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稚嫩的女孩。
单薄衣裳泛着五颜六色的脏迹——如果这块由许多布料拼接的遮蔽物,可以称为衣服的话。
瘦削的躯干,皮肤之下,依稀可见骨头的形状,干瘪的圆脸蛋几乎脱了相,只有一对水汪的眸子备显瞩目。
灵光闪动,眸底深处,同时涌现着愤怒与害怕。
在她身上,还有一样东西,比眸子还要抢眼许多。
聚光灯垂直投射,女孩的光头头顶,颇为滑稽地闪烁亮澄反光,但是却没有人,能在看到这个画面之后笑得出来。
因为光头的右侧,一道狰狞骇人的手术疤痕,是她整个脑袋上最黯淡的地方。
这道疤痕,才是那个抢眼的存在。
成连从未见过这个女孩,但却知道她的名字。
小拉莎。
无需脸熟,他认为自己可以确信自己的判断。
安德烈还躺在那里,半晕半醒,对周遭变故毫无感知。
安保人员后知后觉地围了过来,试图将小拉莎带离,被成连抬手制止。
他不明白小拉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想去明白。
但是成连明白自己将要做什么。
他安静地与小拉莎对视着。
全场目光也从小拉莎转移到成连身上。
寂然的拳馆,缄默到足以听见每一個人的心跳声,心跳声彼此串联,渲染起莫名氛围。
明明只是场意外,可包括对成连敌视的一些观众在内,都有种冥冥之间的预感。
这场小意外,会引爆不同寻常的将来。
成连平稳踱步,来到围绳旁蹲下,不用分说地将小拉莎拉进拳击台。
看似粗蛮的动作,实则小心翼翼。
为了防止伤到稚嫩孩童,单手拉扯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顺势在小拉莎的腋下托了一把,将她安全地带到台面。
这是要干什么?
各种镜头,像是黑夜丛林的枪管,抬起瞄准,一根根手指搭在了名为快门键的扳机。
成连扬起一只手,硕大的巴掌砸下。
小拉莎紧张地闭起眼睛,举手格挡,迟迟没有等来疼痛。
充满疑惑的眼睛重新睁开,眨巴地看向身前之人。
成连的巴掌,悬停在半空,最后蜻蜓点水地轻弹了下她的脑袋。
旋即。
成连的那只手握拳,竖起拇指朝向自己半边脸,然后凑到距离小拉莎不过三十公分的平行位置,面露凶神恶煞,鼻孔喷张粗气。
——我的回合结束,轮到你进攻了!
他在用肢体语言,传递这个意思!
刹那。
全场沸腾!
观众们的怅然若失,像是山洪决堤般释放,声浪一波盖过一波,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向拳击台!
“小姑娘!揍他!KO他!”
“别害怕,他已经认输了,握紧你的拳头!”
“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吧!”
“……”
杂乱的鼓励,如同一针强心剂扎在小拉莎的胸口。
她深吸口气,举起她那羸弱的拳头,发颤着挥在了成连的侧脸。
绵软无力,仍自生疏胆怯。
但成连的身体随之一震,继而又一次地狰狞喘息。
再来!
来自成连的暗示,让小拉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当她挥出第二拳的时候,尽管依旧不痛不痒,动作却是愈发娴熟果断。
一拳!
两拳!
每次命中,都会引发更轰动的呼喊,人群在狂欢!
直到此刻,这场意外出现的附加赛,方才穿透了玛瑙斯市观众的心弦。
解说的眼角噙着晶莹水光,眼白处红印浮现。
他声线发抖,继续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面对强大对手,这名年轻选手毅然送出自己的刺拳。
“漂亮!精确的连环拳!
“成连在对方的进攻下,已经暴露出了明显颓势。他就要扛不住了!
“哦,说真的,我又想说刚才讲过的那句话了。格斗真该死,格斗真美妙。”
当第五次直拳落在成连的侧脸。
健硕的年轻男人,犹如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眼见即将支撑不住。
“上啊小姑娘,最后一拳!”
“成为今天的最终胜利者!”
“你是冠军!冠军!”
第六拳,迟迟没有来临。
小拉莎忽然笑了,笑出来她这个年龄本该有的童真。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瘦小身形的向前靠近。
她张开双臂,充满感激地搂住了成连。
温热透过布料传递至成连的肌肤。
更为滚烫的情愫,则是深入至了更内部的地方。
成连和蔼眯眼,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从地上站起,牵着小拉莎来到安德烈的身边。
布满岁月沧桑的坚毅面容,泪水长流,与鲜血混在一起,形成红宝石状的闪耀色彩。
安德烈,这名退役复出中年选手,早就已经清醒,目睹了一切的发生。
医务人员自觉让开,任由成连扶起安德烈。
做完这件事,他又低下身子,就像是个邻家哥哥,向小拉莎提问。
“让我们一起取得胜利,好吗?”
小拉莎坚定点头。
于是,成连将她抱起,在自己的后颈子坐稳,高高驮起。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一大一小二人相视发笑,很有默契地同时举高单臂,向观众们爆发属于胜利者的怒吼!
啪啪啪!
在场的所有人自发站起,包括安德烈在内,向这两名胜利者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掌声持续了很久,没有一丝一毫要停止的意思。
观众们的口中,都在喊着同一个名字!
“成连!成连!”
远道而来的成连,此时在这些观众的眼里,不再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且年轻的挑战者。
碾压式胜利,无法赢得玛瑙斯市发自内心的喝彩。
但紧接着。
成连就用一场计划之外的“平局”,完全博得了他们的认可!
人们的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了一个词。
拳王。
虽然无规则格斗的舞台,只有冠军的说法,很少会有谁被冠以拳王称号。
但是……
看着沐浴在聚光灯下,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
那是种超出成绩的荣誉!
那是种属于体育精神的光辉!
尽管用拳王这个词来形容当下的成连,未免有些太过其实。可是在亲眼目睹了这场王者典范的从容风度后,观众们就是觉得……
他配得上!
一个来自阿雷格里港的黄种人,配得上在玛瑙斯市成为拳王!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他们纷纷将心中的想法转变为实际行动,用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呐喊,释放澎湃心情。
在场的媒体记者,敏锐的记录下了这一精彩时刻。
在次日的报纸头条板块,他们用观众临时喊出来的一句形容,作为了专栏标题。
《贫民窟的未来巨星,展露峥嵘的格斗新王——成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