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业文

一只乌篷船**开粼粼波光,咿呀的橹声中,划来船娘摇曳的身姿。

郁达夫在《扬州旧梦寄语堂》中,曾这样传神地描述:

“用以撑船的,是一根竹竿,使劲一撑,竹竿一弯,同时身体靠上去着力,臀部腰部的曲线和竹竿的线条配合得异常匀称,异常复杂。若当暮雨潇潇的春日,雇一容颜姣好的船娘,携酒与菜,来瘦西湖上游半日,倒也是一种赏心的乐事。”

用不足百字便把划船的船娘描述得如此生动,如此美轮美奂,不仅因为郁达夫有着一支生花妙笔,还因为他出生于江南水乡,自小就看惯了家乡的船娘,并对她们怀有深沉的感情。

一位叫陆士萍的老兄,对船娘的描写也不逊色多少。他的诗写道:

夜半游人兴未央,棹歌灯影看船娘。

一篙撑走波心月,两桨划来袖底香。

媚目瞅人魂化水,清流濯足腿凝霜。

谁家娶作闺中妇,羡煞天街放牧郎。

船娘作为江南水乡一种独特的、活的、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和生养她们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乃至整个江南水乡的悠久历史融合一起,浑然一体。如果没有了船娘,江南水乡还是江南水乡,却要在历史上缺少一种厚重,在文化上缺少一些景深,在色彩上缺少一些亮度,走过,看过,想过,犹如鸟儿飞过天空,缺乏给人们留下深刻记忆的支点。

文人骚客每写江南水乡,一定要写到船娘,似乎已经成了一种自觉和潜意识。生活在江南水乡的文人骚客自不必说了,就是游览过江南水乡的文人骚客,那怕如我等在文学这块园地上耕耘的“半瓶醋”,总也禁不住要涂抹几笔。作为一个仅仅坐过船娘几次船的北方人,现在要专门写一篇关于船娘文章,不免有些胆怯。

然而,铺开纸,拿起笔,我还是坚定了决心。因为作为一个北方人对她们认知上的陌生感,与她们在生活、文化、情感上存在着巨大距离。

她们的美作为一种客观的存在,作为江南水乡之美的最具活力的部分,任何人不会也不能做到视而不见,也更不需要一种距离来发现。而我相信正是这种距离感,可以给我审视她们的客观和冷静,给我书写她们的足够空间。

相传船娘起源于隋朝。

大运河开通后,荒**无度的隋炀帝乘龙舟南下巡视,游览江南美色,竟然突发奇想,不用男人划船,而让当地官府挑选美女,由她们接替男人把纤绳拉在肩上,把这个隋朝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霸道拉在肩上。对于这些纤弱的女子,隋炀帝的这一荒诞行径实在是一种苦难。谁知她们的这一苦难并没有因为隋炀帝的沉没于荒草而结束,相反,却因后来的封建王朝从朝廷到地方官府的竞相效仿而延续。从此,天生身材小巧玲珑,习惯了在闺阁中纺纱织布、刺绣扎花的江南女子,特别是那些漂亮女子,不得不随时听候官府的征召,充当纤夫,或划桨摇橹,以悦那些达官贵人。

然而,这也仅仅是传说而已。

虽然是传说,但还是太残酷和无情了,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在放眼秀丽的江南山水时,于内心生出不忍。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另一个传说:西施是最早的船娘。

伴君如伴虎。曾经的浣纱女帮助越王勾践灭了吴国后,厌倦了仇恨,厌倦了战争,厌倦了尔虞我诈,携情人范蠡急流勇退,泛舟于太湖之上,与湖边的居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不为官场所扰、不为常人所识的百姓生活。于是,一个,两个,三个,先是太湖边的女子,接着是更多的江南女子纷纷效仿,从父亲、哥哥、丈夫的手中接过了撑船的橹,打鱼、采菱、赶集,于湖泊河道中一边划船,一边唱着: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寐寤无为,涕泗滂沱……

或唱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辽阔的水面是舞台。咿呀的桨声是伴奏。轻柔的涛涌是和声。潋滟的湖光是灯光。远处的青山在她们的歌声中静默。湖中的鱼虾在她们的歌声中畅快地游弋。碧绿的荷叶在她们的歌声中抖落最后一颗水珠。一朵朵的莲花在她们的歌声中绽放。从头顶飞过的一只水鸟也会因为她们的歌声在天空逗留、盘旋。

她们唱着自己的心事,或者和唱着她们当中某一个人的心事,唱得信马由缰,只由着自己的心情,只由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其实,她们对唱什么都无所谓,有没有人听也无所谓。如果掩饰不住的是内心的喜悦,那么唱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如果内心的忧伤难以抑制,那么唱出来,让歌声冲淡,让心情变得如同生养她们的水一样清亮。

她们是女人,被认为天生就是“小心眼”,其实她们的内心如同眼前的水面一样宽阔;她们是女人,被认为生性脆弱,其实她们的身心如同手中的竹篙一样坚韧。

作为另一种版本的“东施效颦”故事,她们没有被后人嘲笑,也不应该遭到后人的嘲笑。相反,勤劳精神和家庭责任,让她们在无意之中完成了自身与江南水乡的一次完美融合,使水乡文化在人文上实现了一次跨越式的提升。

不过,她们才不去想这些。

她们是小老百姓,过的也正是她们想过的,是小老百姓的淡定的日子和光景。与其想那些离她们遥远的事情,还不如去想回到家里,怎样给家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她们的心思很单纯,并因这种单纯而快乐;她们的日子并不宽绰,却因为知足而幸福。

黄昏,她们回到村庄,把缆绳拴好,弯腰背起背篓里的几条金色的鲤鱼,或者是赶集买回的盐巴、茶叶、布料等等,擦一擦额头的汗水,拢一拢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坐在灶台前烧起一缕缕白色的炊烟,把幽静的小院晕染得温馨熨帖;清晨,她们又迎着朝霞走出家门,走过泛着亮光的青石板路,走向渡口,跳上寄托了她们的生活希望,也寄托了她们丰富情感的小船,手中的橹一推一拉,在湖面上划出新一天的第一缕清波。

碎银般闪亮的波光中,她们就这样划着,不慌不忙,一直从春秋划到了盛唐。

经济的强盛,带来整个社会财富的急剧增加,也必然使得掌握了多数社会财富的那一少部分人的范围不断扩大,以及这部分人占有欲望的膨胀,进而带来的是可以用来交换的商品范围的不断扩大。于是,到了盛唐,船娘这个群体开始分化,她们中的一部分人获得财富以维持和改善生存状况,凭的不再是灵巧的双手,而是江南水乡的山水赋予她们的天生丽质。

从此,在江南的某些地方,她们有了一个并不太光彩的称号:船妓。她们划的船——她们已经开始很少划船,而是专门有人为她们划船——也有了一个**的名字:花船。

这时候,她们依然还只是船娘这个群体中很少的一部分,但俨然喧宾夺主了,无论是在当地人眼中,还是在整个社会发展的历史和船娘的发展历史中,名声盖过了多数人。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明清、民国。而所谓的花船,已不再作为劳动和代步的工具,而是成了达官贵人、巨商富子满足**欲的“乐土”,成为他们进行军事、政治、经济诸方面秘密交易、贿赂的社交场所。

因为她们,船娘这个群体开始为所谓正派的人所指责和诟病。尽管这些所谓的正派人中,也不乏这样一种人:如果兜里的银子够多,如果身边没有“河东狮吼”,也会一近芳泽。

因为她们,江南水乡清秀中添了一抹艳丽,平淡中多了几分趣闻和传奇。这艳丽、趣闻和传奇,让被视为人间天堂的江南水乡多了些世俗的烟火味道,并因此而平添了自然环境意义上的张力。

因为她们,各地的富商大贾、达官贵人趋之若鹜,静谧的水乡多了几分繁华和热闹,闲适的生活中多了几分金钱和权力的炫耀。

还是因为她们,各地的文人骚客纷至沓来,白居易来了,元稹来了,秦少游来了,李贺来了,水乡的青山绿水、亭台楼阁、寺庙尼庵由此而多了为世人所传颂的诗词歌赋,水乡湿润的空气中氤氲着浓浓的墨香。

而她们当中,又以眠睡于西湖之畔的苏小小最让人记忆深刻。

这个因父母离世家境日渐落败而坠入风尘的小女子,用她仅有的十九个生日诠释了什么是“红颜薄命”,诠释了什么是“多情女子空余恨”。她因出于官宦人家而熟读诗书,因熟读诗书而生就一颗多情且孤傲的心。

一颗多情且孤傲的心,使得她勇于向世家公子追求纯真的爱情,完全不顾自己风尘女子的身份和世俗的目光,以及可能对自己造成的巨大伤害;使得她甘于向萍水相逢的落魄书生赠以数目不小的银两,助他金榜题名,实现当时一个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愿望;也使得她敢于对自命不凡的高官说不,还能从容不迫,信口吟出“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的诗句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古至今,文人骚客对于她从不吝啬笔墨。

还是余秋雨老师在《西湖梦》一文中说得好:

“由情至美,始终围绕着生命的主题。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而苏小小,则一直把美熨帖着自己的本体生命。她不作太多的物化转捩,只是凭借自身,发散出生命意识的微波。”

即便仅仅是生命意识的微波,只要有滴水穿石般的坚守,以小小的一己之力,也足以在历史的长河中带起属于她生命的涟漪。

2004年,经过杭州市民的热议,杭州市政府重修了苏小小墓,由著名园林家孟兆桢亲自设计,并请当地有名的十二位书法家撰写了楹联。这是让人欣慰的。因为苏小小墓的重修,不仅增加了西湖的历史趣闻,更体现了我们这个社会的开放与包容,体现了我们对生命本真的尊重,以及价值观念的完善和成熟。

2005年秋,当我来到慕才亭前,面对眼前的景象却陷入一种悲哀:那些人把慕才亭视作了“摸财亭”,拥挤成一团,争着抢着在馒头状的墓冢上贴硬币,以祈求财源滚滚。

生前达官贵人、富商大贾、翩翩公子争相拜会,以至门庭若市,死后还要被人如此误解和惊扰,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

从坚守自己人格和信仰的层面来说,苏小小并不寂寞,因为与她做伴儿的,还有一个叫张阿翠的船娘。

因为与康有为做了一对老夫少妻,而在晚清的官场和社交场合轰动一时的张阿翠,应该算是另一类船娘的典型。作为西湖边的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她恐怕从来没有想到,也不会想、不敢想与因“戊戌变法”而扬名天下的康有为发生什么瓜葛。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地捉弄人。

1916年夏天,康有为应时任浙江督军的吕公望和警务处长夏超之邀,到西湖避暑,并在当地权贵、军阀的帮助下,在西湖边置建成了“一天园”,准备长期居住。此时,已经身心俱疲的他或与朋友在园中谈论诗文,或泛舟西湖,游览湖光山色,除此已无太多奢求。

其间,他是无意之中看到张阿翠的。

当时只有19岁的张阿翠,虽然正值妙龄,却并无沉鱼落雁之容,加之做船娘经常风吹日晒,怎么说也就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一个寻常女孩而已。难道就是寻常百姓家女孩的单纯和质朴拨动了康有为的情弦,被他一眼相中,并许以厚礼娶回家做了姨太太?已经年过花甲的康有为对于可以做他孙女的这位姨太太,应该说还是不错的,不仅要她伴读陪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还亲自教她读书写字。特别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之后,还专门为她写了为数不少的书法,希望在自己去世后可以成为年轻的姨太太的度日之资。

因丈夫声名显赫而尊贵一时,又因为丈夫的早早离世而孤苦半生。虽然出生于平民之家,甚至过得还是扳着指头计算柴米油盐支出的日子,但是我相信这依然并非张阿翠想要的生活,也非其他任何一个女性想要的生活。但是,她又只能认命。她得遵从父母之命。她的生命中还没有长出抗争的勇气和力量,更要命的是江南水乡如此之大,除此之外却不能为她提供立锥之地。

即便如此,一旦真的走进康家的大门,成为明媒正娶的康家姨太太,在康有为去世后,年轻的她依然自觉地选择了对自己来说近乎残酷的坚守,不但为丈夫守寡到终老,而且在手头拮据的时候,也没有变卖那些书法而让自己生活得宽绰一些。

她甚至没有动过变卖哪怕其中一幅书法的念头。她并非怀疑变卖康有为的那些书法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自从走进康家的大门后,耳濡目染,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了。她也并非不能把那些书法拿到街市上去变卖,那是康有为留给她的私人财产,她有支配的权利,而且把那些书法抱到街市上比她划船要轻松得多。

她已经把那些书法当成了丈夫生命存在的一部分,也当成了自己生命存在一部分而拥有,而珍惜,而秘藏。没有人会变卖自己的生命,她也不能。夜深人静,灯光如豆,情感孤寂,她总要拿出来一幅又一幅,一遍又一遍地看。对于那些浓淡、疏密变幻的黑色字体,她并没有多少鉴赏能力,但是却能够从中看到康有为书写的姿势,看到向缓缓地研墨的她投来的慈祥微笑。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次又一次拿出那些书法来看,终于让盗贼获知了她秘藏的所在。就在那些书法被盗后不久,她的生命也随之油枯灯灭。

如果说苏小小的坚守,是因为有着一颗孤傲的心灵,还能把生命活得五彩斑斓;那么,张阿翠的坚守,就是面对封建妇道的软弱和迂腐,只能把活泼泼的生命封闭在一个灰色的山洞里。然而,这种软弱和迂腐一旦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具备了某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又不得不让人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感动,甚至敬佩了。

或许她太普通了,就像织就了江南水网的某一条河道,尽管有康有为的衬托,她还是没有被太多的人记住,也没有人为她树碑立传。相比张阿翠沉睡于一个不为人所熟知的角落,死后还有资助过的书生为她立碑,苏小小是幸福的。然而,相比苏小小死后依然被那些一心做着发财梦的人所误解和惊扰,灵魂真正获得了一个宁静的安息之所的张阿翠,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

深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封建君臣之道的西施,携情人急流勇退,让江南水乡从此在明澈中多了几分城府与智慧。她超脱的桨声中,透着的是睿智和安逸。苏小小与张阿翠们,以和她们纤弱的身体不相称的强大意志力,实实在在为江南水乡增添了几分硬度和骨气。苏小小追求真情未果,却洞察了世俗冷暖,她沉重的桨声里,透着的是世故与嘲弄。张阿翠由普通而尊贵,又由尊贵而归于普通,再次踏上乌篷船,再次摇橹,她的桨声沉闷,透着的一定是道不尽的沧桑和孤寂。而在得到了国家领导人关心的新中国的船娘,划船的桨声则随着她们生活的时代,来了一次漂亮的转身——不,是超越,让人心旷神怡的声音中透着自豪和自信。这种自豪和自信,不仅仅是她们对水乡文化的传承得到了肯定,还有她们正在成为展示水乡女性美,甚至是东方女性美的窗口。

新中国成立后,首先在西湖诞生了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职业船娘,她们的身份真正回归摇橹的女人这一本义。她们不但成了工人,还有了自己的工作服:中山装样式,蟹壳青卡其料子,衣服上贴了两个大口袋,蓝色裤子,并且每位船娘的衣服上都印有她们各自的工号。相对于江南水乡秀美的风景,虽然土气了些,过于职业化了些,却明示了她们身份的提升和承载的责任,同时也宣告了一段旧的、漫长历史的结束。

据说,周总理曾特批布料为她们定制工作服。这实在是一种骄傲。

黑色绸裤和白色的棉布上衣曾是船娘最初的标志性装扮。辛亥革命以后,一些地方的船娘开始留短发,着短旗袍,穿粗白线袜,效仿当时时髦的女学生。但是,最漂亮的要算现在西湖船娘的服饰了。在考证了历史船娘人物宋嫂服饰原形的基础上,水绿色的窄长袖,前襟后背是白地蓝花的手工印花布,配上同色包头的帕子,身上还斜背个同色的小布袋。历史与时代、传统与时尚、人与周围环境的结合,新的船娘职业装不仅透出浓郁的江南风情,也让船娘与青山绿水相映成趣,更成为山水之外又一道绚丽的风景。

现在有女大学生也做船娘了。相对于前辈,她们所接受的良好教育,以及丰富的知识,对于水乡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实在是一件幸事。

有人曾总结船娘的特点,一是身材好,二是船划得好,三是能说会唱。我认为遗落了很重要的一点:厨艺好。

相传淳熙六年,宋高宗赵构来到杭州,吃了一个叫宋五嫂的船娘做的鱼羹,大加赞赏,并赐名“五嫂鱼羹”。秦观尝过李真娘亲手制作的虾火莼菜汤后,诗兴勃发,写下了“西湖水滑多娇娘”的诗句。不光官做得漂亮,在吃食方面也堪称美食家的苏东坡,在任杭州太守时,就很喜欢西湖船娘的“排南”和“满台跳”。特别是“满台跳”,也叫醉湖虾,先用白酒把虾醉一下,再与南乳、生抽、白糖调拌,端上桌时虾还活蹦乱跳,由船娘捉而剥之,此情此景就不单单是吃的享受了。

因为不太喜欢吃鱼虾,我既没有吃过五嫂鱼羹,也没有吃过苏东坡推崇的排南和满台跳,但船娘那软语轻唱的船调,至今依然在耳畔回响: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唱歌的船娘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新媳妇,刚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怕我们听不懂,她唱第一遍用的是普通话。在我们的要求下,她又用吴侬软语唱了一遍,虽然听不懂,但如船下的水波一样柔柔地**漾的曲调,比听得懂时更有感觉。

“老公怎么放心你当船娘?”同船的朋友和她开玩笑。

“为什么不放心?我们这里的鱼让人吃,却从来不吃人的。”

她的回答机智而幽默,把整船的人逗笑了,两颊飞起红晕,疑是夕阳下微微漾动的波光在她脸上的倒映。

耳边突然传来几声鸟叫。

我放下笔,推开窗,探头出去,看到东方已经浮现一片鱼肚白,俨然月光下江南水乡静静的水面。

睡意袭来,我决定要睡了,似睡非睡间,感觉自己正坐在船上,伴随着咿呀的桨声和船娘的轻唱,在满湖粼粼的波光中,划向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