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的儿子也一样。
就算这个可怜的女人挖空心思想培养儿子,不惜代价送儿子进学堂学诗书、学礼仪,不惜重金给他请武术师父,结果也没有什么用。
龙儿非常讨厌去学堂。
因为跟他在一起读书的那些孩子全部都讨厌他,那些孩子家里的大人说他出身下贱,禁止他们跟他玩,那些孩子就理所当然的觉得他是个异类。
有些时候小孩子的好恶比成年人还要分明的多,他们连一点遮掩都没有的孤立龙儿,欺负他,撕坏他的书本,在他座位上滴墨水,有时候还在放学路上堵他,无缘无故揍他一顿。
开始的时候龙儿气不过,还会跟这些人打架。可惜却永远都得不到公平公正的对待,学馆的先生也不可能偏向一个人老珠黄的青楼女子生出的儿子。
他们只会乐的看笑话。
所以无论最后没理的人是谁,受伤的人又是谁,结果都是绣娘万分卑微的领着龙儿去给人家磕头赔罪,还要忍受人家的冷言冷语。
诚然,龙儿的天赋也很不错,他也很机灵很聪明,而且生在这种环境之中,注定他比同龄人成熟懂事太多,但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他也完全没有顾宴疏那么冷静那么能忍。
虽然他也能够理解母亲独自扶养自己的不易,但在他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些怨恨绣娘的。
他怨恨对方将他生下来,却连最基本的公正的待遇都没办法给他。
他在一件事情之后彻底爆发了。
就是姚桂芬口中所说的那件事。
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听琴阁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大青楼,除了作为头牌的花魁姑娘能够有些特权,可以选择客人之外,其余人自然是没有这个权利的。她们接的客人良莠不齐,素质大多不怎么高,更不是人人都喜欢附庸风雅,跟人吟诗作对的。
比起这些,他们更喜欢一些比较香艳的场景。
绣娘生过孩子,又年纪渐大,花魁姑娘的地位早就不保,也不可能再容她像从前那样挑三拣四了。
开始还有一些曾经慕名前来的客人怜悯她,照顾她的生意,可后来这类客人也渐渐的不耐烦起来了。他们愿意捧着一个青春正好,容颜正盛,才情亦出众的美丽少女,愿意看对方挑三拣四,甚至容忍对方闹脾气耍性子,却不等于在这个少女渐渐被风霜憔悴侵蚀之后,他们还愿意好言好语的惯着对方。
那天绣娘接的客人指名要她弹十八摸。
可她即便沦落至此,却也还是觉得自己有才华,与众不同的,她不愿意弹这些靡靡之音。是以绣娘一开始推三阻四的,总是不肯,最后见客人不耐烦,实在不得不弹之时,又情不自禁的面露哀戚之色。
本来由于绣娘的脾气,这样的事情其实以往也有发生过,不过客人们多半是踹她两脚,把酒杯砸她头上之类。
然而绣娘此次遇到的客人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碰巧那天心里又不痛快,到听琴阁本是为找个乐子。结果绣娘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弹个十八摸不但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意思,还弹的让人心烦意乱。
那客人当即勃然大怒,把绣娘痛打一顿之后,又扒了她的衣服,狠狠地揪着她的头发,把她踹出了房间。
当时正是听琴阁人最多的时候,绣娘浑身是伤的趴在大厅正中央,脸直接压在地上,恨不能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维持了多年的脸面在这一刻被扒了个精光。
人们像看西洋景似的看着这一幕,捂嘴吃吃而笑。
没有一个人试图去扶她,或者给她披件衣服。
正在此时,绣娘忽然有所感应般向上抬了抬眼,结果正好对上一双冰冷且满是仇恨的眼睛。
龙儿就躲在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之中。
绣娘微微一怔,铺天盖地的痛苦将她淹没。她根本无法容忍让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
她张开嘴,想对龙儿说:“快走!”
可是这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龙儿就已经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他小小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连头都没有回。
绣娘的嘴半晌都没有合上。
刚刚都没有哭,但此时眼睛一酸,一滴泪砸在了地上。她感觉耳朵里嗡嗡的,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龙儿没冲上来扶她,她感到解脱,也觉得悲凉。
围观的人不知何时哄笑着散去了。
在一个个十八九岁鲜嫩美丽的少女环绕之下,没有多少人对绣娘连保养也不再得当的身子感兴趣。
她身上只是多出了几个乌黑的鞋印和指印。
当夜,龙儿离开了。
绣娘不得而知,但楚云汐在顾宴疏的幻世镜中看到——
龙儿去杀了那个侮辱他娘的客人。
鲜血溅出来时,他笑得像是个疯子。
仿佛多年以来积攒的满腔怨恨,终得抒解。
当夜,绣娘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