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天地间的万物一层银白色的素衣。
西岗子深处,几座丘陵环绕之间的半腰上,堆砌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石头,远远看去,便像是有人在那里用石头垒砌了一座坟墓。
边儿上,生长着一片酸枣树,干枯的枝桠,挂着零星的干透了发黑发红的酸枣。
穿着邋遢,蓬头垢面的刘满屯,在满是尖刺的酸枣树中间钻来钻去,摘取着酸枣往嘴里塞,津津有味儿的咀嚼着。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酸枣实在是不能填饱肚子,只能当成零食吃吧?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几块儿黑硬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肉的肉干儿,塞到嘴里咀嚼了几口,又从地上捧起一捧雪塞入嘴里,慢慢的融化成水,和着嘴里的肉干吞咽下去。
远处,飘飘洒洒的雪幕后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一道人影往这边儿走来。
刘满屯警觉的蹲了下来,怔了一会儿,猫着腰穿过酸枣树,钻到了那堆像是墓穴般的石头中间。
他小心翼翼的从石堆中探出头来,望向远处正在往这边儿走来的人影。
人影越来越越近,刘满屯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不仅大吃一惊。那人竟然是赵保国。
穿着一身绿军装的赵保国腰扎武装带,头戴绿军帽,军帽前红星闪闪,武装带上挎着手枪,精神抖擞,威武十足。若非是衣领上没有红色的领章,那俨然就是一名共和国的军人了。
刘满屯缩回了石堆堆起成的洞穴当中,将几块儿石头搬动,堵住了洞口,他不想让赵保国发现自己。虽然心里面隐隐的有些不安,觉得赵保国应该是发现了自己,不然地话,在这样一个下雪的天气里,他独自一人跑到荒无人烟的西岗子来干啥?
寒风呼啸着吹过。卷起地上地积雪和飘舞在空中地雪花。打着旋儿地扑打在凸出地岩石上。细小地雪粒子也在被寒风吹地在积雪上滚动着。发出细微地沙沙声。
赵保国地脸颊被寒风吹地通红。双手上带着一副皮手套。大踏步走到这片酸枣树中间。站在了石堆前。他看着石堆被堵住了地洞口。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漆黑地洞穴。赵保国微微地一笑。摘下手套。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和一合火柴。抽出一支烟。用手捂着擦着了火柴。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浓地烟雾。
“满屯。出来吧。”
很随意地一句话。却让躲在洞穴中地刘满屯身体颤抖了一下。果然。赵保国已然是发现了他地藏身之处。只是刘满屯惑着。赵保国是如何发现自己地?
几个月前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村子。消失在众人地视线中后。原本是真地打算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地。只是在外面转悠了十天半个月后。终究是放不下心来。担心家里人地安危。才悄悄地潜回村庄。在暗处看着家里人地生活。
于是他发现了村里。尤其是家里这些亲人。或多或少地都开始受到一些不明不白地脏东西地侵袭。
所以刘满屯每每都在暗处出手,诛杀那些被世人认为是不干净的脏东西,邪孽异物。
而他离家出走的原因,除了不想牵累到家里人这个有些矛盾的原因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不想承受家里人对他的亲情,尤其是刘二爷、赵保国、吴梅丫。对于刘满屯的亲情,也许会给他们带来无法预料难以想像的灾难。刘满屯不希望这样,他所希望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关心他的亲人,能够慢慢的将他淡忘掉。这样的话,亲情就会淡漠许多,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生活就会慢慢的稳定下来。而和他刘满屯之间的感情所带来的上苍的诅咒,应该也会慢慢的消失。
等他们都过上了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生活之后,刘满屯也就可以坦然的远去,离开这个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家和这份浓浓的幸福的亲情。
不过既然邪事儿不断的发生在了家人的身上和村里面,那刘满屯现在是决然不能离开的。对于这种匪夷所思诡异非常的脏东西,一般人看不见摸不着,更对付不了,而刘满屯他却明白,自己完全可以对付这种东西,甚至……很喜欢遇见这类的玩意儿,起码,再不济也能“解解馋”。
刘满屯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自己会对这种东西有着一种近乎贪婪的“馋意”,为什么……老天爷既然想要让他刘满屯死,干嘛不一波紧着一波的降下灾难来除掉他?总是过一段日子,来那么一次,难不成?来一次劫难,老天爷也很累么?需要好好修养生息积攒体力么?
或者说,它就是在故意这样活活的折磨刘满屯?
越是这样,刘满屯就越是难以平静下来,他不知道危机和灾难,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到来;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会降临在他的身上,还是亲人的身上。
然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绷紧着自己的精神,时刻准备着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灾难和危机。
从外面回来之后,刘满屯昼伏夜出,在黑暗中观察着家里面和亲人的安危。他自信,凭借着自
的眼神和听觉,还有过人的敏捷身手,完全可以躲避的视线,不被他们发现。只是他疏忽了一点,就是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虽然别人没有亲眼看到他,但是可以怀到他。
毕竟……村里出了这么多的诡异事件,每每都是不明不白的就结束了。以胡老四的道行和所知,自然而然的会想到命格诡异的刘满屯。只有刘满屯这么奇怪的人,才会不惧邪灵,反而被邪灵所惧。也只有他,可以毫无畏惧并且轻松搞定那些诡异邪恶的脏东西。
那么,刘满屯有可能就在暗中,时时刻刻的观察着、保护着家里人。
于是胡老四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刘二爷,刘二爷细想之后,觉得胡老四说有理,于是便把这件事儿告诉了赵保国。
每日里忙碌着闹革命的赵保国,原本是不关心其他事情的,但是听说刘满屯有了消息,而且有可能就在自己的身边时,立刻决定把刘满屯找出来,怎么能让这小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躲在暗处做老好人呢?
再说了,如今的革命形势紧张,已经到了决定胜负地关键时刻,赵保国巴不得身边能有刘满屯这样一个强势的助手。要知道,刘满屯地一身功夫,和他赵保国比起来那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在最近今天里,深更半夜的黑暗村庄中,就多了几个潜伏的人物。
除了刘满屯之外,还有赵保国以及他安排的几个人。只要有人发现了刘满屯的踪迹,一定要不声不响悄悄地跟着他,直到找到他落脚之处。当然,赵保国安排的几个人都是自己地心腹,这件事儿是要绝对保密的。
此时躲在洞穴中的刘满屯,细想之后,自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赵保国会找到了这里。因为这些天他晚上在村里待着的时候,每每都会感觉到四周又人注视着自己,往西岗子走的时候,觉着有人跟踪自己。当时还以为是那些邪孽异物甚至是老天爷,在悄悄的注视着自己呢。如今想来,感情是赵保国跟踪了自己啊。
只是……刘满屯还是不愿意走出这个洞口,他心里有些愧疚和尴尬。
赵保国等了一会儿,便捡了块儿石头,在风雪中坐在了洞口,抽着烟注视着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满屯,其实打从上次咱们家那房子都塌了之后,我心里也想过很多很多有关命运的事儿,当然也想到了是你地命把咱们全家都给克着了。可后来我突然就又想到了,兴许跟你没关系,兴许……是我的命不好,把咱们全家人给克了呢?”
黑暗中地刘满屯皱起了眉头,隔着石块儿间的缝隙,诧异地看着坐在外面风雪中的赵保国。他的绿军帽和衣服上,已经落满了一层洁白的雪花。
“你的命不好,打小死了爹娘死了亲人,我不也是一样么?”
“你的命不好,赶上了三年困难时期,逃荒要饭、捡煤块儿扫炭,我好到哪儿去了么?”
“你的命不好,你碰上这些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可我也碰上了啊!难道说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才碰上了?那干啥不说是你跟上了我,才碰上的?”
“你倒霉,老是遇见这样那样的凶险,我遇见的也不比你少,只是我许多事儿都不告诉你们而已,那你说,到底你的命是大凶是什么他娘的地灵,还是我?”
……
赵保国一句句的说着,从劝慰的语气,到牢骚,后来干脆成了诉苦,语气和声调都哽噎起来。到了最后,干脆站起身子咆哮起来,愤怒的踢倒了旁边几棵酸枣树,踢飞了几块儿碎石,他恼怒的吼着:“要我说什么他娘的命运,全他娘的是纸老虎!你现在倒是好了,所有倒霉的事儿,都有别人给你算过的命,说你命不好,你干了啥遇见啥,都可以说命里就该这样,你自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我呢?我找谁说理去?我凭什么也遭受这些罪?凭什么这辈子也得爹娘全都死掉,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就得逃荒要饭养活一大家子的人?我也倒霉啊,我干嘛就得自己背着这些苦这些累这一切一切……”
“我告诉你刘满屯,你别以为躲起来不见人,自己就很伟大,自己就真的帮了所有人!”赵保国瞪视着洞穴口的几块儿石头,拔出手枪来冲着天空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几只躲藏在酸枣树丛中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向漫天飞舞的雪花当中,眨眼便消失不见。
“你是个懦夫,你不敢承受灾难,不敢面对任何苦难,不敢面对你自己!我瞎了眼把你当兄弟,我最倒霉的就是认识你,和你做了兄弟!你配做我的兄弟么?啊?你自己想想,你这样做算什么?让别人都内疚?别人都可怜你?你怎么就不脸红呢?”
堵住洞穴口的几块儿石头哗啦啦被推的滚到了一边儿,刘满屯从里面爬了出来,怒气冲冲地将愣住了的赵保国推了个趔趄,吼叫道:“我怎么脸红了?我让谁可怜我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的命不好,我倒霉,我怪谁去?都怪死了的爹娘不该生下来我?还是怪这天、这地、这诸天神佛、这万千的脏东西畜
拿你当兄弟,我拿咱们家的人都当亲人,我承认,我,我害怕,我胆小,可我担心地是家里人都因为我遭灾遭难,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内疚了?我现在过的这种日子你看到了,你愿意么?你能这么做么……”
赵保国站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刘满屯,任凭他在风雪中怒吼着,咆哮着。渐渐的,赵保国的嘴角挂起了一抹笑意。
“你的命也好,我的命也好,都他娘地不好!那怎么了?你出什么事儿遇见啥碰上啥,没人说你,可我呢?别人有任何倒霉事儿,都会推责我,是我的过错,我愿意这样吗?这公平么?”
刘满屯忽然止住了话语,他发现赵保国正在冲他微笑。于是刘满屯觉得自己刚才确实太冲动了,他有些尴尬和内疚,心里地那股气却还没有撒完,只是也不好再冲赵保国吼什么了。他哼了一声,一屁股歪在那堆石头上,扭过头去。
赵保国掏出烟来,走上前嘿嘿乐着递给刘满屯一根儿:“来来,抽根烟,消消气,咱哥俩儿好好唠唠……”
刘满屯怔了一下,还是将烟接过来,掏出火柴点着了,深深的吸了一口。
赵保国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嘛,心里有火儿,心里有气儿,或者闷啊烦啊怕啊所有乱七八糟的,发一通火,日爹操娘的骂一顿,就好多了,是不?实在不行,去找那些自己看着不顺眼的人,狠狠的揍他一顿,那更爽。”
“我可没你那么潇洒。”刘满屯闷声闷气地说道。
“所以你得向我学习嘛!”赵保国很理所当然的嘿嘿笑了起来,说道:“怎么样?别躲在这鸟不拉屎地破地方了,多没劲啊,不想搁村儿里待着,就跟我一块儿闹革命去,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咱们兄弟俩搭着膀子一起干,轰轰烈烈地闹出一番事业!”
刘满屯说:“革命革命,我可不想天天去闹腾,有什么意思啊?今天你打倒我,明天我打倒你,自己人和自己人都翻脸不认人,一家人父子母子夫妻,闹革命闹的还划清界线分成两派,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地啊?”
“你管它乱七八糟还是九糟的?自己有了身份地位就行了!”赵保国不屑的打断了刘满屯的话,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别人过的比咱们好?凭啥当年咱们逃荒要饭过苦日子?跟你这么说吧,也就是咱晚生了几年,没赶上打仗的年月,不然的话,咱最少也得当个将军啥的,那多威风,多享福啊?好在是如今的革命形势严峻,又给了咱们闹革命出人头地的机会……”
刘满屯还是第一次听赵保国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这才明白,原来赵保国一直以来热衷于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并不是响应党和**的号召,坚决彻底的去执行最高指示,而是……心里面一直有这样一个自私却宏伟的目标。他怔怔的,有些疑惑的看着赵保国,发现自己有点儿不认识这个哥哥了:“保国哥,你就是为了威风和享福,才闹革命?”
“嗯,简单点儿说,就是这样。”赵保国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况且,这又是在对刘满屯说话,不用担心别人说他思想上有问题,更不用担心谁会抓住赵保国的这种想法借题发挥。他冷笑着有些傲气的说道:“等咱们有了权利有了人有了钱,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怕饥荒灾难了。说实话,想想当年出门儿讨饭的日子,我就害怕,我害怕别人的冷眼,害怕看到别人可怜我们时的样子,害怕自己饿死,自己家里人饿的快要死掉的模样……”
“可是这样下去,我担心会出事儿。”刘满屯皱着眉头说道,刚才赵保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刘满屯就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了不安,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反驳赵保国的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赵保国扭过头去,透过纷飞的雪幕,望着远处高低起伏的丘陵被茫茫白雪覆盖,有些感慨的说道:“能出什么事儿呢?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人活着,平淡若长命百岁,不如轰轰烈烈十载。
”
刘满屯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年轻的他,并不能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对于赵保国的想法和话语,他甚至很有种认同的感觉: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累累白骨,哪有站在枯骨上的赫赫功名?
只是……年轻的他们,心高气傲,却全然没有想到过,这种气魄以及高高在上的权势,岂是如此简单的理想所能成就?
俩人不再说话,齐齐的将目光抛向远方,但见那飞雪飘舞,纷纷扬扬;丘陵蜿蜒,起伏间积雪皑皑、银装素裹。不禁想起伟大领袖**那首有名的《沁园春》中的诗词:山舞银蛇,原驶蜡像,欲与天公试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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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坚持不懈的更新,没有断更,确实很累滴赐予我力量吧上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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