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凌音的这个想法，其实从救顾宴疏回来第一日就已经有了，顾清澜在私下里早与他提起过。他曾经也不是没有动过心，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无论是以修真界亦或是凡俗界的眼光来看，他的出身都不光彩。那个男人之所以对他和洛清浅如此嫌弃，连门都不许他们进，与这有很大的关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将来此事泄露出去，让人知道，对顾家影响很不好。

顾轻尘和苏凌音对他越好，他越不愿意给他们惹麻烦。不希望他们有朝一日，因为他的身份而受到牵扯，或者被人嘲笑。

见他良久都没有回应，苏凌音又叫了他一声：“阿允？”

默然片刻，顾宴疏又跪下了。

他干脆坦言道：“苏姨，谢谢你和顾叔叔的好意。”

“但我从小是在醉月楼长大，恐怕会……”

“那又如何？”

苏凌音皱了皱眉，没有等他说完。

“在你看来，我与轻尘便是这般肤浅之人不成？”

她即使皱眉也显得很温和。

可是这回，她没有来扶他。

顾宴疏心中微沉。

他不愿给对方带来麻烦，更不愿惹对方生气。

他垂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月华自窗缝处透进来，有一缕照在他身上，看起来清冷而淡漠，然而他敛眉垂首时，这份清冷与淡漠便散去不少，化作层层绕指情柔。

这个时候，他身上都是洛清浅的影子。

因为顾宴疏的拒绝，原本融洽的气氛忽然便莫名有些凝滞了。

坐在旁边的顾轻尘叹了口气。

“阿允，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如果排除所有外界因素，你到底愿不愿意认我和阿音。”

顾宴疏微微睁大了眼睛。

须臾后，即使明知不该，他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愿意。”

怎么可能会不愿意。

留在顾家这些日子，他得到了从来未曾奢望过的温暖。

如果……

如果他没有在醉月楼长大，那……

蓦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轻尘淡淡道：“那就磕头。”

谈不上命令或者逼迫，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似乎也给人一种别样的勇气。

顾宴疏愣住了。

论天赋，顾轻尘只是个双灵根。

论修为，如今他只有出窍境界。

不算低，然而在强者云集的修真界，显然还是不太够看。

不过在这个男人身上还有种很特别的力量，像是海纳百川的包容，也像是云淡风轻的坦然。

顾轻尘是他长这么大，所见过最有责任感，也最有担当的男人。

对方才是他想象之中的父亲形象。

也许顾轻尘实力还不够强，但却可以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他下意识，愿意听他的话。

这一刻，刚才所有的瞻前顾后蓦地被顾宴疏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依言，俯身叩首。

额头触在地上的一瞬间，苏凌音有些惊讶的抬起了头。

她没认为顾宴疏会听顾轻尘的话。

相处这些时日，她对这个孩子也算是有些了解。

她知道他绝对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

所有的沉稳，冷静与漠然，都只不过是他用来掩饰固执与偏执的手段。

顾轻尘笑了一声。

他仰头，饮尽一杯酒，起身扶起了顾宴疏。

“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

“既磕了头，就不许反悔。”

顾宴疏不由自主抬起眼来看向他。

这个男人身型结实而修长，鼻梁高挺。

眼睛里泛着清澈、坦荡、透亮的秋水。

他才是真正的霁月光风，磊落君子。

沉默须臾，顾宴疏道：“顾叔叔，我没反悔。”

他觉得，如果正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而不可言说的想法——

他其实，是在害怕他们后悔。

他长在青楼，他也不够磊落。

上一刻还在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牵扯人家，这一刻就厚着脸皮全部推翻了。

顾轻尘又笑了：“那这称呼，应该改一改了吧。”

顾宴疏道：“阿爹。”

声音从所未有的小，饶是以顾轻尘的耳力，距离稍微远点儿都不见得能听见。

曾几何时，他觉得这辈子不管叫什么也不可能叫爹。

顾轻尘看向还在诧异中没回过神来的苏凌音，摇头叹气。

“看来没给咱儿子吃饱饭。”

苏凌音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多大人了，孩子面前还没个正经。”

“弄的清澜净跟着你学。”

“怎么看怎么不像大家闺秀。”

说完，她从盘子里拿出块精致漂亮的点心，对顾宴疏招手道：“我亲手做的桂花酥，快来尝尝怎么样。”

孩子毕竟都已经这么大了，只要他不见外，改口的事儿不着急，顺其自然就好。

“阿爹阿娘。”

这次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

苏凌音怔了下，一个没留神手中的桂花酥就被人夺走了。

顾轻尘笑着道：“阿音手艺还是跟从前一样好。”

苏凌音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刚想再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桂花酥，谁曾想顾清澜又“噔噔噔”从外头跑了进来。

淡紫色的衣裙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她一进门就风风火火的。

“阿爹阿娘，你们说没说？”

“我特地学做了莲子百合羹来给你们助兴！”

话音落下，她直接将一个大托盘放在了桌子上。看见托盘里的三大碗汤，顾轻尘扬了扬眉。

“清澜，以后你可就有弟弟了。”

“要有个做姐姐的模样，知不知道？”

“我现在不是就很有做姐姐的模样？”

顾清澜撇了撇嘴，从托盘中端了一碗莲子百合羹给顾宴疏递了过去。

“来，阿允，尝尝，看看怎么样。”

“除了阿爹阿娘，我可没给别人做过。”

“现在你是第三个了。”

顾宴疏道了声谢，接过来尝了一口。

然后——

顾清澜满脸期待：“怎么样？”

顾宴疏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很好喝。”

“你喜欢就好。”顾清澜显得很高兴，“那阿爹阿娘，你们也快尝尝吧。”

顾宴疏抿了抿唇。

虽然觉得这么想很对不起顾清澜，但她这样的手艺，还是不要轻易给顾轻尘和苏凌音尝试的好。

可他刚刚说了好喝，也不好意思阻止。

顾轻尘慢悠悠端起一碗，慢悠悠尝了一口。

“清澜，端来之前，你自己尝过了吗？”

顾清澜理所当然道：“还没顾得上啊。”

顾轻尘又慢悠悠喝了一口：“那你娘这碗，你喝了吧。”

顾清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顾轻尘的意思，她忽然转过身去揪顾宴疏的耳朵。

“好啊你阿允。”

“我问你，到底好不好喝？”

顾清澜样貌很像苏凌音，性情就不怎么像。偶尔会显得有些闹腾。

与顾宴疏更是南辕北辙。

他没好意思躲开，被这少女给揪了个正着。两人目光蓦地撞在一起。

顾宴疏个子很高，他们虽然年龄差了个四五岁，个头却几乎没什么差距。

望进那双星光璀璨的眼睛时，顾清澜不由自主的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