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时间已经到了五月,空气中已经有点夏天的感觉了,枝头红花褪尽,树木变得更加浓绿茂盛,蓝色的天空下,芬芳柔和的暖意充满了长安的各个角落。
但有些人的心里却是没有被阳光照进,依然如冬夜一般的寒冷和黑暗。
一辆马车怒气冲冲地驶进了务本坊,嘎!地停在李勉的府前,愤怒使广武王李承宏的动作变得年轻了十岁,灵活而充满力量,不等马车停稳,他便从车厢里一跃而出,一个趔趄、脚下踉踉跄跄向前冲了几步,旁边的侍卫赶紧下马来扶,却被他一把甩开,“滚!”
一般而言,最能吸引男人的是三样东西:权、钱和女人,广武王李承宏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当然,他曾经做梦被吐蕃人捧上皇位,可梦醒后他才发现皇位实在离他太远;而对女人他原本是有兴趣的,可今年他已经快七十岁,为了能活得命长一点,这个性趣也只好舍去了,唯独对钱的钟情他却从未变过,从少年时他就掉进钱眼里,到了今天,钱简直就成了他的第二生命,为了钱他甚至敢杀人放火。
今天是他出离愤怒的一天,他刚刚得到广陵的快报,张焕在广陵封了他的四家店铺,不!是掐死了他的第二生命。
张焕要上位,李承宏曾经想过做他的耳目,为此,他坚持做李勉的支持者,一直到他发现张焕对他的讨好并不感兴趣,才正式结束了对太后的效忠。
但现在他又主动想加入反对张焕的阵营中,而且愿望是那么强烈,强烈到给他一匹马一柄剑。说不定他就能拎起剑冲到江都去和张焕拼命。
仇恨蒙蔽了他地双眼,以至于他没有看见李勉府外停满了马车,更没有看见百步外的一条小巷里有两个男子正紧紧盯着他的马车,随即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下了:广武王李承宏。
李承宏大步流星走进了大门,不用他通报,李勉的管家赶紧将他迎入内府,一个上午,几乎每一个来的人都和李承宏一样,怒发冲冠、眼睛里迸射出刻骨的仇恨,这简直就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
“王爷。请随我来。”管家引领着李承宏快步走过一个月门,迎面便见李勉的长子李平匆匆走来,险些和李承宏撞在一起。
“二爷也来了!”李平连忙向李承宏施礼。
“你这是去哪里?”李承宏见他一身走远路地打扮。后面十几个家人扛着箱笼。不觉有些诧异地问道。
“太原府发生一起乡试舞弊案。涉及今年地科举。朝廷命我去太原严查此事。事情紧急。所以我必须要赶去太原。”
李承宏眉头一皱。李平是礼部侍郎。主管今年地科举。此案确实是在他地管辖范围内。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这一走。李勉岂不是少了一分助力。
李平仿佛知道他地心思。微微一笑道:“二爷进内府就知道了。我在不在其实无关紧要。”
说罢。他向李承宏拱拱手便匆匆去了。
李承宏望着他地背影。眉头皱成一团。李平此话是什么意思?远远地。他已经看见了内府地厅堂。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李承宏大步走进厅堂,不由又惊又喜。惊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喜人同道众多,大家能一起承担风险,法不责众。
内府的厅堂里,黑压压的权贵宗室足足有近百人之多,他们三两人成一群正在讲述着江都所发生的大事,说道恨处,拳头攥紧、牙齿咬得嘎嘎直响,这也难怪。自开元年间起。漕运带来了大唐盛世,江淮一带商业鼎盛。尤其是扬州,寸土寸金,无数权贵宗室蜂拥去扬州开店,丰厚地利润滚滚而来,唐玄宗曾三令五声严禁官商在扬州开店、严禁兼并土地,但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未动过真格,到了肃宗皇帝时更是残剥民商,而对官商却分毫不动,甚至在实行盐铁专卖制后,更是下旨民商不得从事盐、铁、茶、油、米等大宗物资的买卖,指定只能由官商经营,到了庆治年间虽然对民间商贸有所放宽,但官商垄断大宗买卖的趋势已成,广大民商只能吃一点残羹剩饭,可现在张焕竟然在江都拿官商开刀,那可是他们的核心利益,无异于一剑刺进这些官商娇嫩的心脏,尽管知道反对张焕的风险极大,但心中的愤怒已经蒙蔽了他们的理智,只要有人肯站出来带头反对张焕,他们就会全力支持,况且有百余人之多,他们又是从犯,所承担的风险就会相应减轻很多。
“二叔也来了。”正在一角谈话地李伸见李承宏走进厅堂,赶紧上前来见礼,他们兄弟在河东、蜀中、江淮都有生意,仅在江都就有五家店铺,规模都极大,其中吴越堂专做与波斯、大食的海上贸易,日进万金,利润极为丰厚,几十年来李伸兄弟在关中、洛阳一带兼并土地十几万顷,蓄奴三万人,就是因为有强大的财力支持。
这次张焕以募捐、查税为名查封了他们在江都五家店铺,并扣押他们存在江都各大柜坊中的钱,令他们蒙受了百万贯的损失,虽然这还没有动摇他们的根基,但张焕表现出地这种强势姿态令他们深为忧虑,还未上位便露出狰容,一旦登基,他们的财富必将成为张焕案板上的肉,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李伸兄弟便毅然决定支持李勉反张。
李承宏叹了口气,“大家都是一样,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大家团结起来吧!”
“二叔说得好!”旁边传来一阵鼓掌声,只见李勉从旁边的侧门走出来,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他也刚刚得知张焕在江都的所作所为,他无疑就成了这次江都事件的最大得益者,他连夜派人去联络各个江都事件牵连者,原以为有二、三十人来便是大获全胜,没想到来了近百人,这让李勉惊喜交集,不过他也知道,众人大多是一时激愤,可能过几天就会退烧,所以他刚才和段秀实商量了一下,要在众人热度未褪之前尽快动手才行。
李勉给众人一一打着招呼,见所来之人大多是宗室,还有一些退仕的老官和闲官,他忽然在人群中见到了王昂,便欣然上前去打招呼,“连王阁老也来了。”
王昂家族地产业大多在襄阳,在当年崔庆功进攻襄阳时已经被乱民洗劫过一次,后来张焕占领襄阳后又再次清洗,王家在襄阳地家业已败,好在他在江都还有三处店铺以及一支运输船队,尤其是运输船队,得当年效忠于他们王家的江淮转运使庇护,竟成为江淮水运中首屈一指地船队,有各种货船五百余艘,正是这些店铺和船队带来的厚利勉强维持了他们王家的巨额开销。
现在,支持王家富贵的最后根大梁也断了,新仇旧恨,使王昂毅然参与到反对张焕的集团中来,但他又不愿抛头露面,便缩在众人中想低调行事,不料却被李勉一下子将他点了出来,众人一起向他看去。
王昂无奈,只得向李勉拱拱手,尴尬地笑道:“我和大家一样深恨那厮所为,大家应众志成诚,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战。”
李勉点看点头,他大步走上前台,一挥手高声道:“各位请安静。”
厅堂里顿时安静下来,百余双眼睛注视着李勉,厅堂里只有李勉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回荡。
“诸位想必都已经看出来,这次张焕一手制作了江都事件,但我认为这是他蓄谋已久之事,诸位想过没有,他为什么要查封店铺,真是为所谓的灾民吗?不!不是,他是借赈灾的名义收敛财富,为支撑他庞大的军费开支,为他西征作准备,而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宗室就是他下手的目标,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姓张,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作是李氏宗室,现在是查封我们的店铺,下一步他就要没收我们的土地,为了保护自己,我只有团结起来阻止他的上位,我李勉愿出头带领大家斗争。”
李勉富有煽动性的话语深深刺痛了这些有钱无权的宗室,世家朝政后,他们在政治上已经没有发言权,只能低头敛财,现在他们积蓄了数十年的财富和土地竟要被张焕夺走,他们怎么会甘心、怎么会束手待毙,李勉的话刚说完,李伸便振臂高呼道:“没有谁可抢走我们的财务,大唐是我们李家的天下,轮不到他张焕来支配。”
李承宏也心潮澎湃,他一步站出来高声道:“请李尚书吩咐,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绝不会有半点推辞!”
“好!”李勉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对众人肃然道:“我已经有了一个方案,需要大家出钱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