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来到荆州,过了长达七年的稳定生活。虽然这七年不像在徐州时大起大落不断征战,没有干出多少成绩,但除了招聘诸葛亮等一批荆州人才,收服许多荆州士民的人心之外,他还有一样可喜的收获——儿子。
刘备此前可能有过儿子,但生在风云变幻的乱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婴儿活下来的概率实在太小。在荆州的第六年——公元207年,刘备有了儿子刘禅,乳名阿斗。对一个已经47岁的父亲来说,老年得子的喜悦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
历史人物也罢,心怀天下也罢,他们的天伦之乐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刘备之外,关羽、张飞等骨干成员也在这段难得的稳定岁月中生儿育女。以关兴、张苞的年龄推算,他们很有可能也是出生在这个时期。
乱世中稳定的岁月,终究有个尽头。
在路上,才是这个时代永恒的主题。
经过一番准备,刘备再次上路——从樊城出发向江陵跑路。
这次跑路是有计划有目标的战略撤退。兵分两路,陆路由刘备自己统领,谋臣有诸葛亮、徐庶等人,大将有张飞、赵云等人,直趋江陵,路程约五百汉里(下同,单位都是汉里)。水路由关羽率领,战船数百艘,军士约一万人(哪来的这么多水军下文会交代),沿汉水南下,前往江陵会师(进军路线请看下文),路程约一千几百里。
陆路距离最短,水路迂回曲折。但水军顺水行舟的速度,可达步兵的三四倍。步兵一天行走三四十里,水军一天可行驶一二百里。
按照这个计划,水陆两军,差不多可以同时到达江陵。
关羽率领的水军,还承担了运输军需物资的任务。刘备在樊城驻军多年,囤积的军需物资不少,这次战略撤退,能带的家当自然都要带上。古时候陆路运输不便,依靠水路运输军需物资在情理之中。
管理学有个规避风险的著名理论——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篮子一翻,全部完蛋。
正是这个分兵策略,最终挽救了刘备集团的命运。
襄阳在樊城的南边,只隔着一条汉水。刘备南撤的第一站就是襄阳。
年轻人诸葛亮来到刘备集团才短短一年时间,不像关羽、张飞等老员工已经经历过多次有惊无险的跑路。这是诸葛亮平生第一次跑路。
第一次,总会有些不习惯。诸葛亮不认为跑路能跑出一个新局面。惶惶如丧家之犬,樊城守不住,江陵就能守得住吗?既然免不了与曹操一战,晚打不如早打,不如就在襄阳决战。否则跑到江陵一带,士气丧尽,又人生地不熟,这仗还怎么打?
路过襄阳的时候,诸葛亮忍不住向刘备提出建议,攻打襄阳吧,拿下荆州治所襄阳,就能号令整个荆州,然后利用荆州的人力物力与曹操开战,胜算比直接跑路大一些。
刘备又一次否决攻打襄阳。
诸葛亮的做事原则是绝不轻言放弃,刘备的原则却是分清轻重,明于取舍。
这正是一个办事能臣与出色领导之间的差别所在。
刘备将自己多年的人生体验告诉诸葛亮,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船到码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的精彩就在于总有转机,看起来山穷水尽,实际上柳暗花明。跑路能跑出一个新天地吗?能,而且是大有可能。有失才有得,有得必有失。心怀天下,就不能太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眼睛只盯着襄阳,只盯着荆州,会把自己绕进去,最终输得一干二净。襄阳以后再说,目前压倒一切的任务是跑路。
老板拍板,这事就这么定了。
刘备路过襄阳时,驻马城下呼喊刘琮。刘备既然不打算攻打襄阳,呼喊刘琮的用意多半是回忆一下往日的峥嵘岁月,训斥几句你爹尸骨未寒就将荆州基业拱手送人的懦夫行径,再叮嘱几句好自为之一类的话,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相忘于江湖。
富二代刘琮却十分紧张,连登上城楼见刘备的勇气都没有。刘琮的害怕有他的道理,自从决定投降曹操之后,他就成为曹操阵营的人,正式与刘备化友为敌。现在刘备带着大批军队来到襄阳城外,这就等于一个仇人带了一票人马操着家伙站在家门口,谁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刘备多年收服荆州人心的努力,在此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刘琮在襄阳城里无动于衷,襄阳士民却纷纷出城追随刘备。
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在时间就是生命的撤退途中,刘备又做出了一件让荆州军民十分感动的事情——前去刘表墓前祭奠拜别。
虽然刘备与刘表不是同路人,两人的交往过程中也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但整体来看七年时间相处得还算融洽。在危急关头刘备不忘旧恩,到底是重情重义之人。
有人认为这不过是刘备用来收买人心的一场行为艺术。我只想指出一点,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刘备是假仁假义,荆州人民不会自愿跟着他走,历代人民更不会颂扬他达一千八百多年。
即便是吕思勉先生,为曹操辩护的时候,说世人批评曹操,“只能认为是一些人程度低下,不足以认识英雄”(《三国史话》),却也不能否认《三国演义》里边尊刘贬曹的观点是“和大多数人的心理相合”,所以才流行甚广的。
有人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要给这句话加一个字——书,历史书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以写,可以略,可以篡。但历史本身并不是个小姑娘,比如人心中的历史,就很难被抹杀,很难被篡改,所以有时候反而更可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