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时期，你需要安全感，需要竭尽所能确保自己不被遗弃。离开父母你将无法生存，所以你必须取悦他们，为了规避一切可能导致自己被抛弃的风险，你甚至要压抑自己的真正需求。到了青少年时期，你开始追求归属感，这意味着你要适应这个世界。这时你努力不让自己成为人群中被欺凌、被戏弄的那一个。成年后，你是“变色龙”，为了适应环境而改变自己的颜色，你让自己变成一个有用又高效的人，这样才能被看见。你变得高度警觉，人际交往中的一点点负面反馈都可能成为你调整自己的理由。在过去，你的活力与热情换来的却总是别人的不理解或是疑惑，这些经历让你明白，分享可能只会让你更加孤独。你取得任何一点突出的成就都会被打压，久而久之你学会了不再志存高远。对你来说，机会变成了威胁，为了不让别人毁掉你，你可能会提前毁掉你自己。

你以为不做出头鸟就可以自我保护了，但压抑自己的灵魂可能是一件代价巨大的事。你可能做着一份足够保障自己物质生活的工作，却不得不放弃了天性里的创造力；你也可能受困于一份非常现实却毫无灵魂交流的感情，没有办法解脱。你的内心深处充满了矛盾，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要些什么。你感受不到快乐和愉悦，每天早上醒来总觉得生活没有动力，内心一片空虚。你就像一头试图驯化自己的野兽，为得到众人的认可而压抑着心中丰沛的情感。可在内心深处，你知道你并没有完全发挥自己的潜力，在浑浑噩噩中放弃了充分体验生活的可能，这让你感到愧对自己。

真实自我与虚假自我

“真实自我”和“虚假自我”的概念是由英国精神分析学家D. W. 温尼科特（D. W. Winnicott）在1960年首次提出的，目的是用来解释我们如何为了生存而放弃了真实的自我。你的“真实自我”是你最天真、最自然、最富有创造力的自我，是在你的幼儿时期，在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面前感到安全，并自由地表达自己时的状态。相反，“虚假自我”是一种防御性的假象，是你为了满足父母、他人和社会的要求而创造出来的东西。你伪装成这个样子，起先是为了达成自己的需求，但当你伪装得太久，最终也就只有你自己知道这只是个表象了。花费太多精力来塑造这个虚假自我的后果就是，你在身体上和心理上都为此感到不适。当你的外在自我随波逐流，你的内在就会沉默地偏离。如果你不解决这个问题，这种潜在的反抗将会反噬你，并终将爆发。这就是为什么你有时候会做出具有爆炸性和破坏性的行为，却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和温尼科特的“虚假自我”概念类似，卡尔·荣格用“Persona”一词来描述我们在前半生中建立的自我身份。 “Persona”在拉丁语中是“面具”的意思。它是你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媒介，是你真实的自我与社会的许多“应该”之间的妥协。虽然在你的私人生活和社会化的自我之间有一些不一样并不是什么问题，但这样的你是在冒着与你的面具完全融合的风险。就像一条鱼因为待在水里而看不见水，你也无法辨别自己潜意识中那些支配生活的价值观、各种信条和文化规则。你看不到自己在一条不属于自我的道路上投入了多少，体面的工作，看起来光鲜的恋情，讨人喜欢的“外向”性格……为了维持这样的表象，你压抑愤怒，拒绝快乐，最后，甚至连你的自发性和创造力都被藏了起来。

还好，你的灵魂或许被屏蔽了，但它并没有消失。

你的强烈情绪并不会因为你的家庭、学校和社会习俗的忽视而消失。你可以花很多精力来打造你的盔甲，但最终你的真实自我会唤醒你，甚至是在你意料不到的时候。荣格发现，人们在生命的中间阶段经常遭受焦虑或抑郁的折磨（对那些“阅历丰富的灵魂”来说，这一阶段可能是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之间的任意时间段），因为他们“厌倦了正常化”。若你无法再隐藏真实的自我了，这其实恰恰标志着你在走向健康。

旧我的死去

重新找回敏感和强烈的情绪是你从隐藏自我到绽放自我的第一步。在所有的转换中，你都需要释放旧的东西来为新东西腾出空间。你的虚假自我必须在真实自我重生之前“死去”。一同“死去”的可能包括一些人际关系、你的头衔和职业道路。你还将需要放弃长期持有的信念、关于未来的想法，以及你对自己的认识。

随着对旧自我的放手，你进入了一个混乱的“阈限空间”——一个过渡的中间地带。神秘主义者称这段时期为“灵魂的黑夜”[“十字架上的圣约翰”（ Saint John of the Cross）， 2007]。在这个令人不安的时期，你从家庭、教育和社会秩序中学到的东西，都无法再经受你的质疑。看起来“正常”的一切似乎越来越虚伪、不足或是不道德。你以前的内在驱动因素——对生存的恐惧、对证明自己的需求、对外界认可的依赖——全都消失了。其他人可能不会理解你的变化。因为你生活在一个总在强调前进、奋斗与生产力的文化中，脱离这些自我驱动的理想化因素会让你被孤立。若是要试着通过传统的智慧或是从别人那里接受传统的建议来解决这个挑战，你会发现那些旧有方法都已经不起作用了。

随着旧自我的死去，你可能会在库伯勒·罗斯于1973年提出的“悲伤的五个阶段”之间来回循环：否认，愤怒，妥协，消沉，接受。

·否认：我确信我没有那么不一样。别人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就像我父母说的，也许我还不够努力（去尝试变得更合群）。

·愤怒：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对别人来说那么容易，对我却这么难？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还是没能达到我的目标？生活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整个世界就不能多一点理解呢？

·妥协：让我再试一次变得合群吧。我要试试这个办法，还有那个办法。

·消沉：改变是没有希望的。我就是个不合群的怪人。我永远也不会感到快乐和满足。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接受：我就是我。虽然我有时候比别人情绪更强烈、更敏感，这非常不容易，但我相信，只要诚实面对自己，我就能让正确的人、合适的职位和好的事情都出现在我身边。

两种恐惧

在找回真实自我的路途上，就在你即将取得突破的时候，可能会有两种类型的恐惧成为你前进路上的阻碍：对过去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恐惧。

对过去的恐惧让你害怕展现出真实的自我，因为你害怕过去再重演。这正是传统心理疗法对焦虑本质的解释。或许你的活力勃发曾经被父母无视，他们甚至可能因此惩罚过你；或许比同龄人更耀眼曾是你被欺侮和霸凌的理由，被羞辱的你却没能找到言辞反击，这份创伤从此深埋于你的心底。而现在，当你想要面对真实的自己，过去被排斥的恐惧和那份深深的无力感便如龙卷风般卷土重来。

另外，作为一名存在主义者，未来广阔的可能性让你害怕。要是能允许自己遵从内心的声音去生活，跟随兴趣的指引，任由强烈的情绪自然释放，将有多少新的机会出现在你的眼前？光是想想，就已经有些难以承受了。用哲学家萨特在1957年说过的话来讲，你害怕“可能性带来的眩晕”，那样的兴奋感让你几乎无法承受。这乍一听似乎很矛盾——自由怎么会让人担心呢？因为自由同时也意味着责任。承认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也就意味着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必须非常成熟地做出自己的选择，全心投入你所选定的生活轨迹，哀悼你为之而放弃的东西。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来自社会的压力也让这个改变的过程更加艰难。常见的情况是，每当你朝真实的自我迈向一步，却总会被你的家人或社交圈里的人所无视，他们也可能看不上这种改变，甚至批评指责。真相让他们倍感威胁，因为那暴露了他们在自己的生活中没能面对的某些东西。你的觉醒威胁到了现有系统的稳定性，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人们总习惯于让事物保持原来的状态。

在这两种恐惧的威胁下，某种虚假的确定性仿佛成了你的救命稻草，为了逃避空虚感，你也许会重新躲进旧的防御机制下。

当解放真我的大门在你面前打开的时候，如果不敢去相信，去把握，你错过的将不仅仅是这样的一次改变，还有生活本身。

给你的邀请

在你充分发挥自己潜能的过程中，精神上的混乱也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许多伟大的艺术家和思想家都走过了这一步才找到他们的价值，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各自独有的印记。卡尔·荣格从自己痛苦的个人经历中发展出了他的个性化理论。作为瑞士归正会牧师的儿子，他生长在一个信仰宗教的传统家庭，但他很早就发现自己根本不信那些教义。因此，他不得不开辟自己的道路。后来，当他与挚友和导师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意见相左时，他又这样做了。鉴于弗洛伊德在20世纪20年代的崇高地位，荣格的行动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力量。

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在其开创性著作《千面英雄》（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中指出，世界上所有伟大的神话都有非常相似的情节主线，他将之总结为“英雄之旅”。所有的英雄在追求深刻意义的旅程中，首先都要离开他们熟悉的世界。在他们的故事中，有一个关键的时刻，让他们处在孤独中。他们也许起初被排斥或拒绝，但最终，正是他们强烈的反抗意愿，治愈了这个世界集体性的病态、麻木和盲目。正如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所说：“我的故事并不令人愉快，不像那些虚构出来的故事一般甜美和谐。它尝起来有愚蠢与困惑，有疯狂与梦幻，就像所有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的人的生活一样。”

混乱是你成长的一部分。当你感到焦虑或沮丧时，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生病了。你可能正处于觉醒的边缘。

在黑暗的森林里，勇气对每个人都有不同含义。对别人来说简单的事情可能需要耗费你巨大的能量。你可能不喜欢眼下发生的事，但你可以努力接纳，让这改变慢慢到来。成功属于那些有能力驾驭随变化而至又不可避免的风浪，并依旧岿然不动的人。无论放弃这个选项是多么诱人，你都不能麻木，要将所有的情绪当作你自己的朋友，当然也包括悲伤、失望和愤怒。它们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心灵的使者。你只要坚定地坚持下去，并保持开放的心态，生活自然有对你说话的时候。

你还必须做到有耐心和自我同情，不要因为正在发生的事情或已经发生的事情而责备自己。你的心里有个声音很希望你更早采取行动，但是，正如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一样，你的人生道路必须有一个周期和季节的轮换。你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一次有价值的探索，它为你的成功奠定了基础。你不可能提前预测自己的成功，也无法在准备好之前起跳。你一直都在做“正确的事情”。

把这个转变看作你重心的转变——从做事到做人，从物质到精神。你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生活，走向内心的城堡。当你意识到世界的虚妄时，你便成了一个具有独创性的思想家，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世界上的悖论。你与周围的世界的冲突是富有成效的，它带来的结果就是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独立、完整的感觉。当你守住内心的真实自我时，你也解放了自己，让自己可以通过语言、艺术、有意义的家庭行为或社会行动来展现你的天赋和才能。活出真实自我并不意味着自恋——事实恰恰相反。要活得真实，你就必须保持谦逊。你不再专注于让自己变得更受欢迎，而是要为其他情绪强烈又敏感的人树立起一个榜样，这是一种非常高尚的行为。你勇敢的举动会鼓励其他人也做同样的事情，这让你追寻真我的旅程非常有意义，也超越了个人的得失。

你可能无法从身边的人身上获得指引，于是不得不通过阅读书籍和人物传记来寻找灵魂伴侣，并跨越时间和空间从志趣相投的人那里学习。你还可以通过写作、写日记、创作画作或音乐来进行心灵上的沟通。最终，你将学会依靠自己来安慰、滋养自己的灵魂。即便在你周围没有和你完全一样的人，你也可以成为自己的盟友。

我想以一个邀请来结束本节：请你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你的情绪危机，并学会尊重你已经存在的“黑暗面”。尽管这是一段危险的旅程，但还是值得的。你的怀疑时刻正是你成长的关键时刻，你要么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找回那个情绪强烈的、敏感的自己，要么继续生活在谎言中。如果你能坚持下去，坚持走自己的路，你就能深入自己的心灵深处，与你真正的本质重新建立联结。从一个对你某个部分不认可的人那里，你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归属。通过整合你内心所有的情绪，包括之前让自己深深拒绝的愤怒、悲伤、创造力和活力，你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当这场混乱结束时，你会发现你与生活、自己、其他人之间的亲密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反思练习：你自己的悼词

“Memento mori”是一个拉丁短语，字面意思是“记住死亡”。它是一种让我们思考自己的死亡，以及人类生命的短暂和脆弱的练习。乍一看，这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但对于人类历史上那些圣人、哲学家和艺术家来说，死亡冥想是一种经过长期验证的、真正的解药，可以治疗我们的许多痛苦，包括死亡焦虑本身。

记住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这有助于我们活在当下，重新聚焦在自身最核心的价值观，促使我们放弃那些对本质上微不足道的、并不长久的事物的执着。古代斯多葛学派的哲学家们用对死亡的冥想来激发勇气、谦逊、节制等美德。在这个联系中，我们鼓励你去思考自己的死亡，这将让你能够专注和利用你所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生命的馈赠。

确保你至少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做这个练习。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确保自己不会被打扰。先闭上眼睛，做几次深呼吸。

想象你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出于某种神奇的原因，你可以亲眼观看自己的葬礼。想象一下它的样子。它会在哪里举行呢？是室内还是室外？都会有谁在那里？看看他们的脸，他们脸上的表情。你的葬礼可以有很多人参加，也可以只有几个人，这都没有关系。

现在，想象一个和你很亲近的人站起来告诉别人他（她）对你的印象。他（她）会谈到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立场，你的生活，你走过的道路是多么独特，你给周围的人带来什么样的感受，以及你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在这个练习的第一部分，为你自己写一份悼词，就好像你的生命在今天结束一样。想想你过去见过的人，他们可能会如何形容你呢？花点时间庆祝一下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同时也想一想，如果此时此刻离开这个世界，你还有哪些没有实现的希望和梦想。请你尽可能诚实，即使有些真相可能会伤人。

接下来，想象时光又过去了几年，你去世时的年纪稍微大了一些。这一次，按照你理想的方式写下自己的悼词。想想你留下了什么，想想你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什么，想想你体验过的生活，你所有的贡献。怎样才算过好了一生呢？你希望人们因为什么而记住你？你能用几句话来概括吗？

尽可能多地去思考世俗成就以外的东西，关注你希望表现出来的品质与价值观。

现在，再读一遍你写下的内容。

·有什么让你吃惊的吗？

·这个过程揭示了你的内心世界，以及所展示出来的外化世界中的什么？

·你对自己的价值观和优势了解多少？

·这个练习的结果对你今天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当你像这样看待事物时，你会选择放下当前的哪些担忧、顾虑或困扰？

最后，把你写的悼词放在一边。请根据你的日记，思考并回答如下问题：

·在我最天真、最信任别人、最顽皮、最随心所欲的岁月里，我喜欢什么？

·在过去，我的天真都让我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筑起心墙的？

·安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权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传统和文化的包袱如何影响了我的生活？

·哪些内在规则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支配着我的生活？

·我突破了哪些社会限制，并因此受到了哪些反弹？

·此刻，我的灵魂是否在敲打我的良心？是不是有一个高声喇叭在我的内心深处呼号，而我却假装没有听到？

·我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天赋？

·如果我告诉全世界我有这些天赋，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

·如果我对自己完全诚实，我必须放弃哪些人际关系？

·如果我对自己完全诚实，我可以迎接什么样的机会？

·在我人生的这个关键时刻，有什么事物让我悲伤？有什么值得我庆祝？

·我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不管外部环境如何，我内心的什么东西始终不变？

·哪些想法或是固化的思维模式已经过时，可以放下了？

·我现在可以遵循哪些新的信仰或价值体系？

·如果我只能再活10年、5年、1年，我想要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