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三千人的骑兵队是碎叶都督曹汉臣亲自率领,他是今天凌晨抵达朱雀城视察时得到玄武城的急报,惊骇之下,曹汉臣连城门都没有进便赶赴玄武城救援,整个碎叶也只有他一人知道施洋的真实身份,大唐皇帝陛下的义子,却又是碎叶军下的一名小兵,说起来都是不可思议之事,三个月前,当曹汉臣想以金龙道的功绩提升施洋为校尉时,却意外地收到了皇帝陛下的秘密手谕,命令他施洋的任何功绩都要打折计功,并严禁他泄露施洋的真实身份,曹汉臣是军人出身,他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只有在风雨中长大的树才会更加粗壮茂盛。
曹汉臣率军飞驰到了玄武城前,老远他紧张的心便安定下来,城头依然飘扬着大唐军旗,玄武城无恙,这时,施洋和其他两名队正一起上前行礼,“参见大将军。”
“你们干得漂亮!”曹汉臣马鞭一指城墙下的辉煌战绩赞道。
施洋抢先一步上前沉声道:“回禀大将军,这是三百名弟兄浴血奋战的结果,还有三千战俘拼死相助,我们才击退四千葛逻禄人的进攻。”
三百人?曹汉臣一怔,他扫了一圈便问道:“你们的方校尉呢?他到哪里去了?”
“回禀大将军,方校尉三天前率人去乌兹曼山采石,尚未归来。”黄队正和杨队正一起上前道:“这次击退葛逻禄人的进攻,弟兄们一致推举施队正代理校尉才立下此奇功,最后葛逻禄人的撤兵也正是由于施队正一箭射倒敌酋的缘故。”
曹汉臣仰天大笑,他翻身下马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施洋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藏而不露,果然又立功了。”
施洋立刻单膝跪下,“卑职不敢居功,请大将军将此功劳给弟兄们和三千战俘,卑职愿和他们一起分享。”
曹汉臣凝视着他半晌无语,他忽然冷冷一笑道:“本将军的决定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队正所能左右?你再敢多言。我必治你犯上之罪!”
他手一挥,厉声喝道:“进城!”回碎叶,虽然葛逻禄主动来挑衅,但曹汉臣却没有与葛逻禄人正式开战的权力,甚至安西都护王思雨也没有。此事必须要报皇帝陛下来决定。
施洋也在返回碎叶的队列之中,他因此战被升一级,为第五斥候营校尉,黄队正和杨队正同时被升为副尉,另外所有参战的官兵皆记大功一次,助战地三千战俘则在筑完玄武城后将全部释放,若愿留在碎叶者则享受移民同等待遇。
施洋既升为斥候营校尉。玄武城地防务就将另一支军队来替换。他则返回碎叶准备接受新地任务。
从玄武城到碎叶约三百余里。需要两天多才能返回。众人一路沿着大清池疾速前行。天黑时在一个叫风宁地小镇驻停下来。顾名思义。这个小镇不像别处风尘刮脸。它位于一处山坳处。一条碧水河从小镇中间静静地流过。它只有数十户人家。非常宁静。唐军也没有进镇。而是在镇外驻营。
大营刚刚驻扎。一名斥候便飞驰而来。
“禀报大将军。阿史不来城传来鸽信。一支由两百辆马车组成地大食商队过境。可能是押运军需物资。”
阿史不来城位于碎叶和怛罗斯之间。是一个著名地商贸补给城。距碎叶约六百余里。也是来碎叶之前地最后一个补给站。目前被大食控制。但唐军在那里设有秘密情报点。
曹汉臣听说有军需物资过境。头立刻疼了起来。这两个月。大食不断运送大量军用物资到葛逻禄。已经查获三批。但仍屡查不绝、不断有军需品源源不断地送往葛逻禄。而且这些物资都是民商所为。大食官方根本就不出面。以前都是从南面过去。而现在却改成了北面。那边地广人稀。更难以查获。可若不查。每送一把刀过去。就意味着大唐将士将多流一滴血。此风必须要狠狠地刹一刹。想到这。曹汉臣一咬牙令道:“命第五斥候营火速去拦截大食商人。不准有半点失误!”
一队三百余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般向正北方驰去,接到此信,大食商人已经上路了,赶去阿史不来城只会扑空,他们必然是横穿碎叶谷地的最北部直接去葛逻禄属地,只有绕到他们东面才有可能拦截住他们。
三百余骑兵每人两匹战马,不分昼夜地向疾行,碎叶谷地以北最近的一个出口也在五百里外,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抵达,而且越向北出口就越多,根本不知道会从哪里出来,大食商队是还没有到、还是已经过境?施洋忽然觉得能否拦截住大食商队完全是要看上天肯不肯给自己一分运气了。
和南面温暖湿润的大清池流域相比,碎叶川的北方就是天寒地冻了,没有一丝绿色、也没有一点生机,数百里都是一片光秃秃的灰白色,枯燥而单调,看得人眼睛都发疼。
“校尉你看!”这天清晨,一名士兵忽然指着远方大喊,“是雪山。”
透过薄薄的一层雾霭,施洋看见了东北方向隐隐约约有一座高耸的雪山,在微弱地朝阳照耀下,雪峰闪烁着一种妖异的蓝光。
“这就是妖龙雪山吗?”施洋有些惊讶地问道,他听说碎叶川的最北面有一座蓝色雪山,雪山下地冰湖里时常有妖龙一般的怪兽出现,据说在月圆之夜,它还会出现在峰顶对月长歌。
“没错,这就是传说有妖兽出没的妖龙雪山了。”一名经验丰富的队正策马上前笑道:“雪山脚下有一个叫阿木图的小镇,颇为热闹,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可以在那里稍事休整,打听一下大食商队的行踪。”
施洋点了点头,回头挥手大喊道:“弟兄们再加把劲,到前面小镇上去休息。”
众唐军纷纷抖擞精神。沿着荒凉的砾石滩向雪山方向疾速驶去。
两个时辰后,唐军们终于来到了这座修建在湖边的小镇,小镇人家呈月牙形沿湖分布,约四百户人家,绝大多数都是突骑施人,他们最早都是牧民。随着去回纥地商人越来越多,必经之路的妖龙雪山下便开始有人在此定居开店,渐渐地,定居的突骑施人越来越多,最终形成了今天小镇的规模,男女老幼竟有三千余人,大多是开店经商。
小镇周围被茂密的森林围绕,从一条幽深、平坦的大路进去,充满了生机勃勃地阿木图镇便出现在眼前。小镇的建筑大多是木结构,粗大的原木上布满了苔藓和裂缝,显得有些年头了。但小镇地一条主干道却干净而宽阔,就仿佛刚刚修葺一样,大街上各种店铺林立,客栈、酒馆、赌馆、妓院应有尽有,现在已快到中午,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大多都是商人,突骑施人、回纥人、波斯人、粟特人、葛逻禄人。甚至还能看见几个汉人的脸孔。
这里简直就像是桃花源一样,和外面荒凉的灰色世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三百余名唐军骑马缓缓走在大街上,引起了许多人侧目,但并没有人上来干涉他们,施洋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便问刚才的刘队正道:“这里是属于谁的地盘?葛逻禄人吗?”
“不!不是他们,这座小镇属于粟特商人地地盘,这里有一半的店都是他们所开。”刘队正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他笑了笑道:“据说葛逻禄人畏惧湖中的妖兽。始终不敢对这里妄动刀兵,但实际上是因为粟特商人对葛逻禄地影响很大,所以葛逻禄人才没有对这里下手。”
说到这,刘队正忍不住叹息一声又道:“其实这里原本还有几家汉人开地店,粟特人对他们压迫很重,一直艰难度日,后来碎叶被大唐收复,那几家汉人都改去碎叶开店了。”
“刘队正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啊?”施洋淡淡一笑问道。
“那是自然,我父亲原来就是在这里开了一家客栈。后来搬到碎叶了。三年前我就在碎叶从了军。”
刘队正摇了摇头,不想再多提往事。他带着唐军转身进了一条弄堂,走了几十步,向右一拐,前方竟藏着一家酒馆。
“施校尉,你带弟兄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问问情况。”刘队正一边说,一边脱去军装,换成了便服。
“我和你一起去。”施洋将缰绳扔给一名士兵,也换了一身便服和刘队正一起走进了这家酒馆。
酒馆外面冷冷清清,而里面却喧嚣杂乱,客人众多,一股酸溜溜的酒味混合着热烘烘地羊骚味,充斥着这座小酒馆的每一个角落。
酒馆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十几张做工粗陋的大方桌,几乎都坐满了酒客,一名屁股奇大的年轻女人正绷着脸,手里端着一只装满葡萄酒的瓦罐给客人们倒酒,每倒一杯酒就伸手要十枚铜钱以作小费,喝酒的大多是精明地商人,他们虽然知道这是规矩,但还是不甘心地在女人肥硕的屁股上顺手捏一把,算是给小费的补偿,那女人似乎被捏惯了,也浑不在意,继续给下一个客人倒酒要钱。
“这里虽然杂乱,却问得到很多的消息,跟我来!”
刘队正带着施洋穿过大堂,他们身着突厥人的服装,没有人注意他们,客堂里依旧吵嚷喧闹,二人很快便来到柜台前,柜台里的掌柜是一个瘦小的粟特人,长着两只仿佛用钻子钻得凹进去的绿豆小眼睛,在红色的眉弓下闪闪发光,他苍白地脸上显得很有耐心,有着所有生意人特有的狡猾和贪婪。
刘队正上前用波斯语说了几句,粟特人一愣,他随即认出了刘队正,亲热地在他肩头拍了拍,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朵花。
刘队正又低语了几句,粟特人脸上的花又恢复成了钱袋上的纹路,他爱理不理地嘟囔了一句,刘队正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约十枚大唐银币。放在柜台上,粟特人眼一瞥,两粒绿豆闪了一下,随即还是摇了摇头,刘队正笑而不语,又掏出十枚银币。一块一块地向上加,一直加到十六块,粟特人还是摇头,这时,刘队正却忽然往回拿了一块,粟特人的手比闪电还快,一把摁住了银币,附耳对刘队正低语了几句。
刘队正脸色一变,拉着施洋便飞快地向酒馆外跑去。一出酒馆他便急声道:“快追!我们要找的大食商队一个时辰前刚刚离开阿图木镇。
施洋也来不及换衣服,翻身上马对士兵们大声喝道:“立即出发!”
三百骑兵马蹄如惊雷,冲出小巷。直向阿图木镇的北面奔去,阿图木镇地出口处有两条路,一条向北通向大漠和夷播海,另一条向东穿越数十里茫茫地森林,出了森林便进入了葛逻禄人地控制地盘。
唐军不假思索地沿着东面的道路疾驰而去,这条路其实是一条穿越森林地小河,河流两岸的砾石滩便成了天然地商道,商道上偶然会出现一些匆匆赶路的商队,但这不是他们所追的那支大食商队。唐军的气势如奔雷,吓得沿途的商人纷纷向两边躲闪,唐军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
一直追出二十余里,还是没有看到那支大食商队的影子,施洋一摆手令道:“停下!”
唐军奔跑的速度渐渐地放缓了,施洋眉头一皱,问刘队正道:“粟特人会不会是骗你?”
“不会!”刘队正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粟特人虽然视钱如命,但他们很讲信用。收了钱就不会给假消息。”
“那会不会是他所说的大食商队与我们所要找的商人不是一伙人?”
“这刘队正也有些疑惑,这确实有可能,毕竟他能提供地线索也不多,二百余辆马车,马车上的货物都是用黑色油布捆扎,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不是一伙人,那也该有一支两百余辆马车的大食商队才是。
“校尉,你看!”一名骑兵忽然指着左边森林里低声喊道。
施洋顺他地手指方向看去。他心中一阵狂喜。只见在百步外的森林深处停住一辆马车,马车上的物品十分巨大。全部用黑油布包扎,在草地上躺着一名正在休息的车夫,他并没有发现唐军。
“不只一辆,我已经看到了数十辆马车。”施洋目光锐利,他比别人看得更深更远。
“刘队正,你从左面包抄,不得放走一人。”
施洋又命令另一名队正道:“秦队正,你从右面包抄,同样不得放走一人。”
唐军分兵三路,迅速地将森林里的马车队包抄而去,不等靠近,草地上的人便发现了他们,他骇得跳起来大声叫喊,施洋一抬手,一支弩箭射穿了他的脖子,他捂着脖子重重倒地。
“给我杀!”
三百骑兵呼啸着冲进了森林,森林里果然藏着两百余辆马车,押车之人已经得到警报,他们拔出刀与唐军搏斗,个个凶悍,但他们哪里是大唐骑兵的对手,几次冲锋,便被唐军砍死了数十人,其余之人再无斗志纷纷向四周逃窜,但所有的出路都已经被封死,三百唐军围成一圈,渐渐地收拢,将剩下地一百多人压缩成一堆。
“叫他们放下刀,否则格杀无论!”施洋让刘队正上去喊话。
刘队正催马上前,用大食语喊了几句,大食人皆一齐回头,向一名中年人望去,施洋冷笑一声,他催马上前,用弩箭指着他的额头,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大食人眼中露出一丝惧意,立即将刀放下并举起了手,在他的带动下,所有的大食人都将刀扔在地上,纷纷举起手来。
施洋一指这名大食人的首领对刘队正道:“你带他去审问,要把所有的情报都问清楚。”
“遵命!”刘队正一挥手,带着几名士兵将这个大食人首领押了下去,其余大食人也都被押往别处。
施洋慢慢走近一辆马车,用刀挑开了黑油布,里面露出一个巨大的木制零件,他又一连挑开十几辆马车,里面全部都是各种木制零件。
施洋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他已经认出其中一个是巨大抛石机的零件,另一个是折叠长梯,也就是说,这些马车上装地都是各种攻城武器。
这时,刘队正从森林里出来,向施洋禀报道:“校尉,我已经问清楚了,他们并不商人,全部都是大食士兵装扮,押运十五架长梯和一部攻城槌以及一部巨型投石机送给葛逻禄人。
“一部攻城槌和一部投石机怎么够?”施洋摇了摇头又道:“他们必然还带有图纸以及工匠,都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正如施洋的判断,唐军很快便从一辆马车的底部搜出了装满了图纸的木箱,另外又从俘虏中找出了三名派去指导葛逻禄人制作攻城器的工匠。
“校尉,这些俘虏和马车怎么办?”刘队正低声问施洋道。
施洋瞥了俘虏们一眼,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除了三名工匠带走,其余大食人全部杀死,一个也不留,马车上的东西也统统烧掉。”
一个时辰后,三百多骑唐军携带着数百匹马重新向阿木图镇驰去,在他们身后浓烟滚滚,笔直地冲向天空。
下午时分,他们又返回了阿木图镇,刚进镇子,唐军却迎面在在大街上遇见了一百多名回纥骑兵,他们簇拥着一名从头到脚都罩着黑袍之人,看不见面容,两军交错而过,皆警惕地看着对方,手摁在刀柄之上,彼此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施洋注视着那名穿着黑袍的男子,他忽然从黑袍地缝隙里看见了一双阴森森地眼睛正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