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万近卫军的护卫下,大食哈里发拉希德的车队缓缓驶进了撒马尔罕城,这是继前任哈里发贾法尔之后第二位视察阿姆河以东的大食君主,却没有任何事先通告和准备,突来地到来,不用说,很多大食官员都猜到了这必然和唐军在碎叶发动的战事有关。
撒马尔罕城已经全城临时警戒,无数民众聚集在街道两旁,争相观望大食最高统治者的到来,大家推攘着、叫喊着,喧闹***,全副武装的军队已拉成了一条长长的人墙,禁止任何人越线,他们控制着每个一个街头巷尾,任何有行刺企图的人都会被格杀勿论。
尽管如此,三千近卫骑军还是把哈里发的车驾团团护住,风雨不透,拉希德的车驾缓缓在大街上行驶,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座阿姆河以东的最大城市,房屋大多用泥土夯制,低矮而密集。这座城市拥有二十万人口,以商业、手工业、造纸业闻名于大食。
队伍行至城中时,康国国王和撒马尔罕亲自赶来迎接,在他们身后,跟随着近百名高级文武官员,拉希德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臣下阿姆达参见哈里发陛下。”康国国王阿姆达已经快七十岁,他是前任国王的叔叔,前任国王在五年前因发动反大食人的暴动而被杀,大食人便立了年已六十五岁的阿姆达为国王,一是他比较亲大食,二是他已经老朽,没有精力再来煽动民众反抗大食人的统治,他上前颤巍巍跪下行礼,“臣代表康国二百万臣民真诚欢迎陛下驾临撒马尔罕。”
拉希德精通突厥语,他轻轻摆手笑道:“我来撒马尔罕只是临时视察,而并非正式访问,你们都回去吧!我不希望扰乱了大家的生活。”
说到这里,他向旁边的阿古什递了一个眼色。阿古什会意,立刻高声宣布道:“哈里发有重要军政事务要处理,请大家即刻散去,具体接见大家的时间哈里发会另外安排。”
他一连宣布两次。闻讯赶来的官员们才渐渐散了,沿街的民众也在士兵的驱逐下各自回了家,大街上很快便安静下来,拉希德则在阿古什的陪同下来到了总督府。
“你是否已经下令吐火罗地军队支援葛逻禄人?”走进会议室坐下,拉希德便立即不露声色地问道。
阿古什连忙躬身答道:“臣弟已在前天下令吐火罗五万军即刻北上支援葛逻禄,如果葛逻禄人能支撑五天,大唐就会被迫撤
阿古什心中着实有些忐忑不安,他下达吐火罗出兵的命令晚了两天。会不会因此误了大事,拉希德计算了一下时间,才慢慢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应该还来得及,我昨天在路上也下了一道命令,命令吐火罗的军队不得支援葛逻禄人、不得轻举妄动。”
阿古什一怔。※※这是为什么?命令吐火罗驻军支援葛逻禄人不就是他拉希德亲自制定地策略吗?他怎么又变了。而且还在军方否定了自己地决定。那自己地命令将来谁还会再执行?想到这。阿古什心中微微有些不满。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拉希德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道:“你是不是在不满我地插手。疑问我为何要否决自己地计划。朝令夕改吗?”
“臣弟不敢。臣弟也只是在执行哈里发陛下地命令。陛下当然有权改变自己地决定。”
拉希德看了他半晌。忽然哼了一声道:“带我去你地作战室。”
阿古什地作战室就在隔壁。拉希德大步走进房间。他径直便来到地图前。刷地拉开了覆盖在地图上地帘幔。露出了一幅巨大地木刻地图。拉希德盯着地图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最近吐火罗地周围发生了什么异常地事情?”
“臣弟只听报。吐蕃军在小勃律屯兵两万。有进攻吐火罗地迹象。不过臣弟认为。吐蕃人已是强弩之末。构不成对吐火罗地威胁。因此臣留下了一半军队。只派四万军北上。”
拉希德点了点头,“不错!我说的就是吐蕃人屯兵小勃律一事。你也知道吐蕃人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和我们争吐火罗,那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屯兵小勃律?他们有这个必要吗?自从他们安西大败后,赤松德赞的两个儿子为争赞普之位混战了三年,虽然尚结息支持的牟底赞普在去年最后胜出,但吐蕃人的实力连从前的三成都不足了,他们哪里还有条件在数千里外布兵两万人,还想进攻吐火罗,你们不觉得他们地举动很奇怪吗?”
阿古什仔细看了看吐蕃人的布兵位置,确实是处在进攻的位置上,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陛下的意思是吐蕃人在掩饰着什么吗?”
拉希德不答,又用木杆指着吐火罗北部的俱密道:“如果你派往碎叶的军队在这里突然被唐军伏击,你准备怎么办?”
“我会立即再派吐火罗的军队前去支援。”阿古什毫不犹豫地回答。
拉希德把木杆一扔,负手冷冷道:“那如果疏勒的唐军这个时候突然进攻吐火罗,你又该怎么办呢?”
阿古什呆住了,他盯着地图半晌才喃喃道:“不会这样吧!唐军的主力不是在碎叶吗?疏勒才一万人。”
“那你说我千里迢迢跑来撒马尔罕做什么?”拉希德一回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道:“我告诉你,如果我是大唐皇帝,我也会用碎叶为饵吸引吐火罗军队北上,然后从疏勒出兵,进占吐火罗,这样一来,我们就完全丧失了阿姆以东地战略优势,你明白吗?唐军真正的目地不是教训什么葛逻禄人,它是在利用我们对葛逻禄人期望,将我们引出吐火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唐军已经在疏勒屯集了大军。吐蕃人不过是唐军用来转移我们视线的手段而已。”
阿古什恍然大悟,他不得不承认拉希德比他看得深、看得远,迟疑一下,阿古什又道:“那葛逻禄人
话没有说完。拉希德便挥手打断了他,“我从来就没有把葛逻禄人放在心上,它不过是夹在两个巨人之间的一条野狗罢了,一脚便可踢开。”
说到这,他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道:“我在意的是回纥人,如果回纥人能在北方对大唐施压,那大唐极可能就会退出对葱岭以西的争夺。东方人自古以来的敌人都是北方地游牧民族,我希望大食能与回纥结成战略同盟。”
阿古什默然无语,他现在才知道,拉希德从来就没有把真实的意图告诉他,他这个撒马尔罕总督不过是拉希德地傀儡罢了。
拉希德似乎感受到了阿古什地不满。他回头微微笑道:“你是在埋怨我对你隐瞒真相吗?”
“臣弟不敢!”阿古什生硬地回答道。
拉希德笑了笑,并没有把阿古什地不满放在心上,他又缓缓说道:“你不要以为我派你来撒马尔罕是没有用意,事实上你做得很好,这次你平息了康国即将掀起地大规模起义,我就很满意。我们在阿姆河以东推行伊斯兰教的目地并没有改变,但是方法要改变,象过去那种强制推行的办法会把突厥人推向大唐,所以,我才会派你来做撒马尔罕总督,要用文学和艺术的手段潜移默化地改变突厥人的生活,比如用我们大食人的建筑文化、学校、公共图书馆,只有让突厥人接受我们的文化,他们才会接受我们地宗教。最后才会真正地成为大食人,这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办到,这是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过程,或许在突厥人的下一代才能实现,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良苦用心。”
直到此时此刻,阿古什才真正理解了哈里发的目光长远,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跪倒在地上,朗声道:“臣弟绝不辜负哈里发陛下地期望!”
“你起来吧!”拉希德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他沉声道:“但是九月的碎叶战役还是要打,我绝不能容忍大唐人肆无忌惮地在碎叶坐大。”
阿古什也点了点头。由衷地说道:“有陛下的深谋远虑。王思雨绝不会是陛下的对手。”思雨?”拉希德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王思雨不过是一只猎犬罢了。他不配做我的对手,我地对手此刻在大唐的都城长安,据说他和我同龄。”
拉希德转过头,负手凝望着遥远的东方,不知此时此刻,他的同龄人对手又在做什么呢?
长安崇仁坊,张焕在工部和将作监等十几名官员的陪同下,正满怀喜悦地参观鸿印坊的一项新发明,他眼前摆放着一只特殊的刻盘,通常一只刻盘只能印一张书页,象《尚书》、《论语》这样的一本书就需要数百只刻盘,这些官方指定的典籍还好一些,几乎每个印刷工坊都有一套,但如果是新书,或者是别地新印刷品,就必须重新刻盘,刻工稍有疏忽,就会前功尽弃,而且用了一次以后往往就废弃不用,造成了人力物力的浪费,且成本奇高,极不利于书籍的推广。
但眼前的这个刻盘就不同了,它竟是由一百二十个独立的字模组成,印刷完后又可以把字模取出来,拼成另外一页内容,这样一来,印刷作坊只要有一套完整的字模,就可以印刷任何书籍,极大的节约了印刷成本,有利于书籍的推广。
这项重大发明的起因是鸿印坊接了朝廷的一桩大生意,每天印刷一万份大治邸报,这是继开元杂报后朝廷又重新开始印刷官方报纸,不仅要送给朝廷各部监省台,还要送给大唐地三百六十个州和一千五百个县以及各地驻军,甚至大唐各位退仕地元老也送上一份,报纸上有大唐每天发生的重大事件以及新地政令。
每天印刷一万份邸报,至少每天就能稳赚百贯,鸿印坊接到了这项令所有印刷工坊都为之眼红的大生意,但问题也出来了,印一份邸报每天至少要刻二十张盘,而且礼部下午把文稿送来。次日天亮就要,也就是说除去印刷时间,竟有只有两个时辰刻盘,只有最优秀的老匠人才能办得到。而且这段时间别的什么生意都不能再接。
为能独立吃下这笔大生意,鸿印坊东主黄苦行便在匠人中悬赏三千银币,谁能解决人手不足和刻模盘时间不够的棘手问题,他就将获得这三千银币地赏钱,正是在这三千银币的激励下,一个有着四十年刻模经验的老匠人很快提出了活字的办法,这不仅解决了印刷报纸地棘手问题,而且也使困扰了印刷业几十年的高成本和刻字匠人不足的瓶颈得以迎刃而解。
这项印刷术的重大改进顿时轰动了朝野。许多人都认识到,这将对大唐文化的发展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连大唐皇帝张焕也在百忙之中,亲自来鸿印坊视察。陛下请看,这活字是用硬木刻成。大小如一。”东主黄苦行将满满一盒字模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张焕面前,“这里面有一千个活字,都是用铁木制成,草民还准备泥土烧成陶字模,这样可以加大字模的重量,有利于排列。也有匠人提出用铜字模,草民也打算试一试。”
张焕饶有兴致地从密密麻麻的字模中取出一字,却是明字,他笑了笑道:“从这么多字模里取出想要地字也是个技术活啊!”
“回禀陛下,这其实倒是不难,每个字模都有自己的固定位子,只要熟能生巧,一个熟练的排字匠人只需一柱香的时间便能排好一页,这比从前刻一页至少需两三个时辰可要快得多。”
张焕点了点头。又笑道:“那发明这个活字的匠人在哪里,朕要见见他。”
黄苦行连忙将一个六十余岁地老匠人找来,介绍道:“陛下,这就是发明活字的老匠人。”
老匠人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诚惶诚恐道:“草民常平叩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老人家快快请起!”张焕命人把老匠人扶起来,便好奇地问他道:“老人家怎么会想到用活字这个办法?”
在皇上面前,老匠人不敢扯谎,他偷偷看了一眼东主,有些胆怯地说道:“其实活字的办法草民在十年前便想到了。有一次我刻的盘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我把它拼了起来,便由此有了活字的念头。”
黄苦行听老匠人在十年前便发明了活字。他翻了翻白眼,这十年时间损失了他多少成本,但在皇上面前他却不敢吭声,张焕也十分惊讶地问道:“既然十年前便想到,为何到现在才说出来?”
老匠人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得十分为难,张焕见了便微微一笑道:“若为难不说也罢了,朕不勉强你。”
老匠人又一次跪下,终于说出了原因,“陛下,草民不肯说的原因很简单,若说出来,刻字匠人地饭碗也就砸了,我相信其他匠人其实也能想到,只不过为了保自己的饭碗,大家都不肯说罢了,这次要不是东主出三千银币,我也是断断不会说出来,可这样一来,我就是刻字匠的罪人了。”
老匠人满脸羞惭地低下了头,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柔声安慰他道:“虽然因你损失了一个行业,但我大唐的文化繁盛或许就会因你而起,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
说罢,他又对黄苦行道:“这项活字技术既然已发明,朕就不准你保密,你要向所有的同行推广它,此事事关我大唐文化的兴盛,你记住了吗?”
黄苦行暗暗苦笑了一声,邸报上都登出来了,这哪里还瞒得住,他不敢怠慢,连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草民谨遵陛下的旨意,绝不向同行隐瞒。”
“好了,朕今天就参观到此。”张焕接下来还要接见他即位以来的第一批日本遣唐使,便离开了鸿印坊,但他刚刚走出大门,只见一名报信使飞奔而来,跪下大声禀报道:“启禀陛下,碎叶急件,是关于阿史不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