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王宫外,默亚利已经等候了快一个时辰,门外的守卫就仿佛是石雕,无论怎样请求他们再去通报一次,他们都没有半点表情,永远是冷冰冰的脸孔,天刚刚亮,空气中还是十分寒冷,但默亚利的脸上却是满头大汗,眼中的焦急之色流露无遗,他刚刚接到监视唐军大营的游哨的紧急禀报,昨晚半夜,一支唐军骑兵悄悄离开大营,向东去了,经验丰富的默亚利立刻便意识到,唐军不是向东,而是向南去拦截他们的援军了。
在前天的一场战役里,唐军出乎意料地没有趁势追击,还有唐军也没有使出他们的秘密武器:大唐雷,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如果唐军只是想消灭他们,那当时他们已经全军出动,没有必要在做什么试探之举,除非只有一种解释,他们这五万人还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他们还想再吃掉更多的大食军,一念之下,他忽然想到了北上援军,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唐军夜里的分兵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立刻派人去提醒援军,但他也知道援军统帅未必买自己的帐,还是要有阿古什的命令才行。
“你们再去禀报殿下,我有大事!”默亚利一把揪住侍卫的脖领,几乎要怒吼出来了,但侍卫依然一动不动,丝毫不理会他的焦躁。
就在这时,宫殿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侍卫走出来道:“殿下请将军进去。”
默亚利狠狠瞪了一眼守门的侍卫,大步走进了宫殿。
阿古什刚刚才起来,他昨晚写《东方见闻录》直到半夜,疲惫难当,此刻,这位高贵的亲王正坐在一张用沉香木雕成的桌前享受着美味的早餐。
他穿着一件极为轻柔、用埃及棉布织成的白色长袍,手握着银光闪闪的刀叉。动作优雅,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得是那么专注而沉静,连默亚利脚步声在旁边响起,他也恍若不觉。
他将一块蜜*汁烤肉放进口中,又端起酒杯,吮了一口殷红地葡萄酒,这才用丝帕擦了擦嘴问道:“什么事情?”
默亚利上前一步。向他跪行一个大礼,“禀报殿下,我们有游哨探得唐军昨晚分兵而出。”
“分兵而出?”阿古什将丝帕轻轻扔在桌上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趁机攻打唐军大营吗?”
“不!不!”默亚利吓得连连摆手,“属下的意思是唐军极有可能是去伏击我们的援军,属下想请殿下下令,命拉舍尔分兵而行。”
“为什么要分兵而行,提高戒备就是了,分兵而行岂不是送给唐军吃掉?”
默亚利叹了一口气道:“并非是属下妄自菲薄,实在是三万援军人数少不说,战斗力也远不如本宗军。唐军只要出两万精锐骑兵,不需伏击,正面拦截也能将他们击溃,所以分兵而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殿下理解属下的苦心。”
阿古什虽然心高气傲,但他并不是傻子,这些援军关系到他能否击败唐军,胜利返回大食。对他也极为重要,他知道默亚利说得有道理,他想了想便道:“那好,就照你说的去办!”
他飞快地写了一封命令,交给了侍卫长,这时,默亚利却老谋深算地笑道:“当然,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部分军队被唐军白白吃掉。”
“你的意思是?”阿古什惊愕地放下银刀,他没有能明白默亚利的意思。
“属下地意思是说,唐军吃下去的应该是一块带着钩子的肉。”
从葱岭守捉到疏勒的路程近五百里。正常行军需四到五日左右。这一天黄昏,大食三万援军经过两日的行军,已经抵达了距疏勒三百里的一个小镇。
此次大食的三万援军全部来自昭武诸国,其中康国出兵一万,石国出兵一万,另外一万人由其他几个小国凑出,但统兵大将却是大食人。名叫拉舍尔。他原是大食近卫军的一名将军,去年升任萨末健总督。萨末健是昭武九国中最大一国康国的都城,拉舍尔实际上就是大食哈里发派来控制昭武九国的最高指挥官。
当然,同样是总督地称呼,萨末健总督只能是个小总督,远远不能和耶路撒冷总督或吐火罗总督相提并论,就象后世,英国的香港总督不能和印度总督相比一样,在接到阿古什亲王殿下的命令后,拉舍尔当即调三万精兵,亲自领兵疾赴疏勒救援。
拉舍尔也是大食贵族出身,年纪约四十岁,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和阿罗斯、默亚利等南征北战的将领不同,他长期驻守巴格达,养尊处优,养成了他高雅的兴趣和贵族气质,在升任萨末健总督后,他更是过着帝王般的生活,但他也很清楚,他的富贵是来自于哈里发的恩赐,哈里发可以让他上天堂,也可以让他入地域,因此亲王阿古什东来,便是他极力讨好地对象,此时阿古什在东方遇到了麻烦,若他稍有懈怠,就将是他富贵的终点。
疏勒是半干旱半沙漠的地带,水源决定了人的聚集,大食军此时所路过的小镇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绿洲,百十户人家,一面不大的湖泊,一条清澈的小河横穿其中,一片片胡杨林和红柳林环绕四周,此时已是初冬,河水干涸、树木凋零,许多牧人都赶着羊群到遍州城躲兵灾去了,小镇上只剩下五六十人,大多是不愿离开家乡的老人。拉舍尔见太阳西斜,他知道前方不会再有水源,便下令大军在湖边驻营,小小的湖边立刻热闹起来,士兵们有地在扎营,有地忙碌着砸开冰面,准备汲水做饭,但他们却不知道,在两里外的一片胡杨林中。几名唐军斥候正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唐军斥候见有大食人的游哨过来,他们立刻从胡杨林的另一头离开,消失在了一个山坡之后,但就在唐军斥候离开后没多久,一队大食骑兵从远方疾驶而来,冲进了大营之中,他们带来了阿古什地最新命令。
拉舍尔紧紧捏着阿古什的命令,眉头皱成了一团。亲王竟然命他分兵两路北上,他当然明白阿古什地意思,路上可能会有唐军地伏击,但分兵北上就意味着其中一支军队可能会被歼灭,就这么不相信自己吗?就这么肯定自己敌不过唐军?拉舍尔心中十分郁闷,甚至有点恼火,如果阿古什命他路上注意防备唐军的偷袭,这他能理解,可让他分兵两路,显然是对他没有信心。
前来报信之人是阿古什地侍卫长。他见拉舍尔尚有些犹豫,便毫不客气地道:“请将军速下决定,我们还要回禀殿下。”
“我知道了!”
生气归生气,但拉舍尔却不能在亲王派来的报信兵面前表现出不满,他沉吟一下便道:“请回禀殿下,拉舍尔坚决服从殿下的命令。”
他当即下令,三万大军分成两队,一队由副将率领继续驻扎湖边。另一队两万人由他率领立即起拔,跟随着报信兵连夜向疏勒进发。
此刻两万唐军骑兵就在二十里外地一处山坳里,月色清明、夜风寒冷,唐军们和各自的马挤在一起取暖,喂它们草料与清水,王思雨坐在一块大石上,嘴里嚼着一把草根,低头沉思着什么。
他的副将梁庭玉则站在山坳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梁庭玉家里是长安巨商。他今年二十七岁。也是一直跟随张焕的老兵,积功到了中郎将,率领五千枪兵。
忽然,在清朗的月光下,他看见了几名骑兵正向这边急速奔来,“来了!”他一下精神大振,快步迎了上去。来人正是唐军斥候。
梁庭玉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可探查到大食援军的动向?”
斥候校尉跳下马。躬身施礼道:“禀报梁将军,目前大食人在图什镇驻兵。本来很正常,但属下再去探查时却发现他们有了异变。”
“发现了什么异变?”王思雨也从后面大步走上前问道。
“属下发现大食军在驻营后不久,立刻分兵两路,一路留在原地,约万人,另一路两万人向北而去。”
“什么!”王思雨吃了一惊,他立刻意识到这恐怕是敌人有警觉了,不过不应该是发现自己,否则就不会留下一万人,这必定是疏勒来人了。
这下可怎么办?王思雨确实有些为难,敌人分兵两路,无论自己怎样部署,还是要被他们逃掉一支,他正皱眉沉思,旁边梁庭玉却道:“将军,既然敌军分兵两路,这同时也是给了我们各个歼灭的机会,一支军走,一支军不动,我们自然是先对付走的那一支,再调头吃掉后面一支。”
梁庭玉说得确实有道理,王思雨立刻下了决断,他大声喝令,“全军上马,随我追击敌
两万骑兵纷纷上马,马蹄隆隆,震动山谷,大军如决堤的洪流向北疾驰而去。
大漠圆月,月华似练,两万骑兵马不停蹄地在星夜里疾驰飞奔,风呼呼地在耳边呼啸,黑咕隆咚地夜色从身边飞掠而过,当晨曦初露,他们看到第一抹淡淡的金光时,大军抵达了慕士塔格山脚下,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旷野,慕士塔格山的雪峰在霞光中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王思雨一摆手,大军停下了脚步,他已经看到了,在远方数里之遥,隐隐地一支军队矗立在茫茫的旷野之中。
唐军并没有立刻冲上去激战,他们也一样静立在旷野里,抓紧时间恢复战马的体力,远远地,那支军队忽然动了,走得也不快,唐军也放慢速度,衔尾跟随,两军就这样停停走走,总是相隔五六里的距离,一直到中午时分,又来到了一片绿洲。
此刻,唐军战马地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一名斥候飞奔上前来禀报道:“敌军约有两万人,与我军相当,从马匹上看,应该不是正宗的大食军。”
“好!”王思雨缓缓拔出长剑,杀敌的时间到了。
突然,一名士兵指着左面大声叫道:“将军,你快看那里!”
王思雨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从一座大山的背后,忽然涌出来了密密麻麻的大食骑兵,大旗飞扬,正是黑色星月旗。
他们追捕猎物,最后自己却成了对方的猎物。
就在王思雨部在南面的慕士塔格山遭遇到了大食军反猎的同时,疏勒,一万唐军也发动了对疏勒城试探性的进攻。
大食人虽然在弓箭、云梯以及铠甲防具上要明显弱于唐军,但他们抛石器却十分强大,不亚于唐军,这次东征,大食人也将两百余架抛石机拆散带到疏勒,其主要目的是用来攻城,但现在却成了防守疏勒城地主力。
高大坚固地疏勒城外,巨石在天空横飞,密集如冰雹,其间伴随着大食人暴雨般的投枪射下,东门外,数千唐军跟随着十几架云梯如潮水般涌上,很快,云梯接二连三地被敌军强大的抛石机摧毁了,死伤数百人的唐军又象退潮一般的撤回。
不久,唐军再一次组织起阵势,也推着二十几架巨大的石隆隆上前,与大食军对射,但让大食军欣喜若狂的是,唐军地石虽然体型巨大,但射程却不远,大部分石块根本就碰不到城池,即使有少部分石块砸中城墙,也无济于事,疏勒城坚固幽暗、墙面光滑,无论巨石和撞都无法攻陷它,除非地震使城墙下地土地陷裂。
唐军一次又一次地组织进攻,却又一次一次无功而返,进攻的士气明显低落了。
渐渐地,大食军见唐军攻城乏术,他们也不再刚开始那样惊惶失措、乱投标枪了,更多时候是望着唐军哈哈大笑,仿佛是在看一幕有趣地演戏。
“没有用的。”许多大食士兵都将手合拢在嘴边大喊,“滚回你们老家吧!大雪来临,祝你们都冻死在军营里。”
在唐军身后的一座土丘上,张焕面无表情地望着敌军的骄狂,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低声喃喃道:“喊吧!再过几天,就是你们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