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丹青身陨,天衍破万法,追夫火葬场(1 / 1)

“蛊娘!”

“你还没死呢?”

丹青的声音充满着戾气。

小柳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丹青,你怎么会……”

“怎么会什么?”

丹青居高临下,目光冰寒地看着她:“怎么会不听教主的话,私自藏在这里?”

小柳不断向后退,眼神中的惊愕之色愈来愈甚:“你不是已经被教主困住了么?你,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嗬嗬嗬……”

丹青的笑声压抑又放肆,明明没有肉躯,却好似从喉管深处发出,就像是神智失常的野兽。

笔锋轻轻挥了两下。

就像是对画卷招了招手。

很快,刻录着青衣自我的那卷画轴就自动飞了过来。

他血墨画的脸上,露出了孺慕的神情。

就像是初入学堂的学生看着自己的老师。

也像是头一次拿到木头剑的幼童,看着拿着真正长剑的长辈。

崇拜。

依赖。

留恋。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却交织出了一副极具病态的面容。

他声音急促且嘶哑,像是在粗暴地倾诉:“师父走的时候,没有给我留念想,我知道肯定是被歹人藏起来了。

我杀了好多人,却只找到了两副空白的画卷,还有这一支笔。

虽然师父没有点名留给我。

但我知道。

这就是她想要给我留的遗物。

我怕啊!

我怕失去它们。

所以怎么办呢?

我把我的肉身,与这两副画卷炼在了一起。

我甚至把我的魂魄抽了出来,炼成了这丹青妙笔的器灵。

他们都说师父已经走了!

但我知道。

他们都是骗我的!

师父没有自杀,而是被他们谋害的!

只要我能找到师父的本我,就能让师父重现于世。

教主自以为聪明绝顶。

以为封住我就能为所欲为!

但他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徒弟究竟愿意为师父付出多少?

两画一笔,就算相隔千里都是一体。

再强的囚牢,也休想将我完全隔断!”

小柳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教主了?”

“怀疑?我的人生中,从来不存在怀疑这个词!”

血墨画的脸上,笑容越来越狰狞:“我只知道,真正能全心全意为师父付出的人,只有我一个!我怎么可能把身家性命全都交在教主手中?

老实说!

我并没有怀疑过教主。

毕竟……

他是师父认定的下一任接班人。

没想到他还是起了私心?

可那又怎么样呢?

怀疑亦或者信任,又有什么区别呢?

哈哈哈哈……”

他笑容十分癫狂。

小柳神色畏惧,似乎被他狰狞的神色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地上。

但丹青妙笔却猛得一挥。

洒出去的墨汁,瞬间化作无数小型的囚牢,囚住了一个个看不见的东西。

墨汁很快把那些小东西给侵染了,显现出了其凶恶的模样。

这些是一个个小虫子,正准备接近花朝的本我画卷。

却被丹青尽数拦截了下来。

丹青漠然地看着小柳:“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话音刚落。

丹青妙笔就再次戳向小柳。

小柳面色大变,一道黑影从口中冒出,飞快化作一道残影逃离。

但她终究还是慢了半步。

那只黑色的虫子,被电闪般的丹青妙笔直接洞穿。

无力地掉落在地,痛苦地蠕动挣扎。

眼看就要不活了。

丹青妙笔也就此收手。

血墨画的脸淡漠地看着它:“废你一只一等子虫当做警告,下次再见你,必将灭掉你的母虫!”

这个蛊娘他已经认识很久了。

从第一天进为我教就认识。

那时的蛊娘,是教主手底下的唯一心腹。

为我教组织松散,因为每个人都顺从本我,很难形成纪律严明的组织。

也不是不能拉拢。

但是代价会很大。

能够靠寄生控制宿主的蛊娘,便是他唯一值得拉拢的对象。

后来的丹青和红尘,也是同样的道理。

但蛊娘对教主有种变态的依恋,丹青入驻之后颇受教主重视,这条母虫子居然吃醋了。

一次任务过程中,蛊娘对丹青暗下毒手,最终直接被他强杀。

当然。

这是丹青认为的强杀。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是教主想要获得丹青渡魂的秘术,特意派蛊娘暗施毒手的。

真有意思!

“呼……”

血墨画成的脸吐了一口气。

旋即扫视了一眼房间,不由得赞叹起了蛊娘的手段。

隔绝气机的法阵做的很到位,而且很隐蔽,只要能成功关上门,并且贴上隔音符,再强的高手都很难意识到这里面发生的情况。

能在含光剑灵的眼皮底下暗算花朝。

确实只有她能够做到了。

也正好!

为自己做了嫁衣!

只是这代价有些大。

暝都尽头的确是一方独立的空间,秘密连接着暝都和现世,更是那位惊天大能创造暝都的道场。

被当做一方小世界绝对不为过。

如果没有那道裂缝,恐怕自己肉身跟神魂早就被一分为二了。

可即便有那道裂缝,他也近乎被隔绝,暝都尽头的那半出不来,现世这半进不去。

最终只能抛弃一半肉身,强行让神魂冲出封锁。

虽然还能与那半部分肉身产生一些联系,但恐怕很难重新那回了。

画卷空间需要两幅卷轴才能形成,自己的一大杀机算是废掉了。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蛊娘已经为自己铺垫好了一切!

“真好!”

他看向画卷中的花朝,这就是师父唯一丢失的遗物。

被那个姓白的老道士偷走了。

现在……

终于回到自己手中了。

师父的本我,似乎已经被催动了。

蛊娘这个***,向来擅长精神暗示和言语攻击。

也只有她,才能催发花朝的魔种。

花朝虽然是个普通到庸俗的女子,但却擅长自我折磨到了极致,明明已经看到了自己那个“专情的心上人”的丑态,却依旧相信那个人在爱着她。

魔种,居然一点没有爆发。

还得是蛊娘这个***啊!

两副画卷并排悬空。

一边是花朝的本我与自我,本我虽然没有完全苏醒,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强行描摹。

另一边他绘出的青衣的部分自我,里面有无数人的心头血,自己的、乌问的、还有教主的……

一开始。

他还在踌躇。

担心只有自己的心头血,不足以让师父完全复苏。

但没想到,原来为我教教主,就是墨家墨圣!

有墨圣在其中斡旋,要到乌问的心头血并不算难。

只可惜。

白家老道和嬴十三的心头血没有拿到。

此五人,是跟青衣关系最近的五个人。

但丹青根本没有接近白家老道的实力,哪怕后者已经瘫痪在床。

至于嬴十三。

丹青本来有机会的,如果红尘能把那帮人拿下,自己直接要来嬴十三的心头血都不是不可能。

但没想到暝都尽头的冲突居然那么激烈,嬴无忌居然直接用诡镜秘术反控制了红尘,别说嬴十三的心头血,就连自己都差点折在那里。

少了这两个人的心头血,青衣的自我空了很大一块。

但这没有关系。

因为以他人心头血所绘的自我,本身的误差就很大。

只要以融合上本我,本我就能做出矫正。

缺失的这部分,的确会有不小的影响。

但同时也能削弱青衣与白家老道和嬴十三的羁绊。

并不全是坏事。

“现在……”

丹青神情看着花朝的本我,神情无比狂热。

他曾在青衣的尸身上取出过心头血,却怎么也画不出青衣的本我。

那时他就知道,师父肯定是自己画出了一个本我出来。

丹青之术。

本身就是轮回之术的基础。

一个本我。

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份。

但现在……

足够了!

丹青妙笔震荡了一下,便把笔尖所有的血气都给震了出来,这是小柳和蛊娘的血,根本不配玷污自己师父的本我。

笔杆转动。

一缕缕新鲜的血液从笔杆的内槽中涌入笔尖。

这便是他珍藏多年的青衣的心头血。

笔尖缓缓移在画卷之上,魔种点亮了隐藏状态本我的七成。

剩下的三成,便由我强行描摹!

只要描摹成功,便能将本我这部分裁下来,嵌入青衣的自我之中。

如此一来。

青衣便能再度降临世间。

以青衣的心头血,描绘青衣的本我,怎么可能失败?

可真正落笔的那一刻。

丹青妙笔陡然一震,仿佛感觉到了强大的阻力。

一股让人浑身战栗的惊恐从他内心深处袭来。

这个阻力。

不应该啊!

丹青急了。

催动了全身的法力描摹。

但却仍然一滴血墨都描不上。

“怎么回事!”

“画上去啊!”

丹青声音凄厉,却怎么都画布上东西。

法力倾注。

却怎么都没办法描摹上一丝。

他要疯了。

明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为什么到这最后一步,却进行不下去了?

情急之下,丹青甚至燃烧起了神魂。

可不管他的神魂如何燃烧。

依旧无法取得寸进。

“不可能!”

“不可能啊!”

血墨画的脸已经扭曲得跟鬼一样。

布局这么久险死还生的他,却要倒在最后一步。

他整个人都要疯魔了。

灵魂和法力疯狂燃烧,恐怖的波动一波又一波地打在画卷上,但却无法对这最后三成的本我纹路造成任何影响。

丹青明白。

自己的丹青之术已经催发到了极致。

任何人的本我都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描摹。

但眼前这幅画挡住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就是青衣留下的剩余轮回之法,同时也是她的圣人之路。

也只有青衣设下的封印,才能让他丝毫奈何不得。

也许……

师父真的是自杀?

这个念头,刚从丹青脑海中冒出,就开始疯狂蔓延。

却不但没让他冷静。

反而让他更加疯魔。

“不可能的!”

“没道理的!”

“师父!你不可能自杀!”

“师父你出来亲自回答我啊!”

灵魂和法力燃烧的波动一波波涌出,涌向画卷之中,却像是击打在磐石上的浪花,根本不能奈何它分毫。

血墨鬼脸愈发狰狞。

但神情越狰狞。

血色就越淡。

他已经接近了油尽灯枯地步。

慢慢的。

笔都在颤抖。

但他始终没有放弃。

就在这时,画卷出现了异动。

可丹青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发现画卷中的人好像活过来了。

笔尖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握住,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从画卷中走了出来。

花朝神情恍惚,目光之中满是凄怆。

她看着血墨鬼脸,声音无比冷漠:“收手吧,青衣前辈已经作古了,除了那个封存的大神通之外。我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一个百无一用的矫情废物。”

“不可能!”

丹青声音凄厉:“你骗我!”

他拼了命地想要抽出丹青妙笔,想一击了结了花朝,他不允许自己的师父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但他怎么用力。

丹青妙笔都像嵌在花朝手里面一样纹丝不动。

那只手明明很柔弱。

但他却半分奈何不得。

花朝转过身,指向那张空白的画卷:“青衣前辈还有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在,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说着,便松开了丹青妙笔。

血墨鬼脸恍神了一阵,再次看向空白画卷,眼神之中竟然涌出了一丝恐惧。

近师情怯。

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但他还是催动着所剩无几的法力,控制着丹青妙笔飞了过去。

踌躇良久。

他在空白画卷上写出了第一个问题:师父!我错了么?

问题下面飞快涌出两个字:错了。

丹青妙笔又写:可你当时愿意教我轮回之术。

答:因为我从你眼中看到了对盛世的渴望。

丹青妙笔又问:那你为什么传授一半不传了?

答:因为对盛世的渴望全系于一人之身,一旦你是如此,即便我真是开创盛世的那个人,你也错得很彻底。

丹青妙笔悬停。

像是怔了很长时间。

最终。

又颤颤巍巍写下了最后一个问题:师父!我能见你最后一面么?

它立在画卷之前。

似驻足期盼。

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新的回答。

问题下面一片空白。

却写满了失望的情绪。

血墨鬼脸上的神情僵住了,期盼的情绪慢慢消失,等到消失殆尽的时候,只剩下无尽的死寂。

生机尚未消散。

却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遍野雪盖的冬天,身躯僵硬已经失去了所有求生欲。

只是不同的是。

那次有师父把他从雪中捡了出来。

但这次却再也不会有人帮他逃离雪窟。

“就这样吧!”

血墨鬼脸缓缓消散。

就在消散的前一刻,他看到了眼神中同样没有任何生机的花朝。

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将本我削减修改成了这样的废物。

但他隐隐记得,白家老道曾经说过,这是师父留下的一双眼睛,一双平凡却能够看到盛世的眼睛。

曾经。

他无比痛恨这双眼睛。

但这最后一刻,他想善待这双眼睛一次,毕竟这是师父唯一留在这世上的东西。

震散了笔尖上所有的血污。

他轻轻一甩。

一缕衰弱到不能再弱的神魂飞了出去。

轻轻附在了花朝的眉心。

这是他最后一缕本命神魂,也可以看做那两幅画卷一只笔的器灵。

如今。

算是认主了。

但究竟能发挥几成功力,他没有抱半点希望。

因为他也从来没对花朝抱半点希望。

之所以这样做。

只是因为他希望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件事,不会让师父失望。

即便师父已经不在了。

他也不想当一个逆徒。

“嗯?”

花朝茫然抬起头,却发现几幅画卷一支笔全都落在了地上。

隐隐间。

她觉得这些东西好像认主了。

同时又有一段记忆涌入脑海。

暝都尽头?

她的身躯很快就绷直了,因为在这段记忆当中,她看到了嬴无忌。

无忌他……被困了?

这化作里面,好像就藏着最后一道裂缝。

也就是说,只有我才能把他们救出来?

我行么?

一缕担忧的情绪在心头生出。

但仅仅片刻,就有一股恐怖到极致的戾气因为这个名字而涌出。

这种戾气。

让她几欲发狂。

只想现在就撕了画作,彻底断了嬴无忌回来的念想。

小柳刚才说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声音异常凄厉,每一次回荡都几乎摧垮她脆弱的神经。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子。

尝试用意念沟通画卷。

仅仅一个念头。

画卷就飞了起来。

方才法力与灵魂燃烧的庞大力量都融入了她的本我。

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通过两幅画作打通这个裂缝。

同时也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将这道裂缝彻底废弃。

过往的回忆,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

一股股戾气犹如狂涛怒潮一般,拍打着她脆弱的心弦。

她在发抖。

却还是颤抖着朝画卷中注入方才捡来的能量,想要通过裂缝唤醒另外一张画卷。

不论如何。

先让嬴无忌回来再说吧!

可也正在这时。

她却发现自己的能量一点都不听使唤。

她慌了。

发疯一样催动融于本我中的能量。

但却一点都催动不了。

她越尝试,心中的戾气就催发越多。

痛苦得她要发狂。

也正在这时。

“吱呀!”

有人推门而入。

花朝转头一看,发现门外齐刷刷地站着人。

白仪。

剑灵阿姨。

巫霜序。

还有传言中昏迷未醒的赵宁。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担忧之色。

她有些局促,又有些害怕,嘴唇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的场景。

巫霜序神情无比平静。

只是俯身将半死不活的蛊娘一等子虫捡起来装进了玉瓶之中。

随后看向花朝,微微笑道:“你的一切力量都来源于本我,现在却做着与本我相悖的事情,又怎么能做到呢?”

花朝语气有些急切:“那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没有回答:“现在的你,应该想让嬴无忌死才对,你为什么又要救他?”

“我,我……”

花朝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看这些人的眼神就知道,这件屋子里的情况,肯定已经被她们知晓。

她咬着嘴唇。

神情已经痛苦到了极点。

良久。

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痛苦道:“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她转过身。

冲外面招了招手。

轻声唤道:“过来吧!”

花朝循着她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走来。

那眉眼。

那笑容。

“娘!”

失神间,她下意识唤道。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眼前的女子太过年轻。

“婉秋姑娘?”

仅仅这片刻的对视。

她的情绪就险些失控。

方才小柳的话立时在耳边重现。

“小姐!你跟你的娘亲真是一模一样啊!她被负心人以天下人为借口抛弃。你同样重蹈覆辙!实在是可悲啊!”

“他会继续庇护你。就像相爷庇护你们母女一样。但那又怎样呢?不过就是不希望自己的玩物,被别人染指罢了!”

刚刚稳定下来的心绪,转眼间就有了崩溃的趋势。

巫霜序轻咳了一声。

对众人使了一个眼色。

众人虽然担忧,却还是跟她一起出了房门。

巫霜序轻轻把房门带上,将这片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俩”。

看到花婉秋的一瞬间。

花朝的情绪只是激动了片刻,很快又低落了下来,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婉秋姑娘,你怎么来了?”

花婉秋见她兴致并不好,不由抿嘴笑了笑:“这次我来,或许能帮你解决一些困惑……”

“你凭什么?”

花朝听到这句话,忽然就像应激了一般。

方才她情绪大起大落,消减下去之后,已经因为疲累变得稍显平和。

但她不傻。

从巫霜序推门进来的时候。

她就隐隐猜到,这里面肯定又有那个白家道长精妙的设计。

这个花婉秋,肯定是巫姑娘找来的。

可是……

她们凭什么把花婉秋找来?

花朝勉强平复的戾气,陡然又激发了出来,眼眶发红咬牙道:“你知道我的情况么?你有着我娘的长相,也有着我娘的部分记忆!你只是罗相记忆中的人,你不是我娘,凭什么能够帮我解决困惑。”

听到这话。

花婉秋神情有些凄怆,紧紧咬着嘴唇:“你说的对,我不是……”

花朝心中有些不忍,慌忙背过身去抹了一下泪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不该说这样的话。”

“哎……”

花婉秋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花朝的肩,将她的身躯转了过来。

目光有些小心翼翼。

但里面的慈爱怎么都挡不住。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然还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花朝身体僵了僵,也不知道该不该因为她的这番做派生气。

花婉秋转过身,看向那张有玄奥纹路绘成的青衣肖像,语气平缓地说道:“我的确不是你娘,我不如你娘果断,也不如你娘凄惨,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花朝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的。”

花婉秋莞尔一笑:“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也哀怨了好久,但想想那又有什么呢?偃哥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而且他还对我百般呵护,哪怕这呵护其实是对你娘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就够了啊!

方才巫姑娘跟我讲。

她不懂丹青渡魂,也不确定我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但其实我不在乎的。

其实我很感谢丹青,他让我有了你娘的相貌,有了你娘的记忆。

虽然没有你娘的身份,却能够享受到你娘不曾体验过的幸福。

你没有把我当成娘。

但你很善良,并没有因此憎恨我。

能远远地望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想看着你痛苦。”

花朝感觉胸口有些闷:“我能懂你的感受,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你终究只是罗相心中的念想,这件事情谁都可以劝我,唯独不能是你!”

“可能是吧!”

花婉秋神情有些哀伤,却还是笑着说道:“不过巫姑娘跟我说过,他师父讲丹青渡魂虽然会受到他人的心头血影响,但绘制的时候,会尽可能多的提取杂质,不论想法怎么样,真实的记忆都是不会篡改的。”

她说话的时候。

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花朝的手心。

花朝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婉秋莞尔一笑:“我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这一年的时光是我最喜欢的礼物。我不能白来一遭,所以临走的时候也有一个礼物交给你。”

“你……”

花朝有些不解,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花婉秋身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

明明是血肉之躯,燃烧起来的时候却如同纸张焚烧。

火焰很亮。

却并不灼人。

只有微微的暖意。

花婉秋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只有慈爱温暖的笑容,就像是看着年幼的孩子。

恍惚间,花朝好像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娘亲。

小的时候。

就是这个眼神。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花婉秋就消失在了眼前。

只剩下一缕缕暖流钻进她的眉心。

一段段记忆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显得无比真切。

记忆有很多幕。

但每一幕都会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没有怒马鲜衣,却有少年意气。

身着粗布麻衣,仍然佳人如玉。

初见那天,是在春日的柳树下。

少女在河边洗衣时偷懒,放下了衣槌,吹了生正在偷看她。

调笑几句。

一来二去。

两人便熟识了。

书生师从一个落魄的贵族,虽然满腹才情,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少女喜欢他的才情与抱负,便暗托媒人,撺掇书生提亲。

书生很忐忑。

却还是提着家中唯一一个下蛋的母鸡上门提亲。

新婚夫妻的生活虽然清贫,却很幸福。

直到那年蝗灾。

乡里饿殍遍地,死了很多人。

好在小夫妻身体好,勉强挨了过去。

从哪日起。

书生干起了体力活。

什么活来钱快就干什么。

人壮了很多。

也沧桑了很多。

那天他把攒下的所有家底都交给了妻子,说自己想去国都绛城博一条出路。

妻子自是百般不愿,直到从他口中听到了那句话:此去前程未卜,但只要有立足之地,必大庇天下疾苦众生。

妻子犹豫了片刻。

同意了。

拿出了一半的家底当作盘缠,送别了丈夫。

那日飘雪。

茫茫雪地之中。

一人驻足,目送离别人。

一人前行,一步三回首。

记忆出现了断层。

眨眼之间,便来到了数年之后。

之后的记忆,便跟嬴无忌转述的大致一样。

却又稍有区别。

罗偃并没有赶走母女,反而是极力挽留。

在夫妻俩见人生中最后一面的院子里。

小小的女儿被送去到了邻居家照看。

罗偃百般不舍:“清钰只是性子泼辣,但其实是极为良善之人。只要我再劝说几日,她就一定会同意你们留下。婉秋,不要走……”

花婉秋问道:“她爱你么?”

“大抵是爱的。”

“那你爱她么?”

“我只是把她当妻子,并没……”

“那你还记得你的理想么?”

“当然记得!”

“那她支持你的抱负么?”

“支持……”

“呼!”

花婉秋接连深呼吸了好几次,颤抖着声音问道:“那若是有我在,她还能说服魏家全力支持你么?”

罗偃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竟无语凝噎。

花婉秋抹了抹眼泪:“好好对人家吧,遇上她是你的幸运!我要走了,不是因为恨你而走。偃,去实现你的抱负吧,前年的曲沃……死了好多人。”

“可是你不走,我照样能做到这些。”

“别傻了,不可能的!现在只有魏家有能力帮你,即便你真有其他女人,也只能是魏家的女人。去吧,去当天下人的英雄。”

“我,我不想当天下人的英雄了,我只想让你留下……不!我与你一起回家。”

“啪!”

一巴掌落下。

花婉秋声音都是颤抖的:“你现在放弃,对得起我们娘俩丢失得这么多年么?”

夫妻俩对视许久,再没有了言语。

只剩下抱头痛哭。

最终。

花婉秋还是走了。

三日之后。

有人把她留下的信送到了罗偃手中。

上面只有一句话:等你大权在握,一言可救千万人时,我会告诉女儿,她的父亲是一个英雄。

记忆到此为止。

花朝颓然坐在地上。

这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

现在她才恍然记起。

自己提起父亲的时候,娘亲从未说过半句坏话,只是解释他并非一个坏人,而且不是父亲抛弃了娘俩,而是娘俩自己离开的。

说过很多次。

但她从来没信过。

只是偏执地认为,这只是娘亲对负心人的辩解。

娘亲重病垂危的时候,浑身高烧,一直在说胡话,反反复复絮叨着:不是他不来看我们,是娘不让他来。你父亲不是抛弃妻女的负心人,而是天下人的英雄。

“为什么我一次都没信过?”

花朝感觉心脏一揪一揪地疼。

她想到了过往的种种。

想到了这些时日从新地传来的一封封喜报。

一时间。

满面羞惭。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却很快又被新的泪水濡湿。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神情茫然地念叨着:“天下人的英雄么?”

不知何时。

她捡起了那张画卷。

……

门外。

赵宁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看向巫霜序:“巫姑娘,此举当真能救无忌回来么?”

其实她早就醒了。

但身心状态太差,必须得静养。

却不曾想,曹公公传来的消息说,暝都尽头很有可能已经关闭了。

如果里面有人,想出来恐怕得等到几十年以后。

她不知道嬴无忌究竟在不在里面。

但如果不在,凭借嬴无忌的手段,至少能报个平安回来吧?

心急之下,她找到了同门师姐巫霜序。

却不曾想,却被巫霜序带到了这里。

巫霜序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师傅说世事无常,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我都已经做到能做的事情了,便听天命吧!”

赵宁沉默。

对于这个师父,她一直都怀着敬畏之心。

谁能想到,那么多陈年往事,居然纠结到了这个小小的书局?

花婉秋因丹青而生。

却因为巫霜序彻底脱离了丹青的掌控。

的确已经尽力了。

可“听天命”这三个字。

只会让她更担忧。

她不能没有嬴无忌。

就像未来的黎国不能没有大黎学宫。

于是她又望向了巫霜序。

巫霜序能理解她的忧心,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别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更多,这是青衣前辈给师父的信,我只剩这么多了。”

赵宁连忙打开信件。

只见上面字迹潇洒,不拘一格。

“白兄吾友,见字如晤。

昔日一别,已有七年,兄金玉良言,吾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吾圣人之路,已入偏途,一人之世,终究是下下之选。

今吾兵解,有一事相求。

望兄施天衍神术,为吾之佳作选一凡俗命格。

轮回之法,已绘于此画之中。

若以凡俗之眸,依旧能瞻天下奇景。

则盛世可期。

青衣绝笔!”

赵宁略有所思,这天衍之术乃是道家决定了神通,韩倦所学的望气术,便是此神通衍生出来的观大势之法门。

大道以五十为满,天衍却为四十九。总是不能完全完美,却总有一线生机。

只是……

这一线生机,真的能抓住么?

正当她担忧时。

房间内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众人神色一变,慌忙推门而入,发现花朝已经昏倒在了地上,手中紧紧握着丹青妙笔。

而那幅画卷已经悬在了半空中。

上面青衣的自我早已烟消云散。

却多出了一道黑黢黢的东西。

就像是……

一道裂缝?

……

暝都尽头。

众人盯着摊在地上的画卷,不由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以为丹青已经跑了,气得直捶地板。

还有的叫嚣着让嬴无忌赶紧出手,灭了那个本我规则。

有些甚至想要把这画轴撕了泄愤。

但被嬴无忌拦了下来。

他冥思苦想,想着究竟搞出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把姬峒这个老阴比骗过来。

几方都算得贼多。

也都有漏算的地方。

他实在没想到。

到最后自己是最亏的那个。

但只要自己在外的身外化身能够激活,就未必没有挽救的可能。

可是……真的很难。

一时间。

这批拎出去足以让天下颤抖的兵人境强者,就像是满肚子的怨妇一样。

绝望之中,任谁都会成为乌合之众。

狂躁之气愈来愈浓,再不抑制,恐怕内部都要打起来了。

而此时。

芈星璃也终于感悟完毕,从天空纵身跃下。

看到众人不打架了,顿时喜笑颜开,上来一拳头捶在了嬴无忌的肩膀上:“可以啊!还真被你化干戈为玉帛了?”

话刚说完,她就意识到气氛不太对。

忍不住问道:“哎!该不会……”

嬴无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芈星璃嘴角抽了抽:“坏了!该不会最后是我陪你孤独终老吧?”

嬴无忌指了指一群人:“这不还有这么多人么?”

芈星璃面色一变:“不行!他们都有点老,长得也不好看。你要纯爱点,不能有那些变态的想法!”

嬴无忌:“???”

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不由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是不是悟到了什么?”

芈星璃嘿嘿一笑:“抽空领悟了一部分天衍神术,只学到了粗浅的皮毛,不过也为此行占了一卦。”

嬴无忌问道:“什么?”

芈星璃撞了撞嬴无忌的胳膊:“逢凶化吉!”

嬴无忌目光微微朝下,看她了一眼。

这么丰。

应该能化吉吧?

他问道:“如何化吉?”

芈星璃摊手:“这我哪知道?”

话音刚落。

地上的画卷便凭空支棱了起来。

画卷之上,有一道黑黢黢的东西。

好像是……一道裂缝。

众人面面相觑。

嬴无忌反应贼快,刚才听到要逢凶化吉他就开始悄悄酝酿,看到这变故,绝地天通瞬发,镇住了除了十三爷和芈星璃以外的所有人。

随后把两人先后推了进去:“你们先去!”

自己紧随其后。

天空中,很快响起了本我虚影的痛呼。

“你们一个个来!”

“缝没有那么大。”

“撑……”

“要撑坏了!”

……

嬴无忌从画卷中踏出来之后,反手就强行卷起了画轴。

房间里有很多人,只是芈星璃和十三爷被请了出去。

“宁儿?”

“剑灵前辈?”

“巫千户?”

巫霜序纠正道:“是巫指挥使。”

赵宁眼眶已经红得不像话,看到嬴无忌出来,情难自制,直接扑进了她的怀中。

这些天。

她担忧得要死。

阴山安邑两边告捷。

自己夫君以及最大的功臣却下落不明。

没人知道她有多么愧疚。

也没人知道她忍受的是什么样的煎熬。

嬴无忌紧紧地拥着她,有种不真切的幸福感。

上一刻还在困局之中无能狂怒。

下一刻就回到了家里,佳人在怀。

这是什么个情况?

他忍不住问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赵宁这才意识到不妥,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指了指床榻上刚从昏迷中醒转的花朝,还有在旁照顾的白仪。

花朝刚魔种爆发。

却还是忍下了所有不好的情绪,救了嬴无忌出来。

不管从什么角度,自己都应该照顾一下她的情绪,方才的举止,已经有些触碰到她最脆弱的地方了吧?

只是有些奇怪。

花朝神色除了有些凄楚,却并没有憎恨与哀怨。

嬴无忌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好像从花朝的眼睛中读出了一些东西。

他缓步上前,似在试探。

好在花朝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反而抬起头迎了上来。

眼眶红红的。

面露羞惭又带有一丝怯意。

这神色很复杂。

嬴无忌却好像能总结三个字出来:求抱抱。

他坐在床榻上,没有任何询问,直接把她抱在怀中。

花朝没有挣扎,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

泪如雨下。

良久良久。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想回家了,我还能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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