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很脏,混合着血渍与污秽。
难闻的令人作呕。
但楚陵毫不在意,他额头触上肮脏的地面,向面前身穿淡紫色罗裙的女子磕头。
他不再是那副冷酷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而是恭敬跪伏于地,摆出了从所未有的驯顺姿态。
他叫她:“母亲。”
这个女子,就是楚陵的亲生母亲——
紫苑。
她有一双非常冷静的眼睛。
即使见到亲生儿子成了个遍体鳞伤的血人,她也没表现的太过惊慌。
又或者说。
对于这样的情形,她早已经司空见惯。
半魔在修真界地位极其低下,她又生的貌美,时常得到曲泽溪的宠爱,自然会令赵琼丹心生不满。
然而由于隔三差五需要伺候曲泽溪的缘故,她素日里又谨小慎微,赵琼丹磋磨她可以,却不好总是无缘无故的叫她身上带伤,否则曲泽溪就算碍于夫妻情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绝不会没有看法。
所以赵琼丹常会变着法子拿楚陵撒气。
只要曲泽溪到她房里过夜,第二日赵琼丹准会将楚陵叫去狠狠教训一顿。她心知肚明,那个女人要用儿子来威胁她,让她离曲泽溪远远的。
可她绝不会让那个女人如愿。
在这整个浮华宫,她们能仪仗的就只有曲泽溪,如果失去对方的宠爱,那就不单单只是被赵琼丹欺负这么简单了,他们的下场只会更惨,是个人都能上来踩一脚。
半魔地位低下,无论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被欺凌的结局,她费尽心机与曲泽溪在一起,可不只是为了换个地方被欺负的。
紫苑俯下身扶住少年。
她又低声叫了一句:“小七。”
曲泽溪儿子众多,可论资质,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楚陵,包括赵琼丹生下的那一对儿女。这也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半魔大多实力低微,无法修炼,偶有稍稍出众者,或有奇遇,最多也就止步金丹或者元婴。
如此之弱的实力,注定他们被人践踏奴役的结局。
可她这个儿子显然不一样。
他一呼一吸之间都可以吸收天地灵气。
只要好好培养,再有足够的资源来支持他,他可以甩修真界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好几条街。
留在浮华宫虽然也还是被人看不起,但至少比外面好很多,而且留在这里,就意味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材地宝。虽说曲泽溪对其他女人和儿女不够重视,可出手却还是大方的,每次他无论在哪个红颜知己的房中过夜,第二天或多或少都会有宝物或者秘籍相赠。
在她房中次数多,就意味着她得到的宝物更为珍贵与丰厚。
有了这些东西,她才可以快速帮助楚陵提升实力,同时也掩盖他的资质,不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察觉,以免招来更多的觊觎和陷害。
即使楚陵亦是曲泽溪的儿子,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对方通过获取曲泽溪的信任来继承浮华宫。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楚陵的天赋再如何高,曲泽溪再怎样宠爱她,也不会允许一个地位低下的半魔成为浮华宫的主人,身份地位的差距并不是光靠资质能力就可以轻易弥补的,更别提是“非我族类”的固有观念。
在还不够强大之前,过早的显露真实实力,不但无法出风头,说不定还会自取灭忙。要从根本上改变他们母子的处境,改变族人的处境,她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为此,她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即使再屈辱也一定要忍耐。
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少年,紫苑轻轻叹了口气:“小七,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你不是我儿子,以你的资质,一定不会落到今日的这般境地。”
“赵琼丹更不敢这样对你。”
这也是句大实话。
倘若身上没有魔族血统,以楚陵的天资实力,就算曲泽溪依旧不愿传位,信任器重却总是少不了的,退一步讲,就算信任器重也没有,楚陵自己照样能去外头闯出一番天地来。
然而“半魔”这两个字,就好似禁锢束缚他的重重枷锁,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所接受。不会有任何人愿意接受宠物或者异类的强大。
整个屋中暗沉沉的。
只有紫苑手中举着的烛台散发出一点儿光亮,照在少年身上明明灭灭。
楚陵依旧跪着,没有抬头。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没关系,我会找赵琼丹讨回来的。”
早晚有一天。
即便他若无其事,可以紫苑素日里对他的了解,此时还是已经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紫苑将手中的烛台放在地上,以不容拒绝的力量让少年抬起头来。
两边脸颊各有五道外翻的狰狞血痕。
触目惊心。
不管怎样也是曲泽溪的亲生儿子,以往赵琼丹打人,再狠也不会伤他的脸。
更不可能打成这样。
紫苑愣了下。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用手指沾了药膏,细细给少年涂在脸上。
楚陵任由她动作。
过了一会,她又道:“小七,对不起。”
这个少年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已经注定亏欠他。在残酷的现实与人心面前,隐忍是弱者的宿命。
如果他稍稍平庸一些,她或许就会尽力帮他寻个安身立命之所,只求他此后安稳便好,无论她做什么都不需要他参与。事实上,最初刚刚知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如此出众,如此得天独厚,别说在实力如此低下的半魔中,就算在天骄遍地走的修真界,他也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她需要他的帮助。
在这偌大一个浮华宫,所有人都需要她靠美色,靠利益来维系。她唯一可以真心信任的,只有这个孩子。
这个……到如今还不足十八岁的孩子。
楚陵摇了摇头。
他看着面前这个过分美丽的女人。
他的母亲。
赵琼丹要他大晚上跪着去给自己儿子当烛台,他手上烫出大大小小的泡,流血化脓,她寻来最好的伤药,一日不落为他涂抹。
炎炎夏日里,她会忙前忙后只为给他煮一碗解暑的汤饮。
她彻夜不眠给他缝衣服。
凡此种种,她做过不少。
哪怕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手上的伤不涂药也会好,只不过疼一些慢一些留两道疤。没有那碗解暑的汤也不至于就热死了他。衣服也是一样。
没有她所做这些,他一样可以长大。
可他幼时的很多记忆都有她的影子。
她对他有真心关怀。
但她也拉他入此局。
让他被困在浮华宫这座富贵锦绣堆砌的牢笼中。
他无法说她错,想摆脱被欺凌,被奴役的境地有什么错?
他同样不甘心。
须臾后,他低声道:“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替她承受赵琼丹的责难。
心甘情愿去完成她所交待的事情。
心甘情愿……
少年握住女人的手,一样冰凉的物事落在了她手中。
幽蓝光芒闪烁。
紫苑瞳孔微缩。
楚陵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
声音非常轻,几乎一出口就散去了。
可极其清晰的落到了紫苑耳中。
她握住少年好似冰块一样的手,瞳孔里闪着异样的光泽,像是欣喜,却也更像是悲伤。
一点晶莹不可抑制的从眼角滑落,随即被她狠狠抹去了。
女子将东西死死攥在手中,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道:“小七,你等着,我去求你父亲,让他放你出去。”
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