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8月2日)(1 / 1)

昨晚,我们的马就散放在我们睡觉的帐篷周围吃草。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马全靠在夜间吃草补充能量。而且马是直肠子,可以一天到晚站在那儿不停地吃草。在草原上,你看不到一匹马是卧在那儿或是躺在那儿的。如果有一匹马躺在了地上,那它一定是一匹生病的马或者是一匹即将死去的可怜的老马。

马吃草的声音陪伴着我们睡去又醒来。在这样的声音中睡觉,人会感觉到极度的安全。马是极有灵性的动物,有马陪伴在身旁睡觉,就不用担心夜间会有棕熊或是其他野生动物侵扰我们。马虽然斗不过棕熊,但它在紧急情况下会嘶鸣和扬蹄,它会提醒熟睡的人们将有危险到来。自然,野生动物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愿让自己处在任何危险之中,通常它们会转身离去,不会做无畏的冒险。

清晨,我穿好衣服,拉开帐篷的拉链钻出来,帐篷的外层防雨布结上了一层寒霜。天空晴朗,山林寂静,白湖沉醉在一层淡淡的晨曦中。巴依尔已经在生火做饭,火苗从石头垒砌的炉灶底欢快地舔着茶壶的周身。一缕青烟先是在松林间缭绕,然后慢慢飘向湖面,最后和湖面上轻薄的晨雾融为一体。太阳还被东方的山头遮挡在背后,但它早已把南岸雪山冰峰的尖顶照亮。光线从山顶逐渐向山下移动,等到移动到山腰之下,朝阳从东方的山尖处猛然跃出,我们所在的湖岸被阳光普照。

早餐后,我们巡护队分为两组,一组由巴扎尔别克带队,留守在驻地,就地查看巡护。我和另外5人组成一组,划昨天做好的木筏沿白湖的周边巡护。这另外5个人是:巴依尔、巴尔斯、喀猴、恰特克、木拉提汗。

刚出发时我们几个人划桨的动作很不协调,木筏要么原地不动,要么就地打转。后来,巴依尔像训练军人那样给大家做示范,喊口号,不厌其烦地给大家讲基本动作要领。最后,经过突击训练的6个人终于做到动作一致,用力均衡,木筏才向着湖心慢慢移动。

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海拔1900多米的白湖上划桨前行。要知道,白湖最深处达137米,平均水深也达到45米。在这样一个深水冰湖中划木筏渡湖,稍不留神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我们选择沿湖边划行的线路,始终和湖岸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这样,一旦遇有不测,很快就可以靠到岸上。

我们是从白湖“人”字形的湖头向里进发的,现在我们将沿着“人”字形的“一捺”进到喀纳斯河流入白湖的入湖口,再拐到“人”字形的“一撇”划行到白湖的另一个入水口布的乌喀纳斯河,然后,从那里登上别迪尔套山,考察那里的冰川冻土和野生动植物资源情况。

在面积达9.5平方公里的白湖上不靠机械动力,全凭人力划桨来沿湖考察,在用力划桨的时候认真想一想这件事,我们这些人的胆子还真够大的。要知道,白湖的面积虽然不到10平方公里,但它的湖面是不规则的,它是一个“人”字形状的湖。而且,我们的划行将是沿着这个“人”字的周边划行一圈,这一圈,少说也有十几公里。

就在我们的木筏拐入喀纳斯河谷方向的时候,喀猴兴奋地压低声音喊道:“快看,那个入水口的岸边有一只棕熊。”我们迅速将木筏划行靠岸,借助岸上的石头做掩护,观看入水口那边的情况。

在喀纳斯河流入白湖的白色沙滩上,我们清楚地看到一只体型庞大的棕熊独自在那里戏耍。它一会儿低头喝水,一会儿抬头向四周张望。我们用望远镜想搜寻还有没有它的同伴,但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喀猴说,这是一只公熊。没错,在这个季节,正是幼熊的成长期,母熊都会带着它们的孩子在自己的领地四处觅食。这些年,我们巡护中看到的母熊一般都会带着一到两只小熊,最多时我们看到过一只母熊带着3只小熊在山坡上玩耍。而公熊就不同了,公熊在山林中往往都是独来独往,如同孤家寡人一般。母熊只有在**期才会允许公熊在身边存在,它们一旦怀孕生子,就会远离公熊,爱子如命,全身心地养育自己的孩子。因为公熊为了占有母熊,往往会不择手段地杀害幼熊,所以母熊在哺乳期间绝不会让公熊靠近身边半步。在公熊面前,母熊会显示出极强的护子本能。

我们想要把木筏再往前划一点,以便更清楚地观察公熊的活动迹象。但公熊似乎觉察到了我们的存在,快速向入水口对岸的密林跳跃着跑去。公熊跑几步还要停下来,回过头来向我们这边张望一下,显得极不情愿的样子。

我们继续划着木筏,从“人”字的一捺划向“人”字的“一撇”。但这“一捺”到“一撇”,足足耗费了我们3个小时。

临近午时,我们才把木筏划行到布的乌喀纳斯河流入白湖的入水口。我们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喀纳斯河入水口划向“人”字的拐弯处,基本上是顺风顺水,大家节省了不少的体力。但一过拐弯处开始往布的乌喀纳斯河的这条沟划行的时候,既逆风又逆水,人累得半死,却感觉不到木筏是否在前进。我们索性把木筏靠近湖的岸边划行,这样既可以远离河道的主流,又可以借助山势阻挡风对木筏的阻力。

我们进入白湖的这一条入水口处的沙滩,这应该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涉足这里。为了减轻木筏的负荷,我们只带了一小袋干粮和一只烧水的茶壶。巴依尔的野外生存能力非常强,他找来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棍,斜插在沙滩上,用刀子在离地五六十厘米的地方刻了一个深槽,将打上水的茶壶挂在木杆上,然后在茶壶底下点起一堆火。很快,我们就喝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就在巴依尔做着这些的时候,喀猴和巴尔斯也没有闲着。喀猴在河谷沙滩的灌木林里发现了许多大小不等的棕熊的脚印,他把它们一一拍照并记录下这些脚印的特征。巴尔斯在认真地擦拭着他一路背来的半自动步枪,他的任务是在野生动物袭击我们的时候开枪吓走它们。恰特克和木拉提汗却在那儿争论,他俩到底谁留下来看护木筏。喀猴做完他的工作回来决定说:“恰特克腿长爬山快,还是木拉提汗留下来看护木筏。”实际上,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人愿意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集体行动是最安全的选择。

喝完巴依尔烧的热茶,我们现在开始创造一项类似于人类登月的历史纪录,攀登白湖南岸的别迪尔套山。的确,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无人区。无论是从东西南北,无论骑马和徒步,都无法进入这个区域。东面,是白雪皑皑、高大巍峨的友谊群峰;南面,是连绵的雪域高原和亘古冰川;西北面,则有崇山峻岭下的白湖和汹涌冰冷的几条大河阻挡。用木筏做交通工具并成功横渡了白湖,这在白湖上还是首创。

从第一步开始,我们已经切实感受到,今天要攀登的这座山不仅仅是立体的,还是陡峭的,并且是高大的。我们选择从一处山脊登山。首先,我们要穿越500米左右几近在垂直山体上生长的密林。这里主要生长着西伯利亚云杉、冷杉和很少一部分五针松,林下多为柳属乔木及其他交错生长的灌木。在这样的丛林中登山的难度可想而知。我们选择沿山脊攀登,就是为了能很好地观察地形,避免在密林中迷失方向。

在这样的原始密林中穿行,尤其要防范野生动物的偷袭。这一区域,正是棕熊活动的领地。巴依尔从巴尔斯手中接过半自动步枪走在前面,剩余几人紧随其后。越往上攀登,山势越陡峭,森林就长在岩石之上。我们脚下是长期积累的厚厚的腐殖质和潮湿的苔藓,稍不留神双脚就会陷进石缝当中。忽然,巴依尔在前面示意我们停下脚步。我们全都躲在岩石下,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山林寂静,空气凝重。我们这时最害怕听到的是巴依尔的枪声,毕竟和棕熊狭路相逢,是大家都不愿碰到的事。过了一会儿,巴依尔又打手势叫我们过去。他指着地上的一堆棕熊粪便说:“看,应该是棕熊昨天从这里走过留下的。”我们愈发感觉到棕熊随时都有可能会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身边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大家都紧紧跟在巴依尔身后,生怕自己掉队后成为棕熊的腹中美餐。

终于,我们手脚并用地攀登到林子的尽头。站在山脊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脚下是一条深深的“U”型谷,河谷中流淌着一条蜿蜒的河流。河谷的最上方,是连绵的雪山。雪山之下是一条冰舌严重萎缩的冰川,小河正是发源于这条冰川之下。喀猴说,这条冰川名字叫48号冰川,今天终于能够近距离看到它了。这是喀纳斯湖区域内200多条冰川中的一条,实际上,这些冰川绝大部分都集中在喀纳斯河的上游区域,喀纳斯河包括它下游的喀纳斯湖,正是这每一条冰川融化后形成的涓涓细流汇集而成。冰川融化后形成了河流和湖泊,流向下游,滋润着广袤的大地。而冰川本身,却像耗尽了血液的躯体,不断向后萎缩。我们眼前的这条冰川,就足以证实喀纳斯现有冰川向后加速退缩的严重性。

天空中开始涌起朵朵白云,对面雪山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几天的天气很有规律,早晨是碧蓝的晴空,中午大朵的云彩布满天空,到了下午就变得黑云压顶,免不了有一场或大或小的雨。看来今天也不会例外,我们必须加紧后面的行程。

好不容易才将密林甩在了脚下,前面又是大片的石砾堆满山腰。接下来的路程和我们第二天去看瀑布的艰辛程度差不了多少,我们必须从一块石头跳向另一块石头往前行走。这些石砾都是数千年前地质运动时从山顶上滚落下来的,石砾上的石藓足以证明它们的年代。我们向山下看去,白湖已经开始呈现在我们面前。但现在我们看到的白湖,只是细长的一条白色湖面,因为我们现在的高度还不足以看到它的全貌。

我们要看清白湖的全貌,就必须向上攀登到足够的高度。当我们跋涉过漫长的石砾堆,紧接着阻挡我们的是浓密的灌丛,这些灌丛是清一色的高山小叶桦。它们应该是疣枝桦的变种,因为海拔太高,它们不得不变异成低矮的灌丛,在这里匍匐着生长。也正因为如此,小叶桦枝干交错,长得极为稠密。而且这里山势陡峭,我们每迈出一步,都要用手拽住上方的灌丛,手脚并用向前跋涉,否则我们只能困守原地了。在这高高的山巅之上,在低矮灌丛中的碎石堆中,大花柳叶菜和西伯利亚耧斗菜正娇艳地开放。

就这样,白湖在我们的脚下,一寸一寸展现在我们面前。起初,它只是一道细长的湖面,随着我们一步步登高,它一点点将它的面貌变宽变长。当我们攀登到超过海拔3000米的高山草甸处,我们的脚下几乎已经没有了可供站立的土地。这里是超过70度的陡坡,每走一步,都会带动无数的碎石向山下滚落。再向上攀登,已经不再可能。我们决定停下脚步,终止这次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博。我们依着山势坐下来,平心静气地面朝山谷,内心不由肃然起敬。在我们的眼前,在崇山峻岭之中,分明是一片呈“人”字形的乳白色的湖。这片湖,最初我们看不到它的形状,但随着我们一步步登高,它愈来愈神奇灵异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看着眼前这片像牛奶一样洁白的湖,我们既兴奋又自豪。在这个从来没有人类涉足的高山之上,我们是用我们的双脚,一步一步地将眼前的这个湖丈量成了“人”字的形状。

白湖的上空布满了阴暗的乌云,我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返回白湖管护站。我们后面的路还长着呢,要连滚带爬地下山,要将木筏从湖尾再划回湖头,还要将湖头的帐篷收起,骑马回到白湖管护站。当做完这一切,不到夜幕降临,那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