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塞尔瓦达克掌握着一个广阔大陆剩余的所有一切(1 / 1)

这时候,“多布里纳”号在绕过挡住它北行的巨大海岬之后,向着之前的克勒兹[47]方向驶去。

这几位探测者可以说是夜以继日地在聊这些奇怪的事情。在他们的谈论中,“加利亚”这个名字反复出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它视为一个地理名词了,也就是说,是带着他们在太阳系里漫游的这颗小行星的名称了。

但是,他们的这些讨论并未能让他们忘记对地中海沿岸的探测。因此,双桅纵帆式帆船始终在尽可能地贴近新海域的范围内航行,这里很可能是“加利亚”唯一的一片大海。

大海岬北部海岸与昔日伊比利安海岸所占据的巴塞罗那大概在同样的地方相连,但是,这个海岸与大城市巴塞罗那都不见了踪影,想必都已经沉入海底。浪花拍击着稍稍靠后的那个悬崖,这座新的悬崖转向东北方向,深进大海,正好占据了之前克勒兹海角的位置。

克勒兹海角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眼前已经开始是法国边境了。当塞尔瓦达克上尉看到一片新土地替换了他祖国原先的土地时,他心中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一片无法逾越的屏障在前方高高兀立,挡住了法国海岸,无法看到岸上的情景。前方耸立的千山万仞,陡峭壁立,高达一千英尺以上,看不见任何一处可以攀登的地方,它又高又陡,简直与地中海另一边的情景一模一样,它完全取代了法国南部风景秀丽的海岸。

双桅纵帆式帆船极其贴近这个海岸行驶,但昔日那东比利牛斯省、贝亚恩角、旺德尔港、特什河口、圣拉泽尔湖、泰特河口、萨尔斯湖全都消失殆尽。在奥德省界上,昔日湖泊小岛遍地,景色宜人,但现在纳尔波县甚至连一寸土地都见不到了。从埃罗边境的阿德角直到埃格-莫特海湾,什么都没有了;塞特、弗隆蒂涅不见了;尼姆地区的那个弧形海岸从前是深入地中海的,现在也不见了踪影;克洛和卡马尔格大片大片的平原也消失了;罗讷河那变化无常的河口湾也不复存在了。马蒂格没有了!马赛不在了!不言而喻,人们甚至再也看不到欧洲大陆上法国海岸的任何一块土地了。

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虽然心里对任何事情早已有所准备,但亲眼见这一片凄凉景象,不禁黯然神伤。这些地方他曾经是那么熟悉,可他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一点儿海岸的遗迹。有几次,当他看到海岸向北转动时,他盼着能再见到一块劫后余生的法国土地,但是,无论海岸如何向内弯曲,普罗旺斯那美丽绝伦的海岸却没有任何一处显现出来。当新的海岸突然中断,本应出现旧日的海岸时,塞尔瓦达克所见到的却是一片汪洋。塞尔瓦达克上尉不禁暗想,法国所剩下的全部土地,难道只有他将不得不返回的阿尔及利亚那狭小的一块——古尔比岛不成?

“不过,”他对蒂马塞夫伯爵说道,“‘加利亚’的陆地并非到这个无法靠近的海岸便中止了,它的北极在悬崖峭壁的后面。在这道峭壁高墙后面到底有些什么,必须搞清楚。尽管我们见证了所有这些怪异的事情,但如果我们始终待的地方仍旧是地球,而地球在行星世界中沿着一个新的方向在运行,法国、俄国仍然与整个欧洲在一起,那么就必须验证一下。难道在这个海岸就找不到一块浅滩让我们靠岸停泊吗?我们难道就想不出任何办法攀登这个确实难以攀爬的悬崖峭壁吗?难道想不出哪怕只观察一次被遮挡地方的办法吗?上帝保佑,让我们下船上岸!”

但是,“多布里纳”号只能沿着这堵高墙边上行驶,船上的人们看不到可以停泊的小海湾,甚至连一块能让人落脚的礁石都没有。海岸始终如一,全都是光滑、陡峭的高墙,高达两三百英尺,上面罩着奇异的、犬牙交错的、光亮的、云母片似的薄石片。显然,在地中海边形成的这新的“海岸”遍布着岩石,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岩石似的。

“多布里纳”号开足马力,全速向东驶去。天气逐渐转凉,空气中水汽不再那么饱和。天空中飘浮着的几抹云彩,东一块西一块地形成半透明状的卷云。白日里,太阳那变小了的圆盘投射出一些苍白的光线,照在物体上模模糊糊的。夜晚,天空繁星闪耀,但是有几个行星在远处露出微弱的光亮。比如金星、火星和一颗陌生的星星——这颗星星位于低处的行星行列之中,在太阳升起或落下之前出现在天幕上。至于那巨大的木星和漂亮的土星,它们则相反,亮度在逐渐增强,原因是“加利亚”在向它们靠近。普罗科普二副现在用肉眼便观察到天王星,而以前,想看到天王星非得用望远镜不可。因此,“加利亚”远离了太阳之后,便在行星世界中穿越。

2月24日,“多布里纳”号沿着灾难发生之前的瓦尔省边界蜿蜒曲折的航线航行之后,曾寻找过耶尔群岛、圣-特洛佩兹半岛、莱林群岛、戛纳湾、若昂湾,结果都毫无所获,最后到达昂蒂布角当初所在的位置。

在这个地方,令探测者们极其惊讶而又极其兴奋的是,悬崖峭壁从上往下有一条窄窄的裂缝。下面,有一片小海滩延伸开来,足可以让一只小船轻易地靠近。

“太棒了,我们终于可以上岸了!”塞尔瓦达克上尉情不自禁地大声叫道。

用不着催促蒂马塞夫伯爵,他也急不可待地要登上这片新陆地。他和普罗科普、塞尔瓦达克上尉的心情是完全一样的。

放眼望去,这条缝隙颇像是一道激流冲刷的河床,沿着斜坡往上爬去,可能会成功地爬到悬崖的顶端,并能发现一个宽阔的地方,尽管不是法国领土,但让他们得以观察这个奇特的地区。

早上七点,伯爵、上尉和二副登上岸去。

他们第一次发现了昔日海岸的几处遗迹。这些淡黄色的黏合起来的石灰岩,正是普罗旺斯海岸最常见的。但是,这个狭窄的沙滩太小了,明显是原来地球的一小块,面积只有几平方米,因此,他们没在此久留,匆匆地朝着想要涉过的那条山涧走去。

山涧已经干涸,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湍急的水流从这儿奔流过。河床中的岩石和河两边的岩石一看便是叠层结构,似乎历经数百年都未曾遭遇过风吹雨打。如果是地质学家,就可能断定它的地质年代了,但是,无论蒂马塞夫伯爵,还是参谋官,抑或普罗科普二副,对此都毫无了解。

不过,如果说山涧中没有一丝一毫昔日的或今日的潮湿痕迹的话,那我们也能想象得到,一旦气候条件发生彻底的改变,那么它有一天总会有大量的水流从那儿奔腾而出的。

确实,在山涧两边的斜坡上,已经有许多地方有一块一块的雪地在闪闪发亮,越往上去,便越能看到雪地的面积在扩大,积雪在变厚。很有可能,山顶或者“墙”背后的地方是一个冰雪世界。

“你们看,”蒂马塞夫伯爵对大家说,“我们在‘加利亚’表面发现了有水留下的痕迹。”

“没错,”普罗科普二副回应道,“毫无疑问,在更高的地方,不仅有雪,而且还有冰,因为越往上去越冷。咱们可别忘了,如果‘加利亚’呈球体状的话,那么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就紧挨着北极地区了,只能接触到斜射的太阳光。可以肯定,黑夜不会长年存在,正如地球两极的情况一样,由于自转的微小倾斜度,所以太阳一直照射在赤道上,这里可能会非常寒冷,尤其‘加利亚’距离太阳这个热源很远的时候。”

“二副,”塞尔瓦达克上尉问道,“‘加利亚’表面的温度是不是会降得很低很低,使人受不了呀?”

“那倒不会,上尉,”普罗科普二副回答道,“我们无论离太阳有多么远,温度也绝不会降到比太空还要低的,也就是说,那是天空绝对没有空气的地区。”

“那最低最低的温度是……”

“大约零下六十摄氏度,这是根据法国物理学家傅立叶[48]的理论计算出来的。”

“六十摄氏度!”蒂马塞夫伯爵惊诧地说,“零下六十摄氏度!这么低的温度,似乎连俄国人也受不了的。”

“英国的那些在北冰洋航行的航海家,已经扛住了这么低的气温了,”普罗科普二副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帕里在梅尔维尔岛[49]就遇上过零下五十六度的低温。”

这几位探测者停顿了片刻,喘了一口气,因为如同登山者所遇到的情况那样,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登山更加艰难。另外,他们尚未爬到一个很高的高度——只有六七百英尺时,就会感到气温已经在急剧下降了。幸好,河床那条纹状的矿物质便于他们攀登,以致大约在离开狭窄沙滩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便登上了悬崖的顶端。

这片悬崖峭壁不仅南临大海,而且也俯临北边陡然低下去的整个新地区。

塞尔瓦达克上尉忍不住大叫一声。

法国已不复存在了!一块接一块的巨石连绵不断,直到地平线。所有的冰碛都覆盖着冰和雪,整齐划一。这是一个巨大的岩石聚焦体,均呈六角形的棱柱状,闪亮耀眼。“加利亚”好像只是由单一的、陌生的矿物质构成的。如果说构成地中海边缘的悬崖峭壁的顶端看不到这一特征,那是因为某个现象——也许是没有海水存在的那个现象——在灾难发生时,改变了这个环境。

不管怎么说,反正在“加利亚”南边那部分,我们已经见不到一块欧洲土地的任何一点儿遗迹。新的物质全都代替了昔日的土地。普罗旺斯往日那连绵起伏的乡野看不见了,在干燥的石滩上满地皆是的红色腐殖土上的橙橘林和柠檬园也看不到了,青绿色的橄榄树林无影无踪,大路两旁的胡椒树、朴树、金合欢树、棕榈树和桉树也不知去了何方,随处可见的巨大天竺葵树林及其丛中的芦荟也消失殆尽,连海边氧化了的岩石和远处的山峦及一层层的针叶树林也都不知所终了。

这儿已无任何植物,甚至连最耐寒的植物——雪地上的苔藓,也无法在这个石头地上生长了。动物更是绝迹了,因为任何鸟儿,即使是鹱鸟、海燕、海雀这样北极地区的鸟类,也因找不到任何食物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在这个可怕的石质地上,矿物一统天下。

塞尔瓦达克上尉看上去本应是个豁达乐观之人,可是此时此刻此景,却让他难以承受。他立在一块冰冻的岩石上,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那一大片新的土地。他简直难以相信那原本是法国的土地!

“不!”他吼叫道,“不!我们肯定是弄错了地方,我们并没有到达穿越临海的阿尔卑斯山所在的那个纬度,我们要寻找的那一大片土地的遗迹应该是更靠后一些的。是的,一座‘高墙’从大海中伸出,但是,在它的背面,我们将会看到欧洲的大地!蒂马塞夫伯爵,请过来,快过来!咱们越过这冰雪大地,再往前去寻找,一定要找到!”

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往前走了二十来步。他想要在悬崖峭壁的六角形石林中找到一条可以通行的小路。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

他的脚在雪地上刚刚能碰到一块切削过的石块。从它的形状、颜色来看,这块石头似乎不像是属于这片新土地的。

塞尔瓦达克上尉捡起那块石头。

这是一块发黄的大理石,上面刻的字还可以看得很清楚,其中有这么三个字母:

Vil

“别墅!”塞尔瓦达克上尉大叫一声,不禁手一松,大理石块落地,摔得粉碎。

这座别墅想必是某个豪华住宅,几乎是建在昂蒂布角的顶端,位于边界最优美的风景区里。此处树木繁茂,景色诱人,夹在若昂湾和尼斯湾之间,远处有临海的阿尔卑斯山掩映,阿尔卑斯山往远处延伸,一座座秀美的山林从埃斯特莱尔、埃扎、摩纳哥、罗克布鲁纳、芒东和温蒂米尔,一直伸展到波尔迪盖尔的意大利角。可是,如今什么也没有剩下,连那块大理石也都被摔坏了,成了一堆碎片!

塞尔瓦达克上尉已不再怀疑昂蒂布海角已经消失在这块新大陆的地底下去了。他悲痛难耐地苦苦思索着。

这时,蒂马塞夫伯爵走上前来,神情凝重地问道:“上尉,您知晓霍普家族的那句箴言吗?”

“我不知道,伯爵大人。”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回答道。

“喏,是这么一句:Orbe fracto, spes illasa![50]”

“这正与但丁的那句令人悲观失望的名言相反。”

“对,上尉,那么现在我们就照着但丁的那句话反其道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