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所有其他学科一样，刑法必须追问在什么条件、什么情形下，我们才能够说“我们知道”。尽管人们期望对知识的确信能够与相同的条件保持一致，但问题的答案从来都千差万别。之所以产生这种奇怪而又非常重要的差异，取决于“我们知道”（作为一种决策）究竟是否具有实际的影响。当我们讨论某些问题，例如某次战役的地点、月球的温度，或者某种动物在上新世的出没时，通常会首先假设存在真实的答案，随后就会出现赞成和反对的理由。前者的数量不断增加，紧接着，我们突然在一些书中发现以下断言：“我们知道这些事实。”这种断言被写进许许多多其他书中，即便这种断言是不真实的，也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损害。

但是，当科学试图确定某种物质的质量、某些药物的疗效、某种通信介质的可能性、某些经济理论如自由贸易的可行性时，则需要更多时间来确定：“我们知道情况是这样，而非其他。”此类情况下，人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我们知道”

这一论断将会在实践中产生巨大的影响。与那些几乎没有实际影响的情形相比，在这些具有巨大影响的情形下，知识的含金量是大不相同的。

司法工作显然会带来具体的实践后果。基于司法工作的要求，经常会将不完美的知识视同一无所知，因为当法官说“不”的时候，通常意味着“我们知道他不是罪犯”，也可能意味着“我们知道，现在不能完全确定他就是罪犯”。此种情况下，我们的知识限定于对不确定事项的认知，而更宽泛意义上的知识，则是指对某种确定知识的认知；但在前述情形下，认知的对象并不明确。如同其他情形一样，知识与真理并不简单等同，知识仅仅是主观真理。那些具有特定知识的人，有理由认为某些事情是真实的，其他人不会提出反对意见。此时，他们会假设所有认同自己知识的人，都会为此提供正当理由。但是，即使每个人都能够论证自己的知识，也只能在当下提供正当理由。换到明天，整个事件就可能会呈现不同的情形。据此，与其他侦查人员相比，刑事学家很少断言我们是在探究真相；如果我们作出这样的断言，我们就不会拥有公正、纠错的制度，也不会建立刑事程序中的重审制度。谨慎起见，我们的知识只不过是内心的信念，即基于人类的认识能力，某些事物是这样或那样，或者是“某些事物的条件”。附带说明一下，我们认同“某些事物的条件”可能随时发生变化，而且如果条件发生变化，我们会随时重新对此加以研究。我们需要的是实质性的，但却是相对的真理。

最敏锐的思想家之一、能量守恒定律的发现者迈耶指出：“对于真正的自然科学而言，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说唯一的）规则就是：在寻求更深层次的原因之前，始终要铭记，我们的任务就是了解现象。如果人们已经全方位地了解某一件事，就得到了对此的解释，科学的任务也就随之完成。”他在作出上述论断时，并没有考虑我们这些思维匮乏的法律人，但是，如果我们想要试图使法律学科在自然科学领域找到合适的位置，就必须始终牢记上述训诫。我们研究的每个犯罪行为都是事实，当我们已经全方位地了解犯罪行为，查明犯罪行为的每个细节，我们就得到了对此的解释，也就履行了我们的职责。

但是“解释”这个词也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主要是把无法解释的事物数量降至最低，并把整个事物简化为最简单的术语。但即便成功实现上述目标，也是很好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于众所周知的术语，我们往往不是替换为更好的术语，而是替换为更加奇怪的术语，以致不同的人可能产生不同的理解。也就是说，为了对特定事件作出解释，我们提出了另外一个更难的事件。不幸的是，法律人比其他人都更倾向于作出不必要的解释，因为刑法已经让我们习惯于一些愚蠢的定义，这些定义很少让我们真正接近事物的本质，同时还为我们提供了大量难以理解的术语。因此，我们会得出一些既不可能又难以作出的解释，这些解释连我们自己通常都不愿意相信。进一步讲，我们尝试对那些原本可以理解的事件作出解释和界定，最后却使得有关事件变得扑朔迷离。当我们都无法确信，或者已经发现矛盾时，情况将变得更加复杂。接着我们就试图说服自己，我们知道问题所在，尽管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一无所知。我们应当铭记，我们的知识只能达至对事物的认识。这种知识仅仅存在于我们对事物之间的关系和一致性的认识之中，或者存在于我们某些认识的不相容和矛盾之中。我们的任务就在于解释这些印象，这种解释越彻底，得出的结论就越重要越确定。但我们绝不能仅仅相信自己的印象。“那些研究超感觉现象的神学家，可以从他的视角讲述所有他可以讲述的事情；那些代表着从社会经验中得出的基本法则的法学家，可以从他的视角考察所有的理由；某些情况下，拥有最终权威的却是那些医师，因为他们致力于对生命问题的研究。”

我从莫兹利[45] 那里获得了上述观念，这让我们认识到，我们的知识非常片面和有限，并且只有当各个专门领域的相关人员都已表达意见，我们才能达至对特定实践的认识。因此，每位刑事学家都必须尽可能在诸多专家的证言中找出自己需要的知识，而不能在没有事先征求专家意见的情况下，仓促地对需要专门知识的事项作出判断或展开讨论。只有骗子才宣称自己无所不知，训练有素的人知道，任何人所能掌握的知识极其有限，即便想要对最为简单的事情作出解释，也需要开展大量的合作。

这一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待定”概念的本质。我们使用“待定”这个词表示所有已经和可以感知的内容。“‘待定’和‘确定’是相同的，只要它们具有相同的内容，并且内容是可以已知的。”[46]注释

[1] F. Hillebrand: Zur Lehre der Hypothesenbildung.

[2] C. J. A. Mittermaier: Die Lehre vom Beweis im deutschen Strafprozess.

Darmstadt 1834.

[3] J. Schiel: Die Methode der Induktiven Forschung. Braunschweig 1865.

[4] Max Mayer: Der Kausalzusammenhang zwischen Handlung und Erfolg in Strafrecht. 1899.

von Rohland: Die Kausallehre im Strafrecht. Leipzig 1903.

H. Gross’s Archiv, XV, 191.

[5] Cf. S. Strieker: Studien über die Assoziation der Vorstellungen. Vienna 1883.

[6] Meinong: Humestudien. Vienna 1882.

[7] Das Wahrnehmungsproblem von Standpunkte dcs Physikers, Physiologen und Philosophen. Leipzig 1892.

[8] C. Bernard: Introduction ? I’Etude de la Medécine Experimentale. Paris 1871.

[9] Sehopenhauer: Die beiden Grundprobleme der Ethik.

[10] Cf. Hume’s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

[11] Masaryk: David Hume’s Skepsis. Vienna 1884.

[12] Liebman: Zur Analysis der Wirklichkeit. Strassburg 1888.

[13] ?ttingen: Die Moralstatistik. Erlangen 1882.

[14] James Sully: “Die Illusionen” in Vol. 62 of the Internation. Wissenschft.

Bibliothek. Leipzig 1884.

[15] Th. Lipps: Grundtatsachen des Seelenlebens. Bonn 1883.

[16] Manual for Examining Justices.

[17] B. Petronievics: Der Satz vom Grunde. Leipzig 1898.

[18] Of course we mean by “proof ” as by “certainty” only the highest possible degree of probability.

[19] Locke: Essay on the Human Understanding.

[20] Laplace: Essay Philosophique sur les Probabilités. Paris 1840.

[21] Venn: The Logic of Chance.

[22] Philos. Versuch über die Wahrscheinlichkeiten. Würzburg 1883.

[23] über die Wahrscheinlichkeit. Leipzig 1875.

[24] J. v. Kries: über die Wahrscheinlichkeit u. M?glichkeit u. ihre Bedeutung in Strafrecht. Zeitschrift f. d. ges. St. R. W. Vol. IX, 1889.

[25] Windelband: Die Lehren vom Zufall. Berlin 1870.

[26] Cf. S. Freud: Psychopathologie des Alltagsleben.

[27] C. J. A. Mittermaier: Die Lehre vom Beweise.

[28] Cf. H. Gross, Korrigierte Vorstellungen, in the Archiv, X, 109.

[29] S. Exner: Entwurf zu einer physiologischen Erkl?rung der psychischen Erscheinungen. Leipzig 1894.

[30] Studien über die Assoziation der Vorstellungen. Vienna 1883.

[31] von Hartmann: Philosophie des Unbewussten. Berlin 1869.

[32] Cf. Gross’s Archiv, I, 93; II, 140; III, 250; VII, 155.

[33] H. Aubert: Physiologie der Netzhaut. Breslau 1865.

[34] David Hume: Enquiry, p. 33 (Open Court Ed.).

[35] H. Münsterberg: Beitr?ge zur experimentellen Psychologie, III. Freiburg.

[36] Cf. O. Gross: Soziale Hemmungsvorstellungen. H. Gross’s Archiv: VII, 123.

[37] A paragraph is here omitted. Translator.

[38] O. Gross; Zur Phyllogenese der Ethik. H. Gross’s Archiv, IX, 100.

[39] Cf. B. F?ldes: Einige Ergebnisse der neueren Kriminalstatistik. Zeitschrift f. d.

ges. Strafrechts-Wissenschaft, XI. 1891.

[40] N?cke: Moralische Werte. Archiv, IX, 213.

[41] J. Gurnhill: The Morals of Suicide. London 1900.

[42] N?cke in Archiv VI, 325; XIV, 366.

[43] K. Gutberlet: Die Willensfreiheit u. ihre Gegner. Fulda 1893.

[44] Die sieben Weltr?tsel. Leipzig 1882.

[45] Henry Maudsley: Physiology and Pathology of the Mind.

[46] Jessen: Versuch einer wissenschaftlichen Begründung der Psychologie. Berlin 1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