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沈君言房间时,楚婉柔依旧没有醒,可她脸色却已经肉眼可见的恢复了正常,白里透红,看起来不像昏迷,倒像是睡着了,显然获得九阳昆仑体后,叶星澜那一滴心头血真是有奇效。
沈君言还是坐在床边,叶星澜站在他身旁,两人正在说着什么,但声音太低听不清。
江问轩也没想听清楚。
他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虽然明知沈君言和叶星澜修为之高,那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进屋前,江问轩还是有意的将脚步声加重了些,提醒他们自己回来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并不想落下个偷听的嫌疑。
沈君言和叶星澜果然闻声抬头,向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江问轩一丝不苟的跪下行礼:“师尊。”
沈君言沉默了片刻,照旧是“不必如此多礼”。
江问轩笑着应了一声。
可他跪在地上,却并没有立刻起来,而是俯身叩首。
“先前弟子失礼,言语无状,怠慢了师尊的客人。请师尊责罚。”
指的是对待裴子轩之时的态度。
就算对方态度嚣张,可师父在场,做弟子的处处冒头,自然不合规矩。
在沈君言面前,他规矩大的要命,身上几乎找不出什么少年气。
沈君言皱眉道:“起来吧,为师不怪。”
得了这句话,江问轩这才起身,规规矩矩在叶星澜身边一站。
沈君言看着他:“明玉师妹回去了?”
江问轩道:“对。”
沈君言道:“云汐呢?”
此言一出,江问轩又跪下了。
“想着此处应该没云汐什么事儿,也怕人太多,打扰到婉柔休息。”
“所以弟子自作主张,让她先回房了。”
站在旁边的叶星澜赶忙道:“师尊,云汐连日劳累,婉柔如今又昏着,并不需要太多人在此,这样也好。”
沈君言却并没有像刚才一样轻轻放过。
他垂眸,望向江问轩:“既然如此重规矩,怎么如今却又自作主张?”
默然片刻,江问轩道:“若师尊觉得弟子所为不妥,弟子愿受责罚。”
他无一字一句辩解。
张口闭口,不离“责罚”二字。
看似驯顺,可又何尝不是不服气。
以至于一边故作卑微,可一边又有怎么压也压不弯的铮铮傲骨。
看着跪伏在地的少年,沈君言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他指尖扫过袖口处绣着的一朵梅花,淡淡道:“那你觉得当如何责罚?”
江问轩:“……”
江问轩愣了下。
叶星澜立刻道:“师尊,江师弟他也是好心……”
然而沈君言不容他说完:“星澜,取心头血过于损伤元气,今后一月,婉柔都要靠着你,你先好生下去休息吧,这里有为师看着即可。”
此情此景,叶星澜既放不下楚婉柔也放不下江问轩。
他不肯轻易离去:“可是,师尊……”
沈君言再次打断:“若因你不适,导致婉柔这里有何差错,为师不能饶你。”
叶星澜:“……”
叶星澜还是不甘心:“那至少让……”
江问轩忽然低声道:“叶师兄脸色真的不好,还是快回房吧,稍后我去看你。”
他语气异常平静淡然。
叶星澜暗暗叹了口气,沈君言和江问轩都如此说,他实在没法子再坚持了。
他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弟子告退。”
沈君言“嗯”了一声:“倘若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即刻禀报为师。”
“切不可因怕麻烦强忍。”
叶星澜道:“是,弟子明白。”
说完,他转身退了下去。
屋中除了兀自沉睡不醒的楚婉柔,便直剩下了沈君言与江问轩。
沈君言抬手,在楚婉柔身旁设下一道屏蔽外物的结界,这才再次看向江问轩。
“同为师到外间去。”
话音落下,沈君言径直向外走去。
这回沈君言也没说让江问轩起身。
江问轩沉默了一下。
此时沈君言已经在外间屋坐好,声音传到江问轩耳中听不出喜怒:“还不来?”
江问轩:“……”
江问轩皱了皱眉。
但沈君言不发话,他也就不起身,直接膝行到了对方面前。
而后俯身再叩首:“师尊。”
头顶沉寂了须臾,沈君言道:“抬头。”
倒也不如何严厉,但有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会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
江问轩仰起头来,可却还是垂着眼,避过了沈君言的视线。
于是沈君言又道:“看着我。”
江问轩只得依言抬眸,正对上了沈君言的眼睛。
沈君言眸色并非纯黑,而是隐隐的有些发蓝,与海水略有些像。
看人时还带着寒气四溢的流光。
初时或许尚不觉什么,可一旦时间久了定然会叫人感到彻骨寒凉。
连带着让江问轩觉得连自己落于其间的影子也覆上了一层冰霜气。
其实江问轩并不喜欢长时间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会让他觉得是置身于漫天纷飞的风雪中。
只有无边凄清与冷寂相随。
他少年时恋红尘,虽如今强逼着自己心如止水,可还是受不得沈君言的冷清。
顾宴疏也冷清,然而再冷清,对方身上也会有掩不住的少年意气。
顾宴疏是霜雪梅花,清冷中藏着艳丽。
可是沈君言不同。他的冷漠深刻入骨。
早就已经不带一丝红尘气息。
所以他可以冷眼看百态苍生。
江问轩上山这些年,每回看自己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尊之时,都像是隔着冰冷而厚重的茫茫大雾一般。
他不懂得沈君言,也完全不了解对方的过去。凌霄仙尊从来都不对人提及自己的过去,也没有任何人敢去探究。
冰冷而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君言还是开始时的那个问题。
他道:“问轩,你觉得该如何责罚?”
眼中情绪被冰霜冻住,从始至终瞧不出任何端倪。
江问轩没有言语。
如何责罚能让沈君言满意?
还是说,他应该示弱求饶?
想办法讨师尊欢心?
就像明玉仙子所说的那样?
毕竟不止明玉仙子,许多人都觉得他规矩过分。就连沈君言本人似乎都不喜欢这种规矩。
然而他与沈君言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普通师徒。如果没有江泽的步步紧逼,没有江离的含冤而死,那也许他根本就不会成为沈君言的弟子,也许他还可以……
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也许”。
他不是太子了。
他不能再任性。
他只是沈君言的徒弟,他也不需要与自己师尊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攥紧冰凉的手指,江问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略心头骤然而起的隐痛,他敛眉低首,沉静道:“一百鞭。”
比起他所做之事,这是一个无论放到哪里,都绝对算不上轻的刑罚。
甚至可以说是实在太重了。
哪怕沈君言只用上一成力,至少一个月内,会让他连床都下不来。若是用上三成力,就足以直接要了他的命。
沈君言:“……”
沈君言对这个回答未置可否。
他低声道:“担心为师责罚云汐,所以想要替她受过?”
江问轩愣了下,随即摇头。
“弟子并无此意。”
“师尊胸襟宽广,自然不会计较云汐的几句话,又何谈责罚。”
“如弟子方才所言,我不过是担心人太多,影响到婉柔休息。这才让云汐先回房了。”
他依旧坚持方才的回答。
“仅仅如此,就需要一百鞭?”沈君言缓缓道。
“原来为师在你眼里,如此是非不分?”
“又或者,对你来说,为师想要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你这条命?”
“所以你对为师心怀怨恨?”
江问轩:“……”
沈君言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但对方从所未有的咄咄逼人,每一问都让他觉得难以回答。
自拜入沈君言门下直到现在,江问轩第一次觉得无所适从。
江问轩抿了抿唇。
须臾后,他俯身再拜。
“弟子绝不敢有此想法。”
“师尊待弟子恩重如山。”
“弟子愿性命相偿,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