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不会老去(1 / 1)

阅读的艺术 聂震宁 1280 字 5天前

近十年来,临近六一儿童节,国家出版行政部门总要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前不久推荐书目发布,竟然发现有一套新诗丛书在当中,即新蕾出版社出版的“心爱童诗系列”(6册)。丛书作者分别是金波、徐鲁、林焕彰、韦娅、巩孺萍、王立春等著名儿童诗人、作家,林焕彰在台湾,韦娅在香港,其余四位在大陆。丛书荟萃了六位诗人各具特色、堪称精品的童诗佳作,每一页均配以风格轻柔、舒缓、清新、淡雅的精美插图,与童诗一起编织成悠远与纯美的唯美梦幻,足以让少年儿童读者沉浸在诗歌的美好境界之中。

我之所以说是“竟然发现”,乃是因为在连续多年同样是给全国青少年推荐的书目中,我们没有发现新诗入选。现在终于有了,且如此诗意盎然,真是令人不免喜出望外。

出版业对新诗出版“不作为或少作为”(邵燕祥语),大约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仿佛新诗已经老去。新诗出版的窘境,早已成为出版界、文学界、阅读界乃至社会各界人士关注并不时加以议论的一件事情。

记得还是2011年,看到一则关于诗歌的新闻。文称:在上海方面举办的颇具影响力的“鲁迅青少年文学奖”第三届评奖启动仪式上,主办方抛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来自全国的几十万篇来稿中竟然没有诗歌?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场内一阵议论。难道,当下的青少年已经不写诗不爱诗了吗?记者接着指出,现如今青少年对于文学创作的热情丝毫没有减弱,这从不断开展的作文竞赛的火热程度就可见一斑。除去各种大小文学赛事,网络也为青少年提供了一个创作平台,榕树下、起点中文网、晋江文学网等一大批原创文学网站都成为青少年圆各自文学梦想的好地方。但是,打开这些网页,满眼都是情感、玄幻、武侠等小说和散文,几乎看不到任何发表的诗歌。不仅如此,在一些面向青少年学生举办的文学创作大赛中,也难见诗歌踪影。比如闻名遐迩的新概念作文大赛至今已举办13届,推出过一大批“80后”作家的标志性人物。然而,每届参赛的诗歌作品极少,仅有《青铜时代》等屈指可数的诗歌作品获奖,更没有因写诗歌而像韩寒、郭敬明、张悦然那样成名的。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曾经作为诗歌最主要受众和拥趸的青少年与诗歌“绝缘”,难道诗歌已经老去?记者就此采访了有关方面专家,有的认为是应试的大棒把诗歌挡在了校门外,学校的教育直接影响学生的兴趣爱好;有的认为是整个社会对诗歌的冷落,难以激发青少年对诗歌的热情;有的说得更实在,直指出版社已经极少投资出版诗集,因为这是赔钱的买卖,出版社反映着市场需求,市场需求引导着青少年的写作方向。

不知道后来几届“鲁迅青少年文学奖”评奖中诗歌来稿情况有无变化。可以想见,这则新闻一定会引起许多人的关注和思考,对于推动诗歌创作、阅读和出版不无裨益。

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是最重要的文学体裁,这是中外文学的共识,因为诗歌距离人们的心灵最近。中国乃是世所公认诗的国度,数千年中华民族文脉始终有诗心跳动,一直有诗情贯穿。中华民族的文学总是以抒发十分敏感的心灵为特色。尽管代有文体兴衰,在中国,诗境诗意却一直是评赏扞格各种文体作品的至高标准,哪怕像无奇不传的宋元话本和格局渐大的明清小说,也常用有无诗境诗意来分高下。即便是20世纪以来的新诗写作,也有一批优秀诗作、杰出诗人赢得世界诗坛的尊重。

有人以为如今世风求实,物质主义至上,新诗已成小众产品,踟蹰于田园牧歌时代,几无出版价值。这是极少读新诗的人的臆测,而且往往来自市场的反馈。其实,好的诗歌,无论新体旧体,总与人类同在,而且往往最见人类生存状态。近代思想家马一浮先生有四句话,说诗其实就是人的生命“如迷忽觉,如梦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苏”。后来叶嘉莹教授说,这是关于诗的最精彩的一句定义了。诗就是人心的苏醒,是从平庸、浮华与困顿中,醒过来见到自己的真身。世风求实、物质主义至上的现代人,是否就此迷而不觉、梦而不醒、仆而不起、久病不苏,丧失了应有的灵性和尊严?我想答案应当是否定的。愈是世风求实之时,愈是诗情急于宣泄之日,愈是物质主义重负在身,愈是“如仆者之起”,这是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长的主要理由。作为反映当下人之生命状态的新诗,绝不会止步于文化日趋繁荣、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当今时代!

《拉封丹寓言故事》插图|[法]古斯塔夫·多雷 绘

诗歌不仅属于民族悠久辉煌的历史,更重要的是,诗歌最是属于每一个时代的青少年。自2008年起每年全国书博会举办的读者大会,总有大学生、中学生甚至小学生登台朗诵新诗。而全国400多个城市每一年度举办的各种读书活动中,新诗朗诵和交流几乎是主打节目。当下,许多大学生通过人人网、微博、微信、邮件交流诗作,校园内外的诗歌交流并没有停止。不少高校都有自己的诗社,前不久上海还有高校诗歌联盟成立。大学里但凡有诗社活动,往往有别校学生闻讯前来参与,年轻人点着营地灯,就着昏黄的灯光围坐在一起朗诵诗歌。

因为有一代代酷爱诗歌的青少年,新诗便不会老去。因为人类精神总在向上升华,新诗更不会消亡。当全民阅读正在成为国家战略的时候,出版人应当有更多的优秀诗歌出版,不仅出版唐诗宋词,还应更多出版优秀新诗。优秀诗人必将更多涌现,即便有人笑话“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多”或“微博时代人人是诗人”,其实更显诗意盎然,笑也无妨。各地读书活动应当更多举办诗歌朗诵会,这往往是最具凝聚力、吸引力的读书活动,许多人一旦登台朗诵,几乎将终生难忘。自然,各级政府主管部门应当加大力度推荐优秀新诗出版物,因为优秀新诗歌最能彰显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

前不久,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一部《中国新诗编年史》,此前这家出版社又出版了一套《20世纪中国新诗总系》,十分引人注目。著名诗人、作家邵燕祥致信祝贺《中国新诗编年史》的出版,信中写道:“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出版这部书上再次表现出值得称赞的文化关怀和文化眼光。尤其在新诗似乎已经边缘化的今天……在社会阅读方面被边缘化的同时,当代新诗多元化的潮涌势不可当,其总体的成就,我以为轻易跨过了五十至七十年代,直追三四十年代,看不到这一点,而斤斤于经济效益的计算,恐将贻文化上短视之讥。”

读邵先生的信,忽然想到:人类不老,新诗何曾老去!新诗在民间,新诗在勃兴,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出版人,应当有更大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