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医院非典病房内的患者是位80多岁的老人。垂危的老人,处在半昏迷状态。“大爷,我是流调队的,能告诉我你得病前后跟谁接触过好吗?”李若岚站在床前轻轻呼喊道。
没有回答她。
“大爷,你能说话吗?”李若岚往前走近一步。
老人的眼睛微微睁开,迷茫而疑惑地看看李若岚,颤颤巍巍地问:“是不是我要死了?”“不会的,只要您配合医生治疗,会好起来的。”李若岚说。
“我听不到你的话……”老人急躁起来。
李若岚再往前移,一直贴在老人的床头。“大爷,你不会有事的。我们想问问你得病前后跟谁接触过?”“我跟……”老人的嘴在张,却没有一丝声音。他的手做了一个很小的动作,意思是让李若岚靠近他。
李若岚只得把头靠过去,将耳朵尽量贴近老人的嘴边。
老人缓缓地讲着一个个名字。李若岚的后背、脖子和整个身子上却像有无数只小虫在爬动,痒得厉害,可又不能抓挠。
老人突然中断讲述病情,说:“我要翻一下身……”他吃力地支撑了一下,却又根本动弹不得。那双哀求的目光转向李若岚。
“好,大爷。来,我帮你。”李若岚俯下身子,用双手托起患者的后背……就在这一刻,老人“噢”的一声后突然大咳起来。一惊之间,李若岚的脸正好与老人的脸面对着面。
这时不曾想到过的意外:李若岚的两眼所看得到的是自己防护镜上厚厚一层的痰渍——那是一个SARS患者口中喷出的痰渍!会有多少个SARS病毒?百个?千个?万个?那一刻,李若岚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天地在旋转……可她没有倒下,也没有离开老人病榻半步。
“好点了吗大爷?您继续给我讲谁跟您接触过好吗?”李若岚定定神,声音依然那样和风细雨,并且微笑着给老人递上一杯水。
此刻,老人那双混浊的眼里,滴出一颗泪珠:“好闺女……”这一例调查,李若岚在病房整整待了两个多小时,而且几乎都是与患者面对着面。当她微笑着退出SARS病房,轻轻掩住那扇玻璃门时,竟然“哐当”一下倒在了走廊的墙根边,足足20分钟没起来……
在北京的SARS事件中,有一个患者是不能不记住的,他就是家住西城福绥境地区的孙某。孙某是位北方交大的二年级学生。4月1日孙某在军训时得了感冒,那天回家顺便上了人民医院看病,之后又去过多次拿药就诊,期间他被SARS感染,北方交大也因为他而后来上演了一场惨剧——65名学生发烧,之后又相继被确诊为SARS患者或疑拟病人,222名密切接触者被遣至校外隔离,万名学生逃离学校,校内的嘉园A、B、C三座学生公寓也被迫整体隔离,里面的400多人因此不得出入。
孙某的病情传到他家所在的福绥境医院流调队,立即使这个小小的流调队陷入了异常激烈的战斗之中。从居委会获悉的情况得知,孙某的家里生活比较穷困,几个人挤在两间70年代盖的旧居民楼里,楼上楼下都是密集的居民。而孙某导致北方交大集体大面积感染就是通过电梯和宿舍等途径。
“想尽一切办法,封锁孙家的病源!”流调队几位女大夫接到任务后,立即奔赴孙家,严防死守在那个狭窄的旧楼里……
孙某的母亲发烧,被流调队送往医院确诊为SARS。
孙某的奶奶发烧,被流调队送往医院又确诊为SARS。
孙某的一个住在楼底做小工的亲戚又发烧被确诊为SARS。
孙某的父亲——那位长年瘫痪在床头的老病号也正发烧。那时北京正处在危急时刻,根本无法联系上一辆救护车。流调队面对居民区内如此严重的传染源,将自己的生与死放在一边,她们不分昼夜坚守在孙家的现场。“院长,救护车总算来啦,可谁都不敢去接孙某的父亲下楼呀!”前方的流调队员给正在另一个地方忙乎的医院副院长、兼任流调队队长的李硕打电话。
“我马上到!”李硕火速赶到孙家,见救护车前后围了不少人,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孙某父亲是个瘫子,200多斤重呢!从他家下楼走的那个小梯子只能过一个人,弄不下来呀!”救护的人正跺着脚、搓着手,想不出个办法将SARS患者从屋里接出来。这时周围的居民们则在远远的地方喊着嚷着,说什么的都有,一句话:赶快把病人弄走呀!“我去吧!”李硕抬头看了一眼通向孙家的梯子,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往上冲。“我一进孙家才知道自己真的面临一场特殊的战斗:那老孙头,又胖又肥,躺在**就像一座山似的,却又连翻个身子都不成。再看看满屋子乱七八糟的环境,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少SARS病毒!我当时顾不得那些了,伸开双臂,一步上前就把老孙头从**托起来,然后抱起他就往楼下走。
当我把老孙头从楼上一步步抱下时,在场的人全都惊讶不已,说李硕你个头小,怎么能抱得动一个200多斤的大块头,而且是从好几层的狭窄楼道上下来的呀!你抱着患者也太危险了!我开玩笑地对同事们说:那也是慌神之下,没了理智思维,反而也有了超常力气呗!”两个多月后,我采访李硕时他来了回幽默。
正是李硕他们迅速有效地出击,才使这个深埋于居民楼里的毒源,后来并没有波及周围的楼宇和街道。
某中央机关的姜某实在太大意了。自己无意间传染上了SARS,则照常上班,照常跟人同屋睡觉。发烧了,他又参加一个由十几名局长处长都在场的会议。领导看他提不起精神,说你是不是发烧了?发烧了可要注意啊!他说没事,自己年轻顶得住。下班了,他先回自己的宿舍待了一会儿,又上旁边保安人员住的房间看电视。单位一位同志提醒他,真要发烧自己上医院瞅一瞅,别耽误了事。4月30日晚,姜某自己也感到气喘吁吁,便跑到友谊医院就诊。那儿的医生也大意,说姜某不像患了SARS。姜某听后高兴万分地举着一块写有“我不是非典”的牌子,回到单位宿舍。这回他没进得了门,单位的人害怕,劝他说:你先在外面自己隔离一下,观察观察再来上班。姜某无奈,只好跑到在市郊住的同学家。同学见面,免不了一顿狂吃狂喝。折腾一夜后,姜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又折回单位,拨通了120急救中心电话。急救车来了,单位的人也着慌和重视了,两名处长见姜某上了救护车,以示领导重视,跟着一起跳进了开向医院的急救车内。“这两个蠢猪!”在急救车后面,一辆紧随其后的小车内,两名局长气得直骂那两个正在急救车内的处长“怎么就这么笨嘛”!其实在SARS袭击偷袭时,谁都不怎么聪明。
负责西长安街一带的流调队员陈铁岩大夫她们接到姜某被确诊SARS并住院的疫情后,马上来到姜某所在单位,那儿的人却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们:姜某是单身汉,就一个人过着,没跟谁在一起。陈铁岩大夫并未因此了事,她们在进入姜某的房间消毒时,发现小屋内有两张床。
忙问旁边住着的保安人员:与姜某一起住着的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保安人员笑笑说:是还有个司机,可昨晚被单位轰出去了。陈铁岩她们一听立即警觉起来,随后要来与姜某同屋的司机手机号码。一拨通,对方可怜兮兮地告诉陈大夫:昨晚我什么地方都没去,在西单文化广场的露天椅子上睡了一夜。陈铁岩虽十分同情这个司机,却心底也算落下一块石头。第二天,陈大夫等再去姜某单位消毒,一个保安人员有无意间说姜某住院前到过他们房间一起看电视里的球赛。什么?你们当时有几个人?陈大夫的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保安人员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抖抖颤颤地把所知道跟姜某在一起的事全倒了出来。姜某的单位领导也感到事情不妙,在陈大夫她们的一再追问下,又倒出了姜某与他们一起开会、姜某到友谊医院看病、姜某看病后那晚没回单位住在了同学家的事通通说了一遍。
“你们真够大意的呀!连SARS都不惧啊?”陈铁岩大夫想骂又不便出口,她真想把姜某单位里的人狠狠批一顿,但她脸上最后还是露着笑容。因为她顺藤摸瓜一共找到了与姜某相关的15个密切接触者,在姜某所在单位的配合下,迅速将这些人全部隔离了起来。
又一条危险的传染源被切断!SARS,在英雄的队伍面前再次收敛起猖獗的嘴脸。
一场SARS之灾,像面镜子透露着这个世界的万般景象。不同的灵魂表现着不同的光与色。
某女士文化水平不低,但在SARS面前变得过于敏感和蛮横。流调队得知她患上SARS后,紧急求助120急救中心调来急救车将其送到医院。可半夜里这位女士趁医生不注意时溜回了家。
流调队李队长接到街道的报警时,已值深夜11点半。这一天老李跑了8户密切接触者,流调对象达18人,累就甭说了,光一次次冲澡他都有些受不住了——流调规定每外出执行一次任务,回来必须全身清洗一次。
“患者擅自回家,对家属和居民威胁极大,得马上动员其回医院!”老李接到命令,立即奔赴那个女患者家。
半夜里不能狠命砸门,可声音太小了里面又听不见咋办?老李只好压低嗓门朝患者的屋里叫喊起来。
“是周扒皮啊?半夜三更嚷嚷什么呢?”防盗门“哐当”一声打开,闪出一只高大猛威的男人和一条“汪汪”乱叫的狼狗。
老李定神后问那男人:你爱人是不是从医院跑回家了?
“回不回家关你们什么事?”男人粗声粗气,一脸不高兴。
“她可是确诊的SARS患者,如果从医院跑回来了,就得赶紧回去。要不抓紧治疗是很危险的,对你们家属也不好呀!”老李像自己家着了火。
“好不好都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们别在这儿嚷嚷了。走吧!”男人瞪圆了双眼,猛地掩门。
“不行!”老李双手扳住铁门,严厉道:“《传染病法》有规定,不将患者送到医院治疗是要负法律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