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楚陵自己满心不耐烦，但此情此景落在旁人眼里，就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了。

月华如练。

清冷月光洒在人身上。

少年少女相互依偎的情景格外动人。

叶星澜走过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拧了拧眉。即使如今已经不适合再与楚陵针锋相对，他还是觉得这一幕很刺眼。

他打心底里，不喜欢这只半魔。

即便，排除半魔的身份。

即便，不提“非我族类”这回事儿。

尹若兰的心情也很复杂。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早就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与叶星澜和江问轩相较，这个长得最好看的少年，其实才是最不好接近的。

不，根本就不是不好接近这么简单。

而是……

可怖。

这个少年就连笑起来都是浸着霜雪、带着杀气的，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看不出一丝温度。

她与他在一处时，哪怕身处六月艳阳天也会觉得寒凉彻骨。

哪怕亲眼看到对方将尹浩天毫不留情削成人彘，她也提不起丝毫的怒意与恨意。

只有无边的恐惧。

对方在她眼里，更像是自九幽冥狱而来的厉鬼。藏在这副过分惊艳的外表下，实际上却连血都是冷的。

但此刻，楚陵身上的霜雪气淡去不少。

冷酷淡漠的笑意终于不再是他的假面。

他似乎有了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

不耐烦也使他变得鲜活不少，平添几分烟火气。

但是——

倏然间，少年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眸望过来。

正对上了尹若兰的眼睛。

刹那间，烟火气散尽了。

少年眼中潮水般的恶意涌上。他薄唇轻轻一碰，冷冰冰吐出一个字：“魇？”

尹若兰微微一怔，不解其意。

她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话没说完，眼前出现无数道凌厉至极的残影。

少女惊呼一声，伸手抓住了旁边的红衣青年。

叶星澜微微皱眉。

须臾后，残影被逼退了。

青年看向楚陵，语气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对于这只半魔，他已经一忍再忍，可是绝不等于没脾气，任由对方当着他的面为所欲为。

楚陵没言语。

他长睫微颤，垂眸看向窝在脖颈处的少女。

这么大动静，小古板竟然还在睡？

反而是殷仲则忽然面色凝重的道：“你确定？”

楚陵嗤笑一声，随后漫不在意道：“同类当然会有感应。”

殷仲则：“……”

魇，寄生于人类躯体中，渐渐吞噬其神智，使对方受施术者驱策。

看来尹景昆和沈如眉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殷仲则道：“可能去除？”

“不能。”少年神色漠然。

“杀了宿主，魇自然无处藏身。”

尹若兰：“……！？”

体会到楚陵话中的意思，尹若兰脸色骤然苍白。

少女惊慌而失措的看着叶星澜：“我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回应她的是撼天动地一声巨响。

叶星澜额间的火焰形纹路倏然闪亮了一下。

下一刻，他抬手，幻化出一面水镜。

水镜之中出现了无数人影。

不，说那些是人或许已经不大恰当了。

因为他们双目血红，龇牙咧嘴，好似野兽一般在山林中四下奔跑。

尹若兰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尹浩天光秃秃的躯干。又肥又胖的躯干在山林之中蹦蹦跳跳，格外显眼。

这些出现在山林之中的，根本就不是活人。

少女无比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她猛地捂住嘴，将一声尖叫咽了回去。

楚云汐恰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她愣了片刻，一下子抓住了楚陵的肩。

手指几乎陷入少年的肉里。

少年缓缓侧头，或深或浅的戏谑在眼底浮现：“害怕？”

头痛欲裂，之前记忆变得有些模糊。

楚云汐没回答，只是伸手扶了扶额。

她看着水镜中的骇人景象，问道：“那些是什么？”

“傀儡。”

少年平静冷酷的声音解释道：“不受山海域控制，继承主人部分力量的傀儡。”

只要尸体足够，要多少有多少。

而且……

楚陵懒懒勾唇，看着叶星澜：“他们会顺着魇的气息找过来，你可以慢慢杀。”

自诩高尚？

他看这个废物有多高尚？

江问轩本来是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此时忽然不着痕迹的伸手扯了楚陵一下。

楚陵似笑非笑的睨了江问轩一眼，懒洋洋靠在树上不说话了。

叶星澜：“……”

尹若兰：“……”

尹若兰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这一刻，她终于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就算楚陵一直都没有杀她，可也根本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

这少年比想象中还要恐怖。

殷仲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冷冷骂了一声：“这两个混蛋。”

只要尹景昆和沈如眉不死，这些傀儡就可以通过不断残杀活人来制造新的傀儡。

殷仲则看向叶星澜：“你过来。”

叶星澜点了点头。

然而刚要迈步，尹若兰却有些惶恐的抓住了他的衣襟：“不，不要丢下我。”

看着少女不断颤抖的手，叶星澜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会。”

即便他并不喜欢尹若兰，可只要对方没有对他不仁，他也是不会对她不义的。

说完，叶星澜侧头望向楚云汐。

“云汐。”

楚云汐立即明白了叶星澜的意思。

虽说记忆模糊，可对殷仲则的身份、还有叶星澜继承山海域的事情，她都有些印象，只不过细节记不太清楚。

楚云汐犹豫片刻，走过去把尹若兰拉了过来，低声道：“姑娘，我师兄你还信不过吗？他不会不管你的。”

“不是信不过他，而是……”

而是什么，尹若兰凄然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忽然飞快向着楚陵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云汐很敏锐的注意到了尹若兰流露出来的恐惧与颤抖。

下意识的，她也顺着尹若兰的目光望了过去。

然后看到懒懒靠在树下的少年。

长睫微垂。

月光洒在他身上，有种清冽而淡然的神性。

占尽世间风流，唯独不与“可怕”二字沾边。

楚云汐侧转头，看着尹若兰。

“你怕他。”

语气十分笃定，却也有些不解。

尹若兰连叶星澜都不怕，怎么会这样害怕楚陵。

“不行吗？”

尹若兰抿了抿唇，没有否认：“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之所以不怕他，只是因为他在你面前不可怕吗？”

少女咬着唇：“他说我身上有魇，就在刚刚，你睡着的时候，他还要杀了我。”

楚云汐愣了下。

然而片刻后，她却淡淡道：“不会的。”

尹若兰有些惊讶的抬起了眼。

就听楚云汐接着道：“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至少……不会让他滥杀无辜。”

似有若无的占有欲再次自心中升腾而起，少女轻轻勾了勾唇，她道：“就算他不愿意，也只能听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俨然又是数万年前那个无所不能的神女了。

尹若兰：“……”

尹若兰目光闪了闪。

她刚想说话，却忽然听到——

火苗燃起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向着声音来源处望了过去。

只见到殷仲则伸手搭住了叶星澜的肩。

顷刻间，男人身上燃起一团烈焰。

烈焰将他与叶星澜同时包围了起来，尹若兰不由自主的惊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