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决定去当魔女了吗?”冷彻而幽然的嗓音在心间回荡着,贝露莎微微摇头,眼中露出认真之色。
“在还未到了绝境前,我是不会去当那个的,很抱歉,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她诚恳的说道。
“......这样。”女娥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感,“那你要接下来怎么做,在没有雪莉的情况下,仅仅凭借你的力量,是无法独自回去的。”
“在由逆论和谬误组成的洪流中,即使你为之自豪的那份意志,也只是萤火之光,很快就会被吞噬殆尽,更不要说你还想带那个家伙一同回去。”
“我是不会强制他人做出决定的,只是以我的角度而言,你成为魔女才是最有效的手段,我说过的吧,魔女是不被时间轴束缚之人,纵然是怎样的绝境,也必有一线生机。”
“而且,如果是你要求的话,我也可以将你重视的那个人转化为仪式魔女,虽然之后会有些麻烦,但我也不放在心上。”
声音平淡,却隐含关忧的话语一一道出。
“姐姐说的都对,可是,那却不是我想要的。”贝露莎静静的听完,脸上则露出了柔和而坚定的笑容。
“如果那个人不再向着自己的路一直前进,而是屈服于某种威胁,为此委曲求全,那么,我想,我是会失望的。”
“确实有些任性,但就是我真实的想法。”贝露莎向前正坐着,脊梁骨高高的挺直着,她目视着前方,脸上虽有少许羞涩,但却毫无迷茫。
“......我确实说不过你,那么,你想尝试什么办法。”女娥略作沉默,随后轻声问道。
“首先便是那道可以实现愿望的魔镜吧。”她老实的说道。
“那个啊,嗯,可以。”女娥的音调模糊了刹那,继而不无不可的认同了对方的想法。
贝露莎双掌合十,幽谧的气息在周身蔓延着,在游离不定的空气中浮现了一道道亮色的光点,一闪一闪,就如夏夜中闪耀的繁星。
“即围此话,便逐过往,星辉倒置,岁月长叹,巍峨与倏忽齐平,江山与细藻所似,微此以为镜,不思不浡,不离不弃。”
“璇慧既为长亭,久醉不知迷途,凡此三相者,便为笼中之物。”
“响彻吧,唱响吧,回荡吧,歌颂吧,于此奉以周行之庭。”
双眸随即合上,双手分开,平伸而出,齐齐上举,围着身体,在脑袋的上方重聚,五指相扣,一轮胧月在双掌之上浮现。
“于此,群贤毕至,昆嘘。”
月光炸裂,眼眸开启,双手放下,眼前浮现一道立住的圆镜,周边有繁琐到近乎刻板的花纹,在那张浑浊的镜面之上,一对眼睛和一张嘴巴缓缓浮现而出。
“我看见了,来源于世界的死。”眼睛睁开,灿烂如月光的清幽冷光在眸中悬挂。
“我来回应你的诉求,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嘴巴张开,幽深的空洞在内测蠕动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爬行而出。
“我的愿望是——”贝露莎张开口。
“等一下,请等一下!”
魔镜高亢的声音瞬间打断了对方,它晃晃身体,看起来有些扭捏,“我承认是我不对,难得听到了召唤词,心中大为感动,但流程还是不能少的!”
“感动归感动,乐子才是我终极的追求,我的朋友啊,那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噢。”贝露莎面色复杂的看着大发厥词的镜子,只得口头无奈的回应一声,难得她记住那个繁琐的召唤词的,竟然是白费功夫吗。
“不要这么失落嘛,对于亲切的雇主,我也是会给予回馈的,毕竟,我可是能实现愿望的魔镜噢,你想想,总不能太亲切了吧。”
魔镜若有其事的说着,看起来十分自豪。
“嗯....大概吧。”贝露莎勉强敷衍道。
“那么,这位有些眼熟的小姑娘,你有什么想做的事,说吧,说吧,我先来听听,不过——”魔镜端正态度,话锋猛地一转,“让我先来看看你的真实吧.....”
那浑浊的镜面上出现了波纹,与之相对,眼睛上移到镜框,嘴巴则是无声的消失。
贝露莎定定的看向镜面,波纹荡漾着,而后,一张不施粉黛的面容显露而出,霜冻般的眼眸,洁白无暇的面孔,微挺的秀鼻,合拢的嘴唇。
正如她在其他镜子中看到的一样,那正是她此刻的模样,别无二致。
“——————什么垃圾玩意,我拒绝你的一切要求。”
魔镜的话语蓦然变得低沉,声音中好似带着怨毒和仇恨,那双晶莹明亮的眼珠此刻顿时射出一道阴冷的视线。
“欲求外物者,必粉身碎骨,拾阶而上者,必中途身陨。”
“你这种无聊的家伙,根本不需要我的存在,我只是个骗子,谎话精,渴望他人堕落的魔物,却唯独不是救他人出逃的绳索。”
贝露莎心中迷惑,为何对方忽然变成这种样子,她只是听说过,与镜子交易之人最终都会无影无踪,可却从未通过对方拒绝交易。
“真是扫兴,狗屎,老*今天这么倒霉吗,竟然遇到你这种玩意——”
“嘘,说话注意点。”
冷淡而冰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魔镜瞬间呆住了,镜面之上猛地显出无数纹裂,它那残存的话语一瞬间被堵在嗓门里。
“.....呃,是您啊,真巧啊,哈哈.......”它讪笑着,镜框弯下一截在镜面上不住摩挲着,贝露莎目光看去,那截断的一段还有些颤抖。
“交易就交易,不交就不交,辱骂他人,我可不记得交过你这些,嘘。”
女娥声音冰冷,数落着魔镜,后者却一句也不敢反驳。
“呃,这位是?”贝露莎旁边着,心中不由有了个猜测,她试探着问道。
“要我介绍吗?”
“不劳您大驾,我自己来,别看我这样,我可最喜欢自我介绍了,在学校那会,我可是自我介绍的小能手,一度被称作不想再听第二回的人。”
魔镜‘嘘’自豪的说着,镜子整体则显得异常光滑整洁。
我觉得,那大概不是在夸你,贝露莎心中想着,但却理智的没有说出口。
“嗯,这里就简单一些吧,我,嘘,是个魔女。”
魔镜看向这边,忽闪忽闪的眼睛中露出期待之色。
完了?贝露莎表情认真的点点头,很努力的才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这样。”她一拍手,露出了然的表情,对她来讲,这也是种习以为常的礼仪了。
“嘎嘎,你,很识相,我啊,很看好你。”魔镜老气横秋的说着,一副你得大便宜了的骄傲表情。
“那么,为什么不行?”贝露莎识趣的点点头,而后继续问起之前的问题。
“自然是因为我做不.....你在瞎问什么呢?!”魔镜顿时急切的喊道。
“大多数的魔女都会外出游历各个世界,但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她们往往不会真身前往,最多只有几份意志的参与,所以,并不能与当地的强者正面抗衡。”
女娥冷静自若的解说将魔镜的底细瞬间揭露出来。
贝露莎这才明白,为何魔镜会拒绝,恐怕,她一开始就打算拒绝自己,之前....八成是在装吧。
“因为那个家伙太犯规了,哪有那种规格的存在还在这里停留啊,要不是气息还有些不对,我都怀疑我遇到那些旧代级的家伙了。”
魔镜连声抱怨着,显然在她的心中也早已充斥着不甘的情绪。
“所以,你觉得为何我会在这里,这里看似普通,实则大有玄机,连同我们身后那位都在关注这里,就凭你也妄想在这里掀动风浪?”
“......我哩个乖乖......”
魔镜顿时僵在原地,就如同被风干一样,身躯都有些苍白。
“那俺该咋办,艾——”
啪,碎裂的镜面瞬间炸开,只余空荡荡的镜面,以及一声深入骨髓的痛喊声。
“噫噫噫噫噫噫!!!!!!!”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你想死吗?”
贝露莎心中一寒,她明白女娥的声音看似平静,却真的已经生气了,显然对方已经触及到她真正的秘密,那是连她也不曾道出的秘密。
“并非如此,那是唯有魔女们才可以知晓的真名,也是我过去常用的名讳,不过,后来我便一直用女娥这个名字了,因为,行走在外这个名字会更加便利和安全。”
“这样.....”贝露莎低语着,并没有再理会旁边那个无声哀泣的镜面。
后者眼巴巴的看了这边半天,在原地扭捏半天,却始终没人再理她。
“好了,你去吧,等这里的事告一段落后,我再让你离开。”
最后,还是女娥态度冷淡的说了一句,魔镜这才百般感谢的离去,只剩镜框的身体在原地一转,便灰溜溜的消失了。
“现在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想成为魔女吗?”魔镜一离开,女娥便再度切换成脑内对话模式,声音在心灵深处响起。
“.....您还真是执着呢。”贝露莎心中疑惑,为何对方会这么急,甚至几度询问自己,以往的话,她都是听而任之,偶而才会插嘴一提。
“不用使用尊称,就以过去的称呼就好,我并不在意那些细节,先前只是嘘那太过愚蠢的行为,让我有些失望,她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有哪天死在某个角落。”
女娥的声音中带着叹息,随后,她声音平静的说道。
“好的,姐姐。”贝露莎点点头,改变了自己的称呼,同时,她开始思考,如果真要成为魔女,自己也许就能——
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在天空炸出无数气焰,那紧紧抓住自己手的那份温暖。
那是在凉亭畔,戏水的两人低语时,闲聊未来时的憧憬。
那是世界真相呈现,面带微小的绿衣女子浅笑的身影。
还有,那最后的一幕,眼缠金线的白发女子回首望来,她说,请继续前进,然后,不要成为魔女。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钻心般的疼痛在心灵深处萌生,但她依旧抬起头,看向了那一无所有的虚空。
“我,不会成为魔女。”她语气坚定的说道。
“是嘛。”心中传来了女娥似叹息,似理解的声音,但那声音中却唯独没有疑惑。
“女娥姐姐,假如我同意了的话,那你会怎么做?”记忆在快速的流逝,那似曾忆起的音容相貌在随之呼吸离开自己的大脑。
但她没有去挽留,而是挺直着腰,继续问出自己想要知晓的那个答案。
“我的话,大概会为你单独开辟一个世界,将你的全部意识投入那里,然后,除非你成为魔女,不然就会和那个逐渐步入毁灭的世界一同死去。”
“想要获得力量,必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妄图什么都不舍弃,就想要获得一切,那只是孩童的幻想。”
“到了那时,不止是那里,就连你出身的这里也会短暂遗忘你的存在,即便你失败了,那也只是你个人的失败,而我也不会干涉你具体的选择,只会在你成为魔女后去恭喜你。”
女娥声音平静的说着。
在她那淡然的声音中,贝露莎隐约感受到一种深沉的寒冷,那是宛如永世流转的‘基础规律’,它俯瞰着在其下生存的诸多生灵。
它们成功,并不会欢喜,它们失败,也不会落寞,只是单纯的凝视着,从它们的生到死,再从死到生,无论如何,都只是路旁的风景而已。
“这便是魔女筛选的方式吗?”贝露莎轻语着,声音显得极轻。
“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其他的方式,可是,现在却并不由我做主,魔女之乡本就是一种血腥而暴戾的筛选方式,可很不巧,现在负责统率的那位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诞生的。”
“经由历变,法由史改,每一代魔女统帅必然有自己的倾向,而闲职人员则无法对其进言,就如我,也只能任由她继续摆弄,等待下一代掀翻她的统治。”
“这也是必要的演变,没有人是永远正确的,即便是智慧博达如我们,也终有达不到的领域,所以,为了魔女们的未来,我们必须接受对方的做法。”
女娥语气淡漠,但隐约中也能看出一丝端倪,显然,她也并非毫无介怀。
“就像姐姐一样?”贝露莎微笑着,话语却有些尖锐。
“.....对,就像我一样,因为我被推翻了,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女娥声音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
“你已经付出过一次代价,现在的话,你还可以继续努力一次,如何,要去吗?”女娥问道,就如同例行公事一样的口吻。
“我不要,永远不要,抱歉,女娥姐姐。”贝露莎眼神明亮,她轻吐道歉之语,但声音这却毫无憾意。
“——————————————嗯。”
沉默着,沉默良久,女娥接受了对方的话语。
“那你要怎么办?”她再度问起一开始的话题。
“我已经有了办法,是靠我‘自己’的力量才达成的,所以,我不会再依靠他人了,就算姐姐也一样,我要试着自己前进,至少,不能一直看着别人的背影。”
“......你真的长大了呢,贝露。”女娥的声音变得柔和,那是从未有过的,在贝露莎的记忆中,对方似乎总是那种挑刺般的口吻,现在却显得无比温柔。
“你就是你,我以深空的意志发誓,你绝不是他人,我一直在看着你,所以,我敢肯定,你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但在那之前,你也要做好觉悟。”
“那绝非轻松就可以达成的事情,也许还有诸多磨难,但你记住,我会看着你,就如诺伦一样,你们一族总是这么有趣,所以,我才会停留在这里。”
“我啊,是倾心于死亡的人,所以才一直前进,可你却有些不同,愿你同行的路上,有鲜花作伴,也许还有某个恶毒的女性,到那时,就呼唤我吧。”
“因为,我曾在这里——————”
女娥的声音逐渐远去,贝露莎表情微变,她一抬手,手背上显出一道纹章,那是犹如一座冰山一样,周围散落着无数水滴的图案。
而后,纹章逐渐淡薄,显出一个数字:89。
原本清晰的数字变得模糊,宛如道轮一般,数字向前拨动着,片刻,数字停顿下来。
00。
渐渐的,连那数字也化作一团青烟从手背上离去。
光洁如新,宛如初生。
贝露莎看着这一幕,眼中先是露出不可思议,继而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笑意,眼角则浮现了一丝感伤,她明白,那位一直看护自己的长者终究是离开了。
“我算不算是第一个摆脱‘数字’的联邦之人呢。”她昂起头,看向那满是纹裂的天花板,眼中怀揣着对明天的向往。
无论如何,今后,她都要靠着自己的力量走下去了。
在联邦的天空之上,原本平静的蓝天骤然动荡起来,一只湛然生光的蓝色眼眸看向下方的某间屋子,眼中闪过惊疑不定之色。
“那究竟是.....”
在它的视角中,一股庞大的深寒雾霭围绕着内屋的那道身影,却位于中心的那人身上却没有了以往的异种气息,而是更为纯粹,甚至近乎纯净的‘无垢之人’。
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与席慕然相提并论。
“.......无妨,计划继续实行。”
至少,除了他这种层次的人,其他人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改变。
沉默片刻后,蓝色眼睛低语着,在天空消去了痕迹,而自始至终,联邦都未曾发现上方的异变,只有中心的某处,在房间内的安德里眼神肃穆,昂首看向了天空。
那是与他同源,却更加接近核心的力量,可‘它’为何会突然出现。
“......继续,无需在意。”
心中传来这样的话语,安德里不为所动的点点头,既然对方说了这样的话,那自己就暂时不用在意了。
他的目光看向另一处。
那里一个黑发的少年无视周围的人,他神色傲然的走入某个戒备森严的军营,沿途都有人把守,他的目光看向偏处的一间屋子,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江大叔,小子来了!”
走到跟前,他的脸上堆起笑容,一下子显得热情起来,他顿时高声喊道。
“过时不候,滚吧。”内部却传来了一道冷冰冰的话语。
少年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