里是男子穿衣裙，主内；女子穿靴帽，主外。”

唐敖问：“男子主内，那男子也要涂脂抹粉、缠小脚吗？”

多九公说：“这里的男子最喜欢缠小脚，无论大户小户都认为小脚才美。论起涂脂抹粉，这里的男子也最讲究了，每个人脸上都要搽上一两斤！”

林之洋笑道：“我这些脂粉、头花今天要卖空了！难怪今早有两只喜鹊朝我叫，还有一对喜蛛正巧掉在我脚上，果然是有喜事！”

于是他拿了货，急不可待地要上岸。

唐敖说：“我见过古书上说有‘女主外，男主内’的情况，以为也就说说而已。想不到今天真到了这样的地方，那我要上去看看。”

唐敖和多九公登岸进城，见街上的人无论老少都不长胡子，她们虽然穿着男子的服装，但都是女子的嗓音，身段瘦小，袅袅婷婷。

唐敖很奇怪：“九公你看，她们好好的女子不做，偏要装成男人，有点儿矫揉造作哇。”

多九公笑道：“唐先生，这我就要说你一句了，这里就是这样的风俗。你要是这么说，只怕她们看见我们，也觉得我俩是放着好好的女人不做，要出来抛头露面，硬充男人呢。”

唐敖点头：“九公的话有道理。俗话说习惯成自然，我们看她们异样，她们看我们肯定也觉得奇怪。”

两人说着话，多九公悄悄往旁边指指：“唐先生，你看那个中年女子，拿着针线做鞋呢。”

唐敖一看，旁边一户人家门里坐着一个中年女子：一头青丝黑发，头油搽得雪亮，真可滑倒苍蝇；头顶梳着盘龙鬏[1]儿，两鬓挂着许多珠翠，晃花人的眼睛；耳下挂着八宝金耳环，身上穿着玫瑰紫的长衫、葱绿色的裙子，裙下露出小脚，穿着一双艳红的绣鞋，看上去也就三寸长短；伸着一双白玉般的手，十指尖尖，正在那里绣花呢；一对水盈盈的美丽眼睛，两道弯弯的蛾眉，脸上不知抹了多少脂粉；再朝下巴上一看，长着一把络腮胡子。

唐敖忍不住“扑哧”笑了。

那“女子”停了针线，望着唐敖喊：“你这女人，是在笑我吗？！”那嗓子粗声粗气，像破锣一般，把唐敖吓得拉着多九公飞跑。

那“女子”还在那里叫嚷：“你脸上长着胡子，明明是个女的，却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杂，假装偷看女子，其实要偷看男人吧！你去照照镜子，也不害臊，把本来面目都忘了！你这蹄子[2]，今天幸亏遇见老娘，若遇见别人，把你当作偷看女子的男子，还不把你打个半死！”

唐敖见离那“女子”已远，才跟多九公说：“他刚才骂我‘蹄子’，真是千古奇骂！哥哥进城卖货，但愿他们把他当成男人才好。他原本就生得清秀，之前又把胡子给烧掉了，看上去更显年轻，要是被当成妇人，那就麻烦了！”

两人说笑着又往前走，街上也有很多“女子”走动，举止和别处一样，都是裙子下面一对小脚，走起路来一扭一扭、颤颤巍巍的。他们走到人多的地方，也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那种娇羞的模样，让人看着心生怜爱。这些中年“女子”，有怀抱着小孩的，有手牵小孩的；有的胡子多，有的胡子少。还有没胡子的，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些中年“女子”愣要冒充“少妇”，怕有胡子显老，就拔得“一毛不剩”；还有把白胡子染得墨黑的，人中和下巴的皮肤也染得黑黑的了。

两人一路看着稀奇，各处游逛了好一会儿。

唐敖和多九公回到船上，发现林之洋还没回去。吃过晚饭，等了又等，始终不见林之洋的踪影。唐敖和多九公提着灯笼上岸寻找，因为时间太晚，城门已经关闭，只能无功而返。

当日林之洋先到批发行，这里正好缺货，但给的价钱太低。林之洋又把货单拿到大户人家，大户批了货物，指点说：“我们这里有个国舅府，家大人多，要的货肯定也多，你到他们家问问。”

林之洋谢过，问清路怎么走，很快来到国舅府。这里果然深宅大院，景象不凡。

林之洋感叹道：“皇亲国戚就是不一样。”

他把货单请管门的送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传出话：“国王连年选妃子，这些东西多多益善。”

一会儿，出来一位内务总管，拿着货单带林之洋进府。两人穿过几道金做的门，走了许多玉铺的路，一路上到处有人把守，好不威严。来到内殿门口，总管站住，对林之洋说：“大嫂在这儿等等，我先把货单拿进去请国王看看。”

他走进去，一会儿出来问：“大嫂，你的货单上怎么没写价格呀？”

林之洋道：“是是，各样价格我都记得，要哪几样，我一起开价。”

一会儿，总管又出来问：“请问大嫂，胭脂每担多少银子？香粉、头油、头绳每担又是多少？”

林之洋说了价钱。

总管又进去，一会儿又出来：“请问大嫂，翠花每盒多少银子？绒花、香珠、梳篦这些呢？”

林之洋又说了价钱。

总管又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大嫂，你这货单上的东西，我们国王每样多多少少都要买一些，价钱传来传去恐怕出错，也麻烦。这样，我们国王听说大嫂跨洋过海，远道而来，想叫你进去面谈，你要注意礼节啊！”

林之洋道：“这个不用吩咐，我懂的。”

于是，林之洋跟着总管进内殿，见了国王，深深鞠了一躬，站在一旁。那国王也就三十来岁，生得面白唇红，十分好看；国王旁边围着许多宫娥，也都长得好看。

国王十指尖尖，拿着货单又把各样价钱问了一遍，一边问，一边拿眼睛上下瞄林之洋。

林之洋一边回答一边想：这个国王怎么这么看我，难道没见过我国人吗？

林之洋被国王看得浑身不自在，后悔进来卖货。

国王抛了个眼色，两个宫娥接着，悄悄退下，一会儿上来请国王用膳。国王吩咐总管收着货单，回去谢谢国舅费心，又叫宫娥款待远道来的“女子”，自己转身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