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炀听了我的回答。蓦地笑起来:“是,我也记得。老爷子可真有趣,开个什么‘赵爷爷托儿所’,专替一些不很强大的种族看管小孩。那时你和玄麒都还只有四五岁,一点不知道害怕,和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你怎么都知道?”真是相当意外。
他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不理会我的疑问,接着道:“有一段时间,玄麒一直躲在角落和妙妙玩,你喜欢和兔子、松鼠在一起,总是把自己的玩具让出来,她们不领情,欺负你,你呢,当时哭几声,转个身又忘了,还要去玩,傻乎乎的。”
这下,我更意外了:“那在鬼城时你怎么没认出妙妙?还有,你不是说在叔叔的医院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当时,只记挂着捉住这只讨厌的猫。完全没在意长相。”他解释说,“长大的你,我也确实是第一次见到。托儿所还开着的时候,我并不是天天都在那里,而且为了家族的事,也早已焦头烂额,怎么还会去记得一个人类小女孩。”
“现在,你倒是想起来了。”我横他一眼。
“是。”他爽快地承认,“原本以为忘了,你一说,居然都还记得挺清楚。”
忽然,我发现一件事:“你是爷爷的朋友,那么,按照辈分,我也应该叫你爷爷。”
“是。”他一点也不客气,而且,还笑出了声。
没错,他真的笑出了声。我拿着酒精棉球,看着从未见过的他开怀的脸,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失态了,慢慢变成微笑的神情,也不说话,仍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急忙低头继续擦拭,可始终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有点不自在了,开始没话找话:“今天。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乌日印。”他简短地答道。
“难道狼王没有设什么结界吗?”有些奇怪,他好像进来得太容易了。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显然,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今天狼王一出现在你们面前,我就注意到,并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了,可到了那里,发现他的结界几乎没有破绽,好在流霞有心,偷偷做了手脚。”
“狼王敲门的时候,流霞没有马上开,就是在做准备吗?”我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很有可能。”巫炀点点头,“但是她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发现这突破口,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当时,还真有些怕自己赶不及,那就……”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幸好你及时赶到了,不然,流霞会被乌日印伤到吧?”我说。
巫炀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其实,狼王说的杀你的办法,也不是绝无可能,真亏他能想得出来。他不敢以自己的性命冒险,就让流霞做试验品,而流霞,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为了保命,定然会竭尽全力,以你的身躯,哪怕有乌日印,也未必能挡住她的全力一击。到时候,不管死的是你还是她,又或者是你们两个,狼王都能从中得到好处。”
这话,让我一时无言以对,不由得有些害怕,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呢?
“放心。”巫炀的一只手,突地搭到我脖子上,“谁都不能要你的命,哪怕流霞,哪怕玥。只要我活着,定会保你周全,即使是死了,魂魄也会想尽办法护着你。”
他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以至于被那只手搭着的地方,都能感觉到一阵火热。
还未等话音落下。我已是心旌摇曳,脸烧得几乎能煎蛋,连带着整个耳朵也跟着滚烫,不知不觉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脑中一片空白。
“护到什么时候?”稀里糊涂的,嘴里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希望到什么时候?”他反问。
脖子里的温度,使我浑身暖洋洋、软绵绵的,甚是惬意,我丧失了思考能力,想也不想,拖口而出:“一辈子吧。”
他又笑起来:“好。”
我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爽快的回答,下意识地抬头,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对金黄的眸子,霎时,身上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对了,他是妖怪,他是为了遗天珠。
想到这,思绪立刻变得纷乱复杂,我们对视着,直到他收回搭在我脖子上的手,笑容也慢慢凝固,最终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
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正疑惑着。就见他动了动自己受伤的手臂:“磨蹭半天了,还没有好?”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发现表面已经擦得差不多了:“里面还有很多血啊,要不要……”
“直接倒药粉进去。”他打断我。
“直接倒进去?都倒进去?”我拿着瓶子,有些犹豫,“不用包吗?”
他点点头,我只得依言照做。
流霞的药向来十分管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这些白色粉末倒进伤口之后,立竿见影地止住了血。我见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便开始收拾医药箱。
巫炀没有要穿衣服的意思,而是将头kao在窗框上,闭上了眼睛。
他那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又出现了,我有些忐忑,故意放慢动作,不时偷偷瞄他一眼。
“哎,对了。”我再次没话找话,“说起来,你应该比爷爷年长不少,为什么口口声声称呼他为老爷子?”
巫炀没有睁眼,懒懒地说:“只是一次开玩笑时,跟着沈天晖叫的,到后来,也就习惯了。”
“你和爷爷是怎么认识的?”这,也是一件我一直感到好奇的事。
“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他生硬地说。
“哦,那你休息吧。”算了,再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打算结束这次对话,也忘记刚才的一切。
岂料,到厨房放好医药箱出来,又被巫炀叫住。
“你已经知道乌日印的由来了,是吗?”他问。
我微微一愣:“呃……是,贪狼说的。”
沉默片刻,他说:“不用担心,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乌日印不会对你有影响,你可以继续之前的生活。”
“为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实在想不通是哪里得罪了他。
“人妖殊途。”回答言简意赅,却让我觉得天旋地转。
昏昏沉沉地回到房间,心里痛得刀割一样,眼睛里却是干的,没有一滴眼泪。之前一直希望可以尽快回到平凡的生活,完全没想过哪一天,会再也见不到巫炀。如今这话真真切切地从他口中说出,才意识到自己说的“一辈子”是多么愚蠢可笑。
是啊,人妖殊途,妖怪们一直觉得人类是一个弱小、贪婪的种族,生命如此脆弱。区区一两百年,对妖怪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放到人类身上,却成了古往今来被无数人苦苦追求的长生不老。
这一晚,肯定是无法睡好的,回想那个面带微笑,温和地说着“只要我活着,定会保你周全”的巫炀,恍如梦寐。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吃饭,巫炀一整天都坐在窗台上,很想过去问问他伤势如何,可又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好,怕过去了,也是碰个钉子回来。
“他今天怎么了?”玄麒也感觉到了,吃晚饭时,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不清楚。”我尽量平静地说。
沈天晖端着饭碗,看看我,又看看巫炀:“今天早上,垃圾桶里有许多带血的酒精棉球,昨天晚上,你帮他处理过伤口了?”
我当做没听见,闷着头只顾吃饭。
“说不定是他自己处理的呢。”玄麒压低了声音。
“不可能。”沈天晖笑了,也小声说,“酒精棉球这种东西,他是不会用的,顶多就洒点流霞给的药粉罢了。”
“真是你?”玄麒有些惊讶,回头来看我。
见无法否认了,我只好点点头。
“肯定是你笨手笨脚的,把他给弄疼了。”玄麒做出副了然的样子,“我说的对吧,沈天晖?”
沈天晖则笑而不语,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吃了饭没多久,院子里忽然有动静,紧接着就响起敲门声,我以为是贪狼,想不到打开门一看,却是以为要隔很久才会再次出现的流霞。
“快快,让我进去。”她紧张地看看身后,一头钻进屋里。
“胡老师?”玄麒看到是她,碗也不洗了,穿着围裙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流霞语速很快,“都不要打岔,时间不多,听我说完。狼王正在我家养伤,他说,你们肯定以为他这次没有十天半个月绝不会再出动,现在正是你们麻痹大意的时候,让我明天想个办法把青鸾骗过去,然后我们一起回狼族。”
巫炀闻言,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你是偷跑出来的吗?”玄麒问道。
流霞点点头:“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要入定养伤。看起来,昨天那一下相当不轻,今天他入定的时间比以前整整早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