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李
罗伯特·爱德华·李(1807—1870),美国内战时期南军统帅,原为北军将领,参加南军后受命任南军总司令,以出色的战略战术多次击败北军,最终失利投降,战后致力于教育。[266]
1861年4月18日,美国南北战争开始之后,西点军校毕业生、新近刚被任命为第一骑兵部队上校的罗伯特·爱德华·李接到通知,说林肯总统希望他去担任北部联邦军队的指挥。李并非一个全国性的重要人物,尽管他在墨西哥战争[267]中打过仗,并曾经是西点军校的主管人。迄今为止他虽然指挥过一个团,但不是在战场,而是在得克萨斯。在那里,他一直很好地履行了追赶印第安人和墨西哥土匪的职责,但并未带来多少名望。这事儿太微不足道了,以至于1861年3月1日他到达弗吉尼亚阿林顿老家时,里士满的各家报纸都没有提及。
虽然他不赞同奴隶制度,相信它“是任何国家的道德和政治罪恶,对白种人比对黑色人种的罪恶更大”,但是李拒绝了林肯的提议。他宣称:“我不相信脱离联邦[268],也不相信有来一场革命的充足理由。但是如果弗吉尼亚脱离联邦,我将用自己的剑服从家乡,必要时甚至牺牲生命。”4月20日,他辞去了美国军队的任职令,走上了一条更加艰险的道路。同时,弗吉尼亚已脱离联邦,州长问李上校是否愿意接受弗吉尼亚陆军少将的职务。
可是,当南部邦联陆军部掌管里士满事务时,却并没有把指挥权交给李。他被留在杰斐逊·戴维斯[269]总统办公室任参谋。此时,他已辞去了军队职务,因此当考虑到自己的前程时,他想必失望极了。在这场斗争中,他似乎注定要扮演从属的角色。他的妻子和女儿们是难民。他在阿林顿的家已成了北部联邦的医院,家里的祖传遗物都不见了。他的三个儿子都在部队里。转瞬之间,他的白天已被变成了黑夜。
可是不到一年,由于美国西部地区的灾难,也由于对戴维斯总统任军事领导人缺乏信心,李被挑选为南部邦联11州所有军队的总司令。他知道,南部的不利形势其实是不可挽回的。倘若没有外援,一个有两千多万人口的有组织的北部联邦,肯定会战胜人口仅九百万的无组织的南部邦联。何况南部邦联正受奴隶困扰,又没办法为一场大战筹措资金。“把铅笔放一边去,”李将军有一天对他的部下说道,“不要搞任何数字,数字全都对我们不利。”
但是美国南方地区人民很快在李身上发现,他们已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比其他任何将军——不论南部邦联或北部联邦的将军——都更会不顾一切地冒险并更快地冒险”。1862年春天,麦克莱伦[270]攻击并妄图占领弗吉尼亚时,李用七天时间,率领一支装备很差的八万七千人的军队,打垮了装备精良的十多万人的北部联邦军队,彻底地挫败了耗费大量人力和财力、着手准备了六个月的麦克莱伦战役。李如今成了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人物,将一群满怀**的领导人团结在一起。他与他们的感情和关系,很快变得比钢铁还深厚密切。在以后的岁月里,一位李将军的军官亨利·怀斯惊叫道:“啊,李将军,这些人不是在为南部邦联作战,他们是在为你作战。”
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中——李的另一场胜利,北部联邦军队被撂倒了数千人。“幸好战争太可怕了,否则我们会变得喜欢它的。”李凝视着眼前恐怖的景象惊叹道。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之后,美国南方把李看成是战无不胜的。战士们围着营火,谈论他们敬爱的总司令。妇女差不多都崇拜他,儿童是他的朋友。在全军他无人可比。
李不仅指挥部队的较大调遣,而且也检查极小的细节,鼓励他的士兵,激发他们的自尊心,尽可能满足他们的需要,与他们同甘苦、共患难。他们是他家的成员,而他是他们的家长;他骑马到司令部时既不炫耀也不夸耀——仿佛他是种植园的头儿,骑马经过自己的田野似的。他看起来从没有什么重大秘密,也从不摆出高傲的权威架子。
一天晚上在营火周围,一位陆军准将问李为什么不戴他官职的全部识别符号,却只满足于佩戴上校的星章。李回答说他不想炫耀。在一个支杆的帐篷里,没有外表标志或装饰品,他跟士兵们住在一块。一顶阔软边呢帽和一套朴素的灰布衣服构成他的服饰。然而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贵族。有一天在瓦利山,他注意到弗吉尼亚一位旧世家的子孙也在其中一个连队里。李写给妻子的信上说:“看到一个受教育的、有身份的年轻人在服兵役,我感到很痛心。”可是他不愿意为了自己儿子的利益而实行特权阶级的规则。小博比·李在斯通沃尔·杰克逊的旅中当炸药搬运工学徒,浑身沾满污垢,以至于他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认出他。
在战场正如在家里一样,李将军对主宰一切的上帝有着孩子般天真的信任。在1863—1864年的阴郁的冬天,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们的机会在你[271]手里。”实际上,机智的人说他更介意《圣经》,而不介意子弹。李的军队中的宗教色彩是个显著特征。“当暮色降临时,看见一群士兵在森林暗淡的树影底下悄悄聚集,这是寻常的景象。那儿很快便响起熟悉的圣歌的曲调,而某位年轻的牧师会以诚挚的声调,讲述他的神圣使命。一会儿,凭借松木火把即将消逝的余光,人们可以看到士兵的离奇身影,虔诚地消失在夜间的静谧中。”
当李把一封被缴获的北部联邦的士兵写的信,寄给杰斐逊·戴维斯时,他的骑士气概显露无遗。这封信描写联邦军队因为麦克莱伦的撤退而士气低落。李写信给戴维斯说:“我倒建议不要公开这写信人的名字,因为这样会伤害他,对我们也没有实质上的好处。”
在葛底斯堡,李从一个受伤的联邦士兵旁边走过。这个士兵一看到李,便支撑起身子,挑衅地喊:“联邦万岁!”这位士兵后来讲述说:“将军听到我呼喊,望着,勒住马,下马向我走过来。我承认我起初以为他要来杀我。可是走到我跟前时,他怀着如此悲痛的表情俯视着我,以至我的恐惧消失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直盯住我的眼睛,说道:‘我的孩子,我希望你很快康复。’”
南部邦联在塞勒斯维尔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后,李首先关注的是双方的伤员。当他正为此事忙着的时候,从斯通沃尔·杰克逊那儿给他带来了祝贺他取得胜利的短信。他回复说:“告诉杰克逊将军,这胜利是他的,祝贺应归于他。”可是在葛底斯堡的灾难之后,威尔考克斯将军走上前,为自己的状况而悲痛时,李却握住他的手:“不要紧,将军,”他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输了这场战斗,你必须竭力帮我摆脱困境。”
当战争不断继续、南方资源枯竭之时,李的军队的忍耐力和坚忍不拔更是引人注目。部队衣服不足,营养不良。李曾经写信给当局,说一个旅当中只有五十个人有耐穿的鞋,成千上万的人都赤脚,燃料紧缺。水银柱降到零度时,一根木头卖到五美元。谢尔曼[272]的进军,已切断了来自佐治亚的补给品,而弗吉尼亚北部的军队勉强地打发日子,常常一连数月没有肉食。不可避免的灾难即将来临。在这些令人痛苦的境遇下,当李在格兰特强大的兵力优势面前撤退时,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混乱。所有的士兵都希冀于李成为他们的救星。倘若他能够取胜,给他再大的荣誉也不为过。每当他出现的时候,许多顶破烂的帽子会向他挥动,欢呼声震天响。但是最终在阿波马托克斯[273]战役之后,李的参谋部一致认为形势危急,应该开启和平谈判。阿波马托克斯的麦克莱恩住宅被选为投降仪式举行的地方。各自的军官默默地、恭敬地环绕着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房间入座。格兰特将军来得太匆忙,以至于没有换衣服。他穿一件旧的军上装、军夹克衫,没有佩剑——他解释为他不想耽误一个誓约。李将军穿上最好的服装——剑和饰带、绣花腰皮带、长筒靴和金踢马刺——因为这套衣服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两位伟大的指挥官谈起遥远的往事,谈到墨西哥战争,谈到有关边远地区的生活。格兰特太感兴趣了,以至他几乎忘掉手中的正事儿。此刻人们可以听到大炮发出的隆隆声。联邦军队正在庆祝他们的胜利。格兰特命令他们停止。他是悲哀和消沉的,他不想对如此英勇的对手感到欢欣鼓舞。一位品行高洁的人能够准许的每一个要求都得到容许了。李的军官被允许保留他们的随身武器,他饥饿的军队被发放给养,他们被允许把马匹和骡子带回家。简短的投降文件规定:只要他们履行俘虏誓言,官兵不该受到骚扰。破烂的战旗被卷起,有克制但温和的告别讲话被宣读。这一出戏结束了。
为了弗吉尼亚的利益,同时在良心的圣坛上,李牺牲了一切——美国军队的指挥权、凭借一定的胜利随之而来的财富、名望,也许还有总统的职位。如今,没有家,没有生意,也没有职业,他是一个凭誓言被释放的战犯,被剥夺了选举或提供公职的公民权。然而他的勇气和刚正不阿依然是不妥协的。一些里士满银行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让他被选为一家纽约人寿保险大公司的总裁,薪水虽不可与王侯俸禄相比,但也够丰厚。李将军默默谢绝了这一职位。他不愿意从事自己一无所知的一种复杂的生意,他也不允许他的名字被用来获得赞助。可是当他被要求当一所破旧的大学的校长时,李的唯一疑虑是自己是否有满足这种信任的能力。
战争期间,他曾恳求神的认可。既然最终的结局已被相反地做出了,他不愿否认上帝曾说过的话。南方的领导人几乎都犹豫不决。有些是抗拒的。加拿大已组建起一个南部邦联殖民地,墨西哥建起了另一个。可是李却请求安德鲁·约翰逊总统原谅。当这一消息传到南方时,不能和解的人吓呆了。容易感情冲动的怀斯将军对一个发誓效忠美国的士兵喊道:“你真丢脸。”这位士兵回答道:“怎么,李将军叫我发誓的。”“啊,那不一样。李将军所说的是对的。”在短短的时间内,学李的榜样,要求原谅的申请纷纷寄给总统,并且都被宽容地接受。
弗吉尼亚州列克星敦的华盛顿大学(如今的华盛顿和李大学)在李的管理下,已成了也许最多人乐意选择的一所南方院校。虽然他没有授课,但他听口试,而且每天7点45分出席学校的礼拜仪式。他试图熟悉所有学生的脸和名字。在军队里,他一直是士兵们的家长;在大学里,他也将成为孩子们的家长。他早已戒掉聚会欢饮,声称他怕醉人的酒类却比较不怕子弹,而现在他劝学生绝对戒酒,以便最好地保护道德和健康。
李的单幢小楼成了有尊严的、非正式的友好款待中心。这所大学的董事会通过决议将这寓所赠给李时,李暗示,大学不适宜提供退伍金,他和家人都不会同意成为大学的负担。他每天都去探望“旅行者”——战时大部分跟它在一起的那匹灰马。将军还常常骑它到铁匠铺为它装蹄铁。在灼热的铁匠店前,“旅行者”无疑记得战斗的岁月,总是呼哧呼哧地喷着气,用后腿直立起来。“你必须对它耐心,”将军常爱抚着老同伴,强调道,“它曾经历过太多,如今有点紧张。”
晚年可以被看作是对性格的考验。一个人怎样度过他的最后时光?他如何忍受随着老迈而来的疾病?李从未失去勇气。未来在向他招手,而过去充当他的向导。他很喜欢马可·奥勒利乌斯[274]的词句:“高尚承受的不幸是一种幸运。”华盛顿大学发展了,传播着有益的学问,减轻了当前的苦难,而李将军成了一名伟大的调解人、理想的大学校长。坚强、明智、头脑冷静,一位机警和实干的旧学校的绅士。他既是内战前旧南方最杰出的精英,同时也是战后新南方的鼓吹者。
罗伯特·温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