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每件事的构想都是先有意图,后有创作,因此,我现在来向我的读者承认,与其说这本书是前两本书的产物,倒不如说前两本书是这本书的产物:从来都是寓言为其寓意而创作,而非寓意为寓言而创作。
我听说,那些心怀嫉妒、居心叵测的人对前两本书有些看法,其理由相当充分,说这个故事是捏造的,书中的名字是杜撰的,完全是个传奇故事,根本没有这么个人,也没有这么个地方,没有哪个人的一生会遇到那样的境况,统统都是编造出来骗人的。
本人鲁滨孙·克鲁索(此时精神健旺,记忆可靠,为此当感谢上帝)特此声明,那些人的异论就其意图而言是诽谤,就其论据而言是错误的。本人可以证实,这个故事尽管富含寓意,却也是真人真事,它巧妙地展现了一段充满苦难、变幻莫测的人生,其苦难程度闻所未闻,其变化多端世所罕见。它是为了人类的共同利益而创作的,最初的构思亦是为了用于最严肃的用途(正如现在更加充分地应用到了那些用途中)。
此外,还有一个尚在人世且亦广为人知的人,他一生的行为正好就是那几本书的主题,这个故事整篇或者绝大部分篇幅说的就是此人:我可以保证,这可以作为故事真实性的依据。
成千上万的人都津津有味地看过大名鼎鼎的《堂吉诃德》,对了解其含义的人来说,那个历史故事就是典型的真实故事,是以当代一位举世瞩目的西班牙公爵梅迪纳·西多尼亚为原型的半人半羊的怪物。对认识那个特立独行的人来说,那些人物生动而轻松地展示出了自我,正如在这个故事里一样,那些形象表现得恰如其分。因此,当心怀叵测却又愚不可及的作家厚颜无耻地说到鲁滨孙·克鲁索的堂吉诃德主义时,就暴露无遗地显示出他对自己所说的话多么无知。假使我告诉他,他口中的“半人半羊的怪物”其实是推崇备至的溢美之词,说不定会把他吓一跳。
我没有继续向读者解释这个问题,而是告诉读者,我从故事里的种种境遇中所做出的那些令人鼓舞的推断,会充分弥补读者无法让原型来阐释其寓意的缺憾。而且,我在本书中提出的不管哪种意见和想法中都提及了自己的孤独和幽居,并提到之前那个故事里的种种境遇,不管采用了何种手法来展现,这个故事的所有构成部分都是我亲身经历的真事。诸如,发现人类脚印后的恐惧和好奇、看到老山羊后的惊诧、在我**打滚的东西以及我被吓得跳起来的情形,全都是真实的亲身经历;做梦被传话的人抓去、被船长扣押、被海浪冲上岸、轮船着火和忍饥挨饿的那些事也都是真的;还有我的仆人星期五的故事,以及种种非常重要的经历和由此引发的宗教方面的感想,也全都是现身说法。最千真万确的是,我的确有一只鹦鹉,也的确教会了它叫我的名字,而且的确有这么一个野人仆人,后来变成了基督教徒,而他的名字也的确叫星期五。他被人从我身边强行掳走,并死在那些人手中,我在文中说他被人杀了。这件事千真万确,要是我想证明,有很多尚在人世的人可以做证。另外,那个忠诚野人的其他种种行为和对我的协助,全都参照的是他在我真的幽居和遭受灾难时为我提供的种种帮助。
同样,巨熊上树的故事和雪中斗狼的故事也是真实的,总而言之,鲁滨孙·克鲁索的探险经历就是一段二十八年的真实人生,在人类遇到的最漂泊不定的荒凉而令人痛苦的环境中度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中,我一直过着充满奇迹的生活,持续遭遇暴风雨,跟穷凶极恶的野人和食人族斗争,遭逢了无数惊人的风波,遇到过比渡鸦更神奇的神迹,遭受过各种暴力和压迫、斥责和辱骂、人类的蔑视、恶魔的袭击、上天的惩罚和尘世的对立,遭受过不计其数的跌宕沉浮;在比土耳其更恶劣的地方当过奴隶,经精心策划后逃脱,就像我在佐立的故事里讲的那样,在萨累上船,陷入困境后在海上遇救,而后数度历经沉浮,比任何人的人生都曲折离奇,还经常遭遇海难,而在陆上比在海上遭遇的灾难更多。总而言之,这个虚构的故事中没有哪一番情形不是来自真实的故事,而鲁滨孙·克鲁索的离奇人生中的每段经历、每个环节无一不是与真人真事一一对应。
同样,我在《沉思集》中提到自己独居荒岛时做某件事或者某件事发生的时间或环境时,公道的读者就会这么想:这里所说的或者意欲讲述的都是真实的经历,而荒岛生活不过是这段真实经历的比喻。在这里,不但故事得以阐述,我认为其真实部分也得到了最充分的证实,比方说在本书后面那篇“对天国的幻觉”的章节中,我是这么开头的:我在自己的岛国时产生了大量怪异的幻觉,仿佛看到鬼魂之类的东西。所有这些其实都是我对被监禁的那段经历的反映,我通过被幽禁在荒岛上的生活来描述自己的真实经历。通过一种幽禁状态来体现另一种幽禁状态十分合乎情理,就像通过不存在的事物去体现真实存在的事物一样。我在**跟某种东西搏斗这一情节,字字句句都是我的亲身经历的,而且这些事基本上没有做过什么改动,只是场景不可避免地从一处换到了另一处而已。
我对独居生活的见解也完全相同,我认为我只需要说,我参照前面几本书的事件会做出同样的评论,除此之外无须再赘言,希望读者继续往下看的时候记住这点。
除此种种之外,为了道义和宗教价值的弘扬,富含寓意的故事都喜欢善。在最悲惨的境遇中,提倡坚韧不拔的精神,在最艰难、最恶劣的处境里,推崇不屈不挠的努力和百折不回的决心。我是说,这些品质被作者推荐为渡过重重难关的唯一途径,它们的胜利貌似足以支持世界上最死脑筋的生物。
倘若采取普通的写作方式来描述一个人的经历,倘若我给你们描述你们所认识的某个人的行为和人生(此人所历经的不幸和病痛或许你们侥幸躲了过去),那我所能讲述的多半不会吸引人,说不定你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至少不会关注。教师跟圣人一样,在自己的家乡得不到尊敬。为了触碰心灵而构想的事实必须发生在远方,发生在从来没听说过的陌生人身上。倘若救世主的奇迹发生在木匠的儿子身上,而大家又瞧不起那人的家庭和出身,那人的兄弟姐妹又是跟大家一样的普通人,那哪怕对这些奇迹,大家也会不屑一顾的。
即使如此,当你揣摩那个发生在如此之远而本源离家乡又如此之近的场景时,这些事是否会产生教育意义依然是个问题。
不过,我倒不会为此感到担忧,因为我坚信,倘若我们这个时代因顽固不化而对本书所做的沉思置若罔闻,对之前那本书中注意到的那些事项视若无睹,那新的时代必然会到来。届时,人们的思维会更加灵活,他们父辈的偏执将会失去立足之地,所提倡的美德和宗教之准则会受到比现在更诚恳的接纳,孩子们会在对父辈的批判中成长,同样的教义,一代人受其教化,而另一代却视如敝屣。
鲁滨孙·克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