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刺得实在太狠了。
剑锋入体的一瞬间，叶星澜的眼神立即涣散起来，再也无力握住楚云汐的手。
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约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青年的眼睛，冷冷道：“值得？”
叶星澜没有回答。
胸腔处难受得厉害，咸腥味在喉咙处蔓延，血色自唇角处溢出，为他无比苍白的面色点缀上刺目的红。
明明已经狼狈到极点，眉眼间却还是有种春水映桃花般的绮丽。
桀骜风骨如影随形，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装出来的。
楚云汐低下头，看了一眼那把没入青年胸口的剑，并没有试图去拔。
拔出来，他立刻就会死。
男人的神情不似方才那般冷峻了。
须臾后，他沉声对楚云汐道：“既然如此，我可以送你们离开此处。”
楚云汐却根本没有理会他。
她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何必？”
声音很轻，出口便随风散去了，也不知道叶星澜究竟听见没听见。
不过楚云汐倒并没有指望他的回答。
少女转过身去，伸手撑住他的肩，然后用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
顷刻间，淡淡的，圣洁的气息笼罩在了两人身侧。
而感知到这股气息，男人的眼底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丰汐？”
“你竟沦落至此？”
须臾的死寂之后，传来少女毫无感情的笑：“殷仲则，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金光在少女眉心汇聚，原本浅淡到似有若无的莲花纹印记变做淡金色。
犹如数万年之前令人畏惧的神纹。
华光璀璨，令天空之中风云变幻。
殷仲则神色难辨：“你要动用造化之力来为他续命？”
“他既能舍命为我，有何不可？”
少女唇畔勾着戏谑的笑：“殷仲则，当年我就提醒过你。”
“你自己眼神不好看错人，以致遭人算计背叛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可也未必人人都是如此。更何况……”
“若非我师兄自爆元婴炸毁你尸身，你这神魂还不知要被封印多久。好歹你当初也是一世英雄，难道就这般恩将仇报？”
“所以我先递剑给他。”
“是他没有抓住机会。”
殷仲则淡淡道：“自寻死路。”
“这话诳一诳别人也就罢了。”
楚云汐嘲讽道：“难道他同意杀我，你就真的会让他继承山海域吗？”
“你不过就是想要证明这世间之人全部都是见利忘义之辈。”
“以求得一丝心理上的安慰而已。”
殷仲则：“……”
殷仲则哼了一声，无言以对。
少女轻轻打了个哈欠。
她懒洋洋道：“可是现在，你输了。”
“我师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当然我就更不是，这一点应该无需向你证明了吧。”
“所以该你兑现诺言。”
“我已经说了，可以送你们离开。”殷仲则皱眉，“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楚云汐笑了一声，“你总不会觉得……”
“以我的能为，靠自己脱不出你这个破地方吧。”
少女微微侧头，一字一顿道：“我要的是山海域。”
殷仲则：“……”
殷仲则微微冷笑：“就算我不兑现你能如何？”
“连冲破束缚都需要如此之久。”
“你以为自己还是数万年前的神女？”
“你如今已经虚弱至极的本命神魂，到底还能支持多长时间？”
“哦。”少女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我觉得大概能撑到跟你同归于尽。”
“要不要试一试看？”
“反正我无所谓啊。”她将之前叶星澜给的那颗血红色珠子随意向空中抛了抛。
“然后就让你的仇人踩着你的头，继续在山海域中作威作福吧。”
殷仲则：“……”
…………
腕间骤然而起的灼热高温让楚陵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他垂眸。
果然见到腕间红线倏然闪亮。
色泽鲜妍，好似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
而红光缓缓伸展、延长，隐隐指向某个方位。
楚陵目光闪了闪。
踌躇片刻，他沿着红线所指方位向前走去，接连转过好几个弯，眼前出现一片极其开阔的空地。
蓦地，仿佛感到某种危险般，他手中的逐波忽然不可抑制的震颤起来。
地面剧烈晃动。
紧接着，只听得“砰”的一声，一只巨大无比的妖兽落在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叶星澜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自地上坐了起来。
他伸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不可抑制的咳嗽了几声。
心里空洞洞的，有种难以言喻的慌乱。
叶星澜扶了扶额，思绪空白了好久。
直到低头看到腹部那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他才隐隐想起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自爆元婴之后，他抓着楚云汐的手，将那个男人的剑刺入了自己胸口。
那么现在……
他是已经死了？
这是什么地方？
地府吗？
叶星澜缓缓打量四周，只见到雾茫茫一片，除了他自己之外，好似空无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前方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走进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位仁兄看起来比他还要惨。
肚子被人划开好大一道口子，肠子一个劲儿的往外流，真可谓是开膛破肚了。
他一边“哎呦”、“哎呦”的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试图把肠子给塞回去。
叶星澜皱了皱眉。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话，肩膀处却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撞了一下。
叶星澜骤然回身，竟见到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
男男女女，老老幼幼。
全都惨白着一张脸往前走，有的还在呜呜呜哭着，诉说自己的惨痛经历。
一个鬓发凌乱，浑身湿透的姑娘抹着泪道：“我没有，真的没有偷人啊，都是隔壁家王彩云污蔑我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还非要把我沉塘呢？”
旁边还有一个佝偻着腰的瘦子在愤怒的骂骂咧咧：“你这个狗官！明明是王有德那个土财主拖欠我的工钱，凭什么不抓他反倒抓我！还让人打我的板子！”
但是无人理会。
除了自己之外，谁也顾不上别人。
叶星澜恍恍惚惚的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推着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赫然出现一道恢宏威严的大门，好几个手拿铁索的差役冲上来，铁链一挥，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就被拴成了一排。
冰凉的铁链拴在脖子上，四周惊呼声一片，不过众人唯唯诺诺的，没有一个敢反抗。到了这种地方，任你从前再风光，也成过眼云烟了。
其中一个差役挥舞着铁索想要套住叶星澜的脖子，结果却被他下意识避开了。
对方见状，顿时勃然大怒：“大胆，你是哪里来的，到了此处还敢耍威风！”
他伸出鹰爪一样的手，毫不客气的往叶星澜脸上挥：“我告诉你，不服管束可是要下油锅——”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从叶星澜身上散发出来，正照在那差役的手上，那差役惨嚎一声，惨白的手登时冒出一股黑烟。
这下立即惊动了旁边的差役。
他们“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有闹事儿的！”
“抓住他！”
“扒皮抽筋！下油锅！”
吵吵嚷嚷的杂音之中，一个声音格外清晰：“叶师兄。”
就像是响在耳边。
叶星澜心里一突，第一时间向着声音来源处望过去，果然见到少女含笑的脸。
霎时间，他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
眼前天旋地转般发黑。
他甚至都顾不得周围的一片喊打喊杀之声，拉着少女的手道：“云汐，你，你怎么也——”
顿了顿，他说不下去了。
声音里露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哽咽。
楚云汐愣了愣。
隐隐约约的火光下，她见到叶星澜微微泛红的眼角。
以及，下颌处一点微微反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