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1)

撤离者最初的目的地是奔向安县的永安镇,因为听说那里有个灾民收容所。但赶到那里才知道,他们的消息有误。怎么办?余震不断,为了能够不迷失方向,大家商量决定,只能继续沿着大路走下去。只要走下去,就能有活路!师生们都这样想。

就这样,第一批大震余生的北川中学师生们互相搀扶着、鼓励着,顽强地走了五六个小时的路,来到了绵阳市的九洲体育馆。而这时,庞大的九洲体育馆人山人海,他们都是来自各地的灾民——师生们身临其境,也第一次尝到了当难民的滋味。然后他们又很快看到了许多袖子上别着“绿袖标”、“红丝带”的好人,那一张张温馨的脸,让北川中学的孩子们感到震后的第一丝温暖与安全……

几天后为保证他们正常上课,他们又被转移到长虹集团的培训中心,这里条件比较好,能够上课。

我与这些孩子见上面是在地震十多天后的了。十多天后的北川中学学生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们正在一个条件比较好的“临时学校”学习。我去那天已近晚饭时间,所以同学们正在长虹培训中心的空地上吃晚饭。我首先看到的是高三的同学,女同学居多,她们端着自助餐式的铝饭盆,吃得很多,看见我们来,脸上也挂满了笑容。我开玩笑说,你们一个人的饭量我要吃三顿。她们便不好意思起来。指指草坪,我说我们坐下来聊聊行吗?她们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我问她们家里的情况,她们说她们很幸运,家里房子塌了,但没有死人的。原来她们的家都是在农村,“山区的房子比较简易,地震一来塌的多,砸死的人少些。城里就不一样了……”说起学校遇难的那一幕,女同学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一位叫母亚兰的女同学显得活泼些,她说,她们几个都是高三(4)班的,北川中学新教学楼共5层,都是高中部的学生。当时地震发生时他们都在上课。1、2层是高二、高一的同学,高二高三都在3、4、5层,特别是高三,都在5层。地震使整个教学楼全部坍塌,1、2层压在最底下,他们在5层的感觉是当时房子一下往下坐了好几米,等他们从废墟里逃出来的时候,再往教学楼看去,发现只剩了3层。“我们高三共10个班,死得不算多,高一高二的死得特别多。不能回忆那一幕了……总之,当时现场很乱,我们高三的男同学就去救人了,我们女同学就负责看护抬出来的伤员和同学的尸体……”母亚兰说。

我觉得不能再问这些心灵受过巨大创伤的同学了。从北京出发前参加中央台的那台赈灾文艺晚会现场,有3个北川中学的同学代表参加,他们在现场的诉说和眼泪,已经给国人留下深深的印象了。那种痛与悲无需再重复,每一次重复,对孩子们来说,等于是挑伤口,让他们幼嫩的心灵再一次流血……

刘亚春校长几乎每天都要接受采访和与各种官员谈话。个头矮小的他,显得非常疲倦。他是个不爱多说话的老师,听说我是北京来的作家,他似乎才有了一点想说话的意思。

“地震以后我们的人都很团结,学生也很坚强,大家一般都是通过眼神来传递信息的,或者是拍拍肩膀什么的,很少有人说话,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太想说话。”刘校长的开场白让我意外。

“我们现在都是没有家的人,家破人亡的那种。好多老师,家里边都失去了好多亲人,我们大家都在这儿挺着。有学生在,我们就得挺着。没有学生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讲的时候都会哭……”校长开始有些哽咽。

“你们不在学生面前哭?”我问。

“很少。一般不。”刘校长说,“我女儿死的那天我都没掉一滴泪,可我看见学生的尸体时我就哭,不停地哭,眼泪收不住!孩子们有的困在一起,解放军战士把楼板一搬开,就能发现几个、十几个孩子死在一起,有的孩子甚至连一点伤都没有,他们是闷死的……看到那种情景,我能不哭吗?我哭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这些孩子!有些孩子当时压在下面还不停地喊救命、救命,喊我的名字,喊校长救救他们,可我搬不开那些压在他们上面的楼板,几天都搬不开,等把楼板搬开时,他们都死了……我不哭行吗?我哭干眼泪都没用,我哭不出声,哭的不是泪水,是血……

“我也是家长,我一直想拼命去救自己的孩子,但我救不了她,因为有那么多孩子在喊我、在喊救命……有一次一个小孩的尸体挖出来,我从衣服、裤子和鞋子的颜色样式看,从背面看,我认定那是我的孩子。我痛哭了一场,抬出来后我又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不是,但又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后来每挖出来一个尸体,我都觉得是自己的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刘校长的话没有半句修饰,但句句能痛人心。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抢救现场的那些分分秒秒里,无论是谁,脑海里都是同样的一个念头。

擂鼓镇是除北川县城之外,离北川中学最近的一个镇。大震那一刻,这个回民居多的小镇同样伤亡严重。派出所副所长李林国这一天正在与当地一家企业协调工作,不料地震将他们5个人砸在里面。李林国是第一个逃生者,他出来时,一只耳朵被切掉了一半,血流满面。可这时他发现其余4个埋在里面没有出来,便不顾一切地往里冲,硬是将这压在废墟里的4个人抢救了出来。这时,有人从北川县城回来报信,说北川中学的教学楼全部塌了。李林国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李王智国。他因此成了第一个赶到北川中学的民警……

他来了!至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以什么速度赶到几里外的中学所在地的。

“儿子!”“儿子你在哪儿?”李林国第一眼看到的中学坍塌现场,令他每根毛发直竖:老天!两座教学楼塌了,塌得像用千斤铁锤砸的纸盒子……一千多个孩子埋在废墟下,几百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学生家长和干部群众在废墟上面叫喊着、抢救着……

“爸爸,我在这里——”混乱中,疯狂中,李林国突然听到从地底下传出的声音。那是自己的孩子的声音!“儿子!儿子!爸爸来救你了!”李林国凭着警察的好力气,拼命地用双手刨着废墟,扔着砖块……一边还不停地对儿子说,“坚持儿子!有爸爸你就别怕!”“救命!”“叔叔救救我——”李林国的手迟疑了一下。他的身后的楼板下,有几个孩子在呼叫。

“警察叔叔,快救我!救我——!”孩子的呼救声,撕碎了李林国的心。

我是警察?!我是警察!我是人民的警察呀!李林国突然清醒过来。

“警察同志,你快救救我的孩子吧!”一个家长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像是要挖出自己的心肝一般。

李林国愣了一下,朝掩埋儿子的地下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子,又像疯了似的刨了起来:快点!再快点!把孩子救出来!救出这个孩子后就可以去救自己的儿子了!快快!一个孩子被李林国刨了出来。还活着。

“这边!这边还有孩子!”有人又来求李林国去刨另一个被埋的孩子。

李林国就又跳到另一堆废墟上拼命地刨啊刨……双手流出了鲜血,指甲断裂了还在刨!刨,不能停下!停下以后就没有时间再去救儿子了!于是李林国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地帮着别的家长刨啊刨,一直刨了一天两夜。经他之手,30多个孩子被救了出来!14日早上,他终于回过神,又刨到了儿子那个地方,在群众的帮助下,他的儿子终于被刨了出来,可儿子再也不能叫他声“爸爸”了……“老天爷呀,你咋这样对我们北川不公啊?你咋对我救出几十个人不公啊?!”那一刻,钢铁汉子李林国对天长号了两声,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他醒来时,县委书记宋明默默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什么话也没说。李林国看了一眼躺在他身边的儿子的尸体,轻轻地用自己的衣服给儿子盖上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重新走向废墟……

正是这样的共产党员和共产党员影响下的人民群众临危不惧和英勇顽强地战斗,他们在灾难降临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先救学生,哪怕是亲生骨肉就近在咫尺,仅凭一双双流淌着鲜血的手,在救援部队没赶到前,先后刨出了200多名活着的学生!这是奇迹!这是凯歌!是生命的奇迹!是生命的凯歌!26号那天,我终于到达北川中学原址。尽管十几天过去了,但现场的废墟仍保留在那里。当地的一位群众告诉我:废墟里仍有几百名同学埋在里面,不好挖了……望着这里没能逃生的深埋于废墟之下的孩子,我无言无语,只能默默地弯下身子,向他们鞠了三个躬。

像见到的其他倒塌的学校一样,我看到这个学校也有一个让人疑惑的现象:在变成废墟的教学楼旁边,有栋很漂亮的学生宿舍楼基本上没有多少损坏地屹立在那儿。另外在校门口的几户农民家的旧房子,同样没有倒塌,这是为什么?我弄不明白。

在那块当时躺满死尸的操场上,我看到一位拾荒的老太太,正在捡着到处可见的课本和裹尸的塑料袋。她身边是一只没有了主人的猫在惨叫……而靠近校门的几个显然是学校校工和办公室的房子里,我看到到处散落着的是教师和员工食堂的饭票一类的东西。一间屋子里,有只孤独的狗躺在里面,没有死,但一动不动,它的样子令我伤感:孤独的它也许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它不再有勇气活在这世上,它是想去陪同那些埋在废墟里的伙伴?它没有气息,只在我临走的时候,翻动了一下眼皮,仿佛是在向我告别,向这个不幸的世界告别……

我不敢多看它一眼。我回到了现实——站在那块宽阔的操场上。我知道,在我来之前的几天,这里曾经举行了一次庄严的仪式,有34名年轻人在鲜红的党旗下进行了宣誓,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与追求。

这是另一种让人震撼的生命!活着总是美好的——人类总是需要有人活下去,并永远繁衍下去……

有一个镜头我们不能忘记:

14日上午10时许,温家宝总理来到了北川中学,他迅速察看了整个学校的灾情,看着狼藉的校园,看着仍有数以百计的孩子被埋在废墟之中,温家宝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站在废墟的一角,温家宝握过宋明、刘亚春等人的手后,将鼓励和期待的目光,投向在场的学校师生、北川县干部群众和解放军、武警官兵大声问道:“抢救人的生命是这次抗震救灾工作的重中之重,要抓紧时间,只要有一线生还希望,就要用百倍努力!时间就是生命,抢险救人,刻不容缓!同志们一定要经受得起这场特殊的考验。大家有没有信心?”“有——!”这气壮山河的回应声,震**在刚刚经历劫难的北川大地上。那一刻,没有离开过一分钟抢救学生现场的宋明书记和刘亚春校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生命的责任大震的第一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与死的厮杀和拼搏。在城外的中学抢救的同时,困在北川县城中上万群众的自救战斗更是惊心动魄,分秒必争。指挥这里的战斗的是县长经大忠,县委副书记浦方方和县委组织部长王理效,纪委书记文刚等县委班子成员,还有县政协主席杨应庆,县人大党组书记、常务副主任李春寿等领导。

县城被毁的前几个小时,可以说是最危险和紧急的时刻,不仅每一分、每一秒对那些被埋的群众是关键时刻,而且对随时可能被余震引发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吞噬掉生命的几千名死里逃生者来说,也是处在极度危险之中。

“必须迅速采取措施让所有活着的群众转移!”几位县领导当即作出决定。

“可现在往外面走太危险了!”有人看着四周仍在不停滚落巨石的山体,担忧道。

“这个时候每一秒钟都极其宝贵!用我们的生命换回更多群众的安全转移,这是我们这些在场活着的党员们的责任!火海刀山,也必须冲出去!”经大忠县长铁了心。

“对,必须在天黑之前把在场的所有活着的群众带出去,否则天黑后危险会更大!”组织部长王理效说。

“好,我和王部长带第一批群众先往外转移。浦书记和文书记,还有杨主席、李主任你们在后面继续组织现场抢救和后续生还者的转移准备!”经县长立即布置道,然后命令在场干部,“马上让群众分成5个人一行跟着我们走!年岁大的老人、小孩和伤病员,要一个帮带一个!现在所有的人跟我们走——!”“走!我们要转移啦——”“快快,大家相互帮忙,赶紧动起来!”于是,一场求生大突围开始了!在不停的飞沙走石之中,浩浩****的一支4000余人的生还者队伍,在县长经大忠和组织部长王理效等领导的带领下,踩着废墟,穿越飞石,攀登山道,时快时缓地朝城外大转移。一路上,那些伤员和老人都由县领导和共产党员、干部们扶着,甚至背在身上走!途中,有的领导干部和党员因为让群众躲闪飞来的滚石,几度险象环生。

“太好了!”当宋明书记和县长经大忠在北川中学会合的那一刻,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患难之中的战友和同志间的战斗情谊,使他们更加坚定了战胜震灾的决心与信心。北川县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也在大震之后的第一时间里正式建立。

“现在,抗震救灾工作是全县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关键时刻,全县人民期待着我们,县委要成为全县人民抗震救灾工作最坚强的后盾,最值得依靠的主心骨。”县委书记宋明在县抗震救灾指挥部第一次会议上,向县委和全县党员干部发出了第一道抗震救灾战斗命令。

同在第一时间里,县委、县政府开始组织抗灾自救,征用周围农户的钢钎、铁锹、锄头、杠子,由幸存的机关和事业单位的青年党员、基层民兵,组成青壮年“抢险救灾突击队”,迅速深入到县城各个角落搜救被埋人员,疏散安置群众。

同在第一时间里,县委、县政府组织幸存的医护人员,紧急救护伤员,并征用客车、小货车、摩托车等交通工具,迅速将伤员转移到邻近的安县和绵阳治疗。

这期间,县委一班人和党员干部始终站在战斗的第一线。县委书记宋明连续在北川中学现场指挥抢救学生三天三夜没合眼。等救援的部队到达后,他又开始踏着不断的余震,奔赴那些被困的山区帮助群众自救。他的儿子在大震4天后,才辗转打听到父亲安全的消息。

县长经大忠在大震当天与宋明书记会合后,又与组织部长王理效马上返回县城,当晚又从废墟里带出2000多名被困的群众和伤员。他自己则在失去妻儿之后,又有两位亲人离他而去。

这里我用了很少的文字来说县长他们带着幸存的群众撤离县城,其实这过程非常艰巨和危险。当时北川县城完全陷入了一片惊慌和逃命的绝境,大震造成的极度破坏已经使整个城市变成了废墟不说,大量的伤亡,血淋淋的场面,都不是正常人所能接受的,然而此刻的北川人必须人人面对这样的惨烈场面。有位年轻的妻子,她正跟自己的丈夫上班去,她坐在丈夫的自行车后座上。地震来时,她和丈夫都倒在地上。当她睁开眼睛时,几分钟前还有说有笑的丈夫,竟然没了身子,脑袋滚在她的身边,嘴巴张着,似乎还想与妻子说着什么……妻子吓坏了,拼命地跑,可没跑出几步,余震再起,一块巨石将她的身子埋在水泥地里,只有一双脚露在外面。

有一家三口,大震时刚从废墟里钻出来,想喘口气再往山外逃。结果身旁的楼房第二次倒塌,路过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家三口被活活地埋在里面再也没有出来……

而另一些人是在大震第一时间里,或自己从废墟里逃脱出来,或被经县长他们组织的临时抢救队救出的,可由于现场没有医生包扎,失血过多,一两个小时后就死掉了。这一类死里逃生后又断送生命的在大震第一时间里,占了不小比例。

山仍在崩塌,地仍在颤动,余震加之下雨,这是北川县城在大震后的第一夜最痛苦和艰难的一幕——孩子在哭,老人在哭,找不到主人的猫狗到处疯跑。倒塌和断裂的楼房与残墙,仍不时发出更可怕的第二次、第三次的倒塌声音……

必须让已经脱险的群众尽可能地撤到安全地带!县委临时指挥部的决定英明而正确。然而县城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活着,还有多少人需要及时送出去,这是个大问题。

第一批撤出去的大部分是受轻伤和死里逃生的幸存者,他们相对安全和行走方便些。但后面再聚集到一起的大多数是受重伤和已经被埋一段时间后神经错乱的人。有一个老人任凭武警中队的官兵劝说,她就是不愿走。跪在废墟前哭喊着要找小孙儿。可小孙儿埋在深深的楼底下,而且当场死亡。“我不信娃儿死了!不信……”老人哭干了眼泪,还在喊。这一夜,她一直坐在废墟前,烧着纸……第二天有人再路过那堆废墟前,结果发现老人的身子一半露在外面,一半陷在废墟里,她的头被两块水泥楼板压扁了,与心爱的孙子一起进了天堂……

死人太多了!活下来的人太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就是北川未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命根儿!那些清楚现实的北川人心存这样一个念头:得让每一个活着的北川人尽可能地逃出去!活下去!可在无援的死城里,要想活下去谈何容易。

这个时候,人的求生本能,中国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那种坚定、坚信和组织力量,发挥了巨大作用。

西方人总喜欢在发展中国家面前卖弄他们的所谓人权,他们常常指责别人不懂人权,似乎只有他们才懂得人的生命之重要。然而这次汶川大地震中,中国人表现出的人权意识让他们大大吃惊。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懂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中国,人的生命的意识和行为,远远超出了西方人的水平与能力。可以设想:如果这样的大地震换在另一个只讲求个人的人权重要性的国度,那么在如此巨大的灾难面前,可能失去的生命要多得多。因为,在绝境之地,在死城之地,假如没有像北川县委、县政府那么迅速、果断、坚强地组织和指挥现场,大震后的第一时间内那么多毫无方向和不知所措的人就会无所适从,就会继续让乱石飞滚的山体崩裂和余震困死在里面……而北川县之所以还能够留下数以千计的活人,这与他们及时有效地组织撤离与发挥集体的力量进行自救有着直接关系。

北川县委和县政府应当受到全国人民的尊敬,应当受到人类的尊敬。他们无畏无私、勇敢杰出,才使留存在死城里的生命获得拯救和逃脱。

看看他们当时有序和清醒的表现吧:

由于当天派往绵阳等地的报信者仍没有回音。县委作出决定:在自救的同时,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将北川面临的严重灾情上报给上级。“派谁去呢?”书记与县长正在商榷,已经忙了一整夜大转移的组织部长王理效带着满身伤痛,主动请缨道:“我去比较合适。让我去吧!”“快去快回!”宋明书记紧紧握住王理效的手说。县长经大忠则拍一拍行将出发的王理效的肩膀,不言中寄托着无限期待。报信的路上,王理效穿越过危险狭窄的山涧河道,穿行于乱石飞奔的峭壁绝路,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危险。两个小时后,他幸运地拦住一辆农用摩托,催促驾驶员火速驶向绵阳市委。北川严重的灾情就此正式上报到了省里和北京的中南海,于是救援的部队官兵、消防队员和各式各样的志愿者,纷纷赶向这个被毁的“孤城”,为迅速抗震救灾和抢救被埋人员赢得了宝贵时间。

再看看他们一班人的英勇无畏吧:

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韩贵钧,在地震发生后,不顾自身安危,马上组织公安干警到曲山小学东区废墟里抢救被掩埋的学生。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长达3天,获救后的第二天他就带领工作人员,翻山越岭,深入乡镇查灾救灾。县委常委、副县长瞿永安正在成都开会,北川地震后,连夜赶回北川,在得知11个亲人被灾难夺去生命后,他强忍悲痛,不分昼夜地搜救群众、抢救伤员、疏通道路。在绵阳开会的县委常委、副县长王久华在地震后,用了30分钟时间就乘车赶到擂鼓镇,然后徒步赶回北川县城,一头扎进抢险工作之中。而最悲壮的,莫过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杨泽森,他被埋在废墟里,当救援人员发现身受重伤的他后,他拒绝救助,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说:“不要管我,先去救被埋的群众。”两天后,他长眠在县政府大楼的废墟之中……

李跃进,北川县公安局副局长,不属于县领导之列,但在大震之后,他成了县抗震救灾指挥队里的主将之一,他的任务是接受县委的指令,带领一批又一批群众撤离死城。这个任务比平时破案一类的事要艰巨得多,因为那些人民的生命,每一条大震后余留的生命,都太宝贵了!这是北川未来的香火。香火绝不能断了。

大震太无情,让北川县城死去了一半左右的人。他李跃进是公安局副局长,同样没能保护好县城内的家人,他妻子和老母亲至今埋在废墟里找不到尸体,只能算“失踪人”——妻子和老母是属于明明知道在那些废墟里早已死去的“失踪人”,因为她们无法再从废墟里被挖出来,所以暂时还被叫做“失踪人”,而她们是永远陪葬这座死城的几千名“失踪人”之一。

李跃进是个50多岁的汉子,在公安局干了几十年,平时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地震这样的大灾,死这么多人的场面他没见过。震后已经有段时间了,这位曾经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现在也变得非常脆弱和憔悴,眼里时常含着泪水……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里播出了他的事迹后,总有记者和作家来请他谈谈“英雄事迹”,可老李不太愿意谈。或者只会说一句:“都是亲人,那个时候谁见了都会尽力去救援和帮助的。”老李不愿多谈,是因为他心里其实有太多的痛。这痛与他这样一位公安局领导的身份并不太相称——人们一般的眼光里,公安局人员都应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

李跃进当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但在这么大的地震面前,他这个汉子也感到了恐惧,感到了内心的乏力……

老李的家在老城,他上班的公安局大楼在新城。中间要经过一条断水河和丁字路口。

12日午后的2点多钟时,他还是走在这条路上,一直到了丁字路口。突然,他的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摇晃得有些悬乎。车胎爆了?他赶紧减速,但车子还没有停下,他猛然发现他和他的车子已经陷在四周垮塌的房屋里,旁边的高压线像乱蛛网似的,将他和他的车子全部罩在其中。

怎么啦?束手待毙?哪个敌人敢这样对他?不像是敌人!敌人没这力量和本事,况且这儿也没有什么敌人嘛!是地震?这么厉害的地震?可地震也不会这么厉害呀!老李和许多经历此次大地震的人都在那一刻不相信这是地震。

他惊恐了,甚至非常害怕。世界发生了什么?毁灭?是毁灭!他清楚地记得第一眼看到大震时的一切:地底下叫的声音就像地狱里的大鬼小鬼从油锅里爬到地面上来了,它们的能量之巨大,可以将整个县城和周围的群山掀来掀去,甚至能够将地面上的任何物体想卷到什么地方就卷到什么地方。你看看那石头,跟几座楼房似的那么大,却在地震的兴风作浪下,随意乱滚乱跑,几栋、十几栋楼房像纸糊的盒子,转眼就成了废墟……老李骇然了、惊呆了。那里有他的家呀!那里有他的公安局大楼啊!那一幕的恐怖,永远定格在老李的脑海之中,他现在不愿意翻开来给别人看……那是他永生的记忆之痛。

又几乎是同一刻,天空发出一道道炫目的亮光,是蓝色的,死光。李跃进赶紧借力打开被强力紧闭住的车门。走出车门的他,像一根弱小的草儿,被飓风吹倒在地,令他睁不开眼。

这个时间持续了约2分钟——与别的幸存者讲的一样。

待老李睁开眼时,一切都变样了:河堤崩塌了,山路掩埋了,行走的人都成了死鬼和半死鬼,仅有的几条生命在哭喊和毫无方向地奔跑——人们不知怎么回事地在发疯和恐怖之中寻找摆脱死神的路……老李看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其实人的力量非常之可怜,根本经不起这种突如其来的死神的侵袭。

丁字路口在那一天的那一刻,也成了老李生命的十字路口。往后走,是让死神笑话,因为它们在那里等待着这位北川汉子的拥抱;往前走,死神明明告诉他,同样是一条不能活的路——你的城市和家已经被摧毁,你想干什么?

是啊,我想干什么?我能在此刻干什么?老李在半醒半昏中迈开了步子,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警服和警服上的警号仍然留在身上。033068,这是他的警号,这警服和警号是一个公安人员的标志,是他与死神拼杀的力量和本钱。什么都不怕,即使天灭地毁。老李这样想。他这个时候也只能这样想。老百姓简直不可能像他那么有所思维、有所冷静。这是可以理解的。即使他是公安人员,现在哭出声来,在地上不敢动,也并不算胆小鬼。谁有本事试一试8级大地震!谁胆大试一试山崩地裂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