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十月十九日——
继大周西征兵马对秦关展开不要命挖地道攻势的半月后,秦关内有些叛将渐渐感觉有点不安起来,比如马聃。
马聃是并州人,他并没有参加过什么科举武试,他起初就是并州上党地方驻军将领,领三千人将职务,多次奉命围剿太行山贼寇,只因在一次剿匪过程中得罪了地方权势,因而遭到陷害,右迁至弘农郡,被贬为五百人将。
在叛军得势后,马聃如同张栋、唐皓、欧鹏等人一样,也不是说迫于无奈这才委身为贼,应该说,他们这些人莫名其妙地就被朝廷划入了叛党的行列。
明明前一日弘农还守地四平八稳,结果等他们一觉醒来,弘农便已被叛军所得,这样还不算,朝廷更发下诏书来,说他们内通叛军,开城迎敌。
就如张栋等人至今依然想不通当初洛阳为何会落到他们手中一样,马聃也想不通,他们当初死守的弘农,怎么会在一日之间就易了主。
多少个夜晚,马聃辗转反侧地回忆,倘若他与他的同僚能够守住弘农,或许他们就不会被大周朝廷所通缉,背负叛国罪名。
但是他也知道,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如今他应该思索的,是如何抵挡住秦关外多达十五万的西征周军。
想到这里,马聃就感觉有点好笑,他很清楚,秦关外十五万大军中,其实只有六万是正规西征军,而其余九万,此前则是与他一样的叛军。
尤其是唐皓,要知道在汉函谷关时,马聃还与此人喝过好几次酒,甚至于,唐皓当时率领四万叛军援助谷城之前,马聃与一些将领设酒席替他庆贺,祝他此行一帆风顺,可结果呢,唐皓带着他麾下四万叛军就那么降了周军,摇身一变,反过来攻打秦关。
至于唐皓投降的理由,马聃多少也能够理解,说句不好听的话,若不是他家眷尚在长安,他如何不想向周军投降?
想到这里,马聃从怀中摸出一张极为褶皱的纸张,缓缓摊开了膝盖上。
从纸张上的字可以看出,那正是当初谢安叫唐皓等人射入汉函谷关的那一万份劝降的文书之一。
“唉!”抚摸着这张已有些发黄的纸,马聃长长叹了口气。
忽然,他听到身旁有脚步声传来,抬头瞧了一眼,见是自己相熟的人,吴兴,也不在意,朝来人微微点了点头。
“老马,你在这里啊!”叛将吴兴走了过来,瞥了一眼马聃手中那张发黄的纸张,脸上露出几分怪异的笑容,继而望了望左右,见四下无人,这才在马聃身旁蹲了下来,低声说道,“老马,考虑地如何了?——据唐皓所言,周军十月底必克秦关,倘若真是如此,我等可要早作安排啊……”
马聃闻言抬起头来,诧异问道,“你派去联系唐皓的人,回来了?——不是说趁机逃了么?”
吴兴笑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哪能呢!——那几个臭小子颇为谨慎,在秦岭躲了好几天,这不,我昨日借着巡视秦岭为借口,这才将他们带回来……虽说延误了好些日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康成、秦维等人察觉!”
马聃闻言沉思了片刻,皱眉问道,“周军当真能攻克秦关?”
吴兴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据那几个小子所说,唐皓当时是那么说的,另外,唐皓还警告我等,周军内眼下掌兵权的,可不是那个谢安了,而是一个叫做长孙湘雨的女人……”
“什么意思?”
吴兴望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老马,你可还记得我等在汉关时,唐皓曾对关上我等喊话,说一旦汉关沦陷,除秦维之外,其余等人皆免凌迟死罪?”
“是啊!”
“当时周军内提出这条建议的,便是周军中参军,谢安谢大人,此人乃此次西征军大将军李寿的心腹,是故,谢大人说的话,就相当于大将军李寿说的话……但是这一次,不会再有那种好事了!”
“那个谢安被削权了?”马聃愣了愣。
“那到不是,”吴兴摇了摇头,皱眉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晓,只是唐皓警告我等,那个长孙湘雨,不比那位谢大人心慈,但凡是落在她手中的叛军,皆杀了,是故,我等不会再有先前坐享其成的机会,倘若要活命,就必须在秦关沦陷之前,向秦关下的周军投降……”
“你觉得秦关会沦陷?”马聃皱眉望了一眼吴兴,说道,“你也知道,前两日我军掘秦关渠,灌入地道,使得周军营地如同汪洋……”
“老马,汉关如何?不也破了么?”
“……”马聃无言以对,缓缓点了点头。
“总之,我等先做考虑吧……”
“唔!”马聃点了点头。
聊了几句后,吴兴便离去了,只留下马聃一人坐在秦关城墙内侧下方的一堆草垛上,静静思忖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聃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去巡视城楼,沿着引秦关渠的水灌入地道的那条渠,朝着城墙内侧的阶梯走去。
十月底秦关必克?
唐皓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马聃失笑地摇了摇头。
秦关是什么地方?
那是天下第一雄关!
岂是轻轻松松便会被攻破的关隘?
唔,必定是唐皓见吴兴派人与他联系,故意那般说,好叫秦关内守军惊慌失措……
想到这里,马聃暗自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水渠内壁有大块泥土啪嗒一声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马聃微微一愣,停下脚步来,直直注视着那条水渠。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又是一小块泥土从水渠内侧掉落,顺着水渠内的水,冲入了地底的隧道。
望着这一幕,马聃若有所思。
这一站,足足站了几个时辰,以至于吴兴在城墙上巡视了一圈回来,奇怪地望见马聃傻傻站在水渠旁。
“老马?——傻站在这做什么呢?”
只见马聃回头望了一眼吴兴,忽而沉声问道,“我等掘秦关渠,引黄河之水灌入地底,至今有多少日了?”
“唔,七八日吧,怎么了?”
马聃的神色渐渐由迷茫变成了惊骇,在吴兴不解的目光下,几步跑到秦关城墙底下,眯着一只眼,抬头注视着城墙内侧,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吐了口气,望着吴兴沉声说道,“唐皓说对了,眼下周军内掌兵权的那个女人……绝对不似先前谢安那般心慈!——照这样下去,十月底,秦关必破!”
“什么意思?”吴兴一脸不解。
马聃望了望左右,见四周无人注意,遂将吴兴拉至城墙内侧,低声说道,“往上看……”
“什么?有什么不对么?”
只见马聃深深望着吴兴半响,压低声音说道,“城墙,往内倾斜了……”
“……”吴兴呆呆地望了一眼马聃,再次抬头望上看去,继而,脸上露出了浓浓惊骇之色。
“嘘!”马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见此,吴兴连忙捂住了嘴,后怕似地望了一眼左右,见四周仿佛无人注意,低声说道,“老马,那唐皓说什么来着?——十月底,秦关必破!——要是我等不早做打算,就要与秦维等人陪葬了!”
马聃闻言皱了皱眉,继而低声说道,“你要记得,我等妻儿皆在长安,一旦我等投降周军,他们必定没了活路……”
“那……”
“今日乃你我二人当职,不若这样,你再派心腹到周军走一遭,找到唐皓……”
“……唔!”犹豫了一下,吴兴重重点了点头
——时间回溯到十月二十四日——
继马聃察觉秦关城墙的不对劲已有四五日,这几日里,他每日都要城墙底下观望一番,如他所料,秦关那高达二十余丈的城墙,正渐渐向内侧倾斜。
起初不是很明显,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城墙的倾斜程度越来越明显,而且倾斜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至今竟已达足足一尺。
“老马,那几个臭小子回来了……”
在马聃观察城墙倾斜的时候,吴兴来了,带来了与唐皓交涉的最新消息。
马聃闻言眼神一凛,急声问道,“怎么说?”
吴兴望了一眼左右,附耳在马聃耳畔说了几句。
“什么?长安?”马聃面色一惊。
“嘘!”吴兴做了一个噤声的举动,压低声音说道,“唐皓说,他已向长孙湘雨那个女人请示过,那个女人说,只要我等能够在其大军攻打长安时,主动打开城门,放周军入内,就赦免我等身负之罪……”
“我等家眷呢?”
“一并赦免!”
“这样……”马聃想了想,颇为心动地点了点头,忽而问道,“那秦关这里……”
“不需我等出面,只要袖手旁观便可!——倘若可以的话,尽量拖延秦维等人察觉这件事!”
马聃想了想,点了点头。
当日,马聃与吴兴便召集了叛军中一些信得过的熟识、好友,向他们传达了唐皓的话,得知周军竟要毁了秦关,众将面面相觑,在思忖了一下后,皆点头表示欲加入马聃与吴兴。
如此一直到了十月二十七日,秦关城墙愈加倾斜,已到了是个人都能发觉不对劲的地步。
因此,马聃与吴兴等人一合计,打算像秦关主帅康成以及秦维禀告。
一听说秦关城墙倾斜,康成与秦维大惊失色,连忙到城墙观望,见果然如此马聃、吴兴等人所言,又惊又怒。
“想不到周军这些挖地鼠,竟寻思着要将我秦关彻底摧毁……”面带惊色地望了一眼城墙方向,康成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忽然,他猛地转过头来,直视着马聃等众将,怒声骂道,“这等至关重要之事,何以你等眼下才来禀告?”
由于马聃等众将军早已合计过,闻言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苦笑不迭地说道,“康帅,末将等怎么也想不到周军竟然会这般攻关啊,再说了,掘秦关渠,引黄河之水灌入地底,那也是康帅与秦帅的主意啊……”
康成闻言气势一滞,与同样愁眉苦脸的秦维对视一眼。
十月三十日,如长孙湘雨所谋划的一样,秦关那高达二十余丈的城墙,由于地基不稳,朝内侧轰然倒塌。
这座足足屹立了上千年的古老关隘,终于坍塌了。
由于此前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因此,秦关内的叛军倒是没有出现多么严重的伤亡,但是士气,却难免是一落千丈。
反观周军士卒,尽管这将近一个月泡在水里,士气低落,可当他们亲眼望见秦关这座险关倒塌时,顿时士气高涨,振臂欢呼,尽管他们不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以为是上天相助。
同日,就在察觉到秦关倒塌之时,长孙湘雨当即下令全军进兵秦函谷关,十五万士气高涨的周军如狼似虎般涌入秦关,可惜的是,秦关内叛军早已撤退,只留给周军一座空关。
但尽管如此,十五万周军依然是士气如虹,毕竟,秦关是周军西征长安叛军中最艰难的一道关隘,而眼下,周军以区区千余人的损失便攻克了秦关,还有什么能抵挡周军?
十一月二日,十五万周军在秦关稍微整顿了几日后,再次向西而进,直奔潼关。
其实潼关与秦关之间,还有一座湖城,然而当周军抵达的湖城的时候,叛军早已人去楼空。
很显然,汉关与秦关前后莫名其妙地失守,着实给叛军们带来了无法估量的影响,无论是士气,亦或是气势。
但是,周军也有不利的一面。
由于入冬,天气愈加寒冷,寒风凌冽、大雪纷飞,可以说,比起潼关的叛军而言,寒冷的天气才是西征周军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
但尴尬的是,朝廷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次的西征能够坚持那么久,能够取得这般辉煌的成果,以至于,棉衣等御寒之物,迟迟未见送到。
退一步说,别说什么棉衣等御寒之物,就连军中粮食的运输也成了问题。
好在叛军此前在洛阳、谷城等地堆积着不少米粮,暂时倒是无忧,但说到底,周军总归有十五万之多,每日的米粮消耗,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一旦由于天气原因被堵在潼关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在大军抵达潼关的当日,也就是十一月三日,谢安召集了全军将领,在帅帐商议军事。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经过了一个半月的休养,南国公吕崧的伤势也大为转好,已能够下榻行走,这不,这位老人此刻亦坐在帐中,微笑地倾听着众将就着如何攻克潼关畅所欲言。
望着这位老人那微笑的表情,望着他眼中隐约闪过几分落寞的神色,谢安心中暗暗叹息。
他知道,由于被那位太平军的主帅陈蓦挑断了双手手筋,吕公就算日后伤势愈合,却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征战沙场,这位老人的戎马生涯,已经结束了,在两个月前的汉函谷关下。
眼下的吕公,不过是一位失去了独子的迟暮老人罢了,可怜而可叹……
想到这里,谢安抬手阻止了帐内众将的议论纷纷,询问吕公道,“吕公,不知您有何高见?——您乃沙场宿将,戎马一生,可否给予我等小辈一些建议?”
南国公吕崧愣了愣,继而意识到这是谢安的好意,感激地望了一眼谢安,苦笑说道,“小安太抬举老夫了,老夫何德何能……”说着,他抬起头,望着谢安与长孙湘雨,带着几分揶揄说道,“老夫可做不到兵不血刃便拿下汉关与秦关呢!——是吧?谢大人?长孙军师?”
“吕公这话说的……”
“吕伯伯说笑了……”
谢安与长孙湘雨对视一眼,谦虚说道,比起谢安,长孙湘雨脸上的表情,显然要复杂一些。
仿佛是看穿了长孙湘雨的心思,吕公微微一笑,继而摇摇头,叹息说道,“终日打鹰,反倒叫鹰啄了眼……老夫自诩勇武,却不知天大之大,豪杰辈出,终得苦果……”说着,他默默地望着自己颤抖不停的双手。
“公爷……”林震在一旁不忍劝道。
望着林震点了点头,吕公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长孙湘雨,继而对李寿以及谢安说道,“眼下,老夫不过是待罪之身,回到冀京后,还要因不尊皇命一事受陛下怪罪,不过在此之前,且容老夫随军观望,老夫眼下唯一的心愿,便是看着我军扫平长安叛军,叫那个杀了我儿的贼人……”说到这里,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见此,林震与乐俊面色微急,一面抚着吕公后背,一面紧声说道,“公爷放心,我南军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叫那陈蓦血债血偿!”
谢安闻言,李寿以及长孙湘雨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毕竟,他们还并没有将陈蓦的真正身份、以及有关于太平军的事告诉吕公。
会议散后,谢安与长孙湘雨漫步在军营。
望着天空中飘落的白雪,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倒是颇有些情趣。
走着走着,谢安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太平军的事……”
他的话尚未说完,长孙湘雨便摇了摇头,说道,“暂时休要告诉吕公,须记得,眼下我等当务之急,是如何攻克潼关,如何攻克长安,别忘了,我等仅有不到一月的米粮……休要节外生枝!”
“唔!”谢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忽而问道,“湘雨,方才商议对策时,我见成竹在胸,莫不是已有了对策?”
“咯咯咯,”长孙湘雨微微一笑,眨眨眼说道,“你猜?”
“又来?”谢安哭笑不得,继而嘿嘿一笑,说道,“湘雨,你知道什么叫做聪明的赌徒么?”
“什么?”
“聪明的赌徒,知道什么自己该收手……可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哦!”说着,谢安伸出手,轻轻搂住了长孙湘雨。
“嘁!——无趣!”女人气闷闷地嘟了嘟嘴,继而噗嗤一笑,顺从地埋在谢安怀中。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