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红衣主教在等候英国来的消息,可是一直杳无音信,即使有情况报上来,也尽是些令人恼火叫人不安的消息。
拉罗谢尔整座城池已经给团团围住,围城军队又采取了一系列部署,尤其是修筑堤坝截断了船只进城的通道,所以胜券已经在握。尽管如此,城池仍是久攻不下;这在国王的大军当然是奇耻大辱,对红衣主教先生来说,也叫他伤透了脑筋。诚然,在路易十三与奥地利的安娜公主之间无须再去搬弄是非,国王与王后不和已成定局,然而德·巴松比埃尔先生与德·昂古莱姆公爵的不和,却有待红衣主教去斡旋。
至于大亲王,围城战役是在他指挥下开场的,现在收场的事他就甩手不管,留给红衣主教了。
而在被围困的孤城里,尽管市长抱着与城市共存亡的坚定态度,却仍不时有人企图投降;市长下令吊死了为首的分子。这一手段镇住了其余那些蠢蠢欲动的闹事者,这些人于是决定饿着肚皮挨日子,活一天是一天。在他们看来,跟上绞架相比,饿肚皮不仅可以多挨些日子,而且还不一定就会死掉。
围城的军队不时逮住拉罗谢尔派去给白金汉送信的信使,或是白金汉派回城里来的奸细。信使也好,奸细也好,审讯都是草草了事。红衣主教先生只有两个字:绞刑!国王总是被邀请来观看绞刑;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最好的位子上观看行刑的全过程:这在他不失为一种消遣,要不然他更没耐心待在这儿围城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百无聊赖,时时嚷着要回巴黎;因而,倘若有哪天逮不到信使或奸细的话,那么主教大人任凭他怎么足智多谋,也难免要感到束手无策。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拉罗谢尔人却还没有投降:从抓到的最后一名信使身上搜出一封信,是写给白金汉的。信上写到城里局势岌岌可危,但就是没写“如果半月后援军仍不到,我们就要投降”,而仅仅写了这么一句:“如果半月后援军仍然未到,那么等援军到时我们都早已饿死了。”
这么看来,白金汉就是拉罗谢尔人的最后一线希望,就是他们的救世主了。事情很明显,倘若有一天他们确定无疑地知道了白金汉已无法指望,那么,希望破灭之余,勇气也会丧失殆尽。
因此,红衣主教焦急万分地等待着来自英国的消息,消息的内容应该是白金汉已无可能前来法国。
强行攻占围城的动议,屡次在御前会议提出,但最终都搁了浅;首先因为拉罗谢尔看上去固若金汤,其次因为红衣主教尽管嘴上不说,但心里雪亮,重兵攻城势必造成法国人自相残杀,这种血腥的杀戮比他的政治主张倒退了六十年——而红衣主教在当时原是一个我们今天称为进步人士的角色。事实上,如果在一六二八年血洗拉罗谢尔,杀戮城里的三四千名胡格诺教徒,那真是跟一五七二年圣巴托罗缪之夜[1]的大屠杀太相似了;况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就是对这种极端的做法,虽然身为虔诚天主教徒的国王心里并不反对,但屡屡为围城将领的下述论点所驳回:拉罗谢尔易守难攻,唯有假手饥馑方能攻克此城。
红衣主教无法排遣他那位可怕的密使给他带来的惊怕,因为他心里也明白,这个女人生性诡谲,这会儿是条蛇,待会儿说不定就是头狮子。她出卖了他?她死了?但不管情况怎样,凭他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无论对他忠心还是背叛,无论对他是友是敌,除非遇到了非常的情况,否则是不会这样无声无息的。那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却没法知道。
不过,他还是相信米莱迪不会背叛他,在他而言,这样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早已猜到这个女人曾经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往事,只有他的主教红袍才能遮掩得住;他觉得无论由于哪种原因,这个女人既然只有在他这儿才能找到庇护,找到足以消弭威胁着她的危险的援助,她自然就掌握在他的手心里了。
于是他决心先把对她在英国得手的等待搁一搁,光靠自己来打这场仗——倘若她在英国得手,那就是好运临头。他下令继续修筑那条著名的堤坝,扼住拉罗谢尔的粮食通道;此刻他眺望着这座集惨绝人寰的苦难与可歌可泣的业绩于一身的城池,心里想到的是路易十一[2]的一句格言,这位君王是他的主张的先行者,正如他是罗伯斯庇尔[3]的先行者一样;他喃喃地念着特里斯当[4]辅佐的这位君王的格言:“分而治之。”
当年亨利四世围困巴黎时[5],曾让手下的军队把面包食粮扔进城墙里去;如今红衣主教让手下扔的却是传单。他在这些传单上告诉拉罗谢尔城守军,城里那些当权的为官不公,自私残忍,囤积着充裕的麦子,却不分给士兵和居民;他们信奉的格言(因为他们也有格言)就是妇孺老幼但死无妨,只要守城的男人身板壮实就行。时至今日,由于守城军民的愚忠,或是由于他们无力奋起反抗,上述格言尽管不得人心,却已从立论转入实施;散发这些传单,正是为了揭露这一格言的自私与残忍。传单提醒守城的士兵,当官们听任饿死的那些孩子、妇女和老人,正是他们的子女、妻子和父母,公正的做法是全城军民患难与共,只有同舟共济才能齐心协力,才能点子想在一块儿。
这些传单,收到了拟稿者所能预期的最佳效果,围城里的一大批人受了它们的怂恿,开始与王室军队接触议降。
可是,就在红衣主教眼看此计得逞、暗自得意之际,有个拉罗谢尔信使,天晓得他是怎么穿过王室军队的一道道防线的,因为巴松比埃尔、勋贝尔格和昂古莱姆公爵都层层设防,而他们仨又都置于红衣主教的监视之下,任何人要想溜进围城真是谈何容易,可我们刚才说了,有个拉罗谢尔信使居然进了孤城,他刚从朴次茅斯回来,他说他看见一支庞大的舰队已集结完毕,一星期内即可启航。另外,白金汉捎信给市长说,反法总联盟即将表态,英国、神圣罗马帝国和西班牙将同时出兵夹击法兰西王国。这封信在城里多处主要通道当众宣读,并抄写多份张贴在通衢街角,于是那些曾私下跟围城军队洽谈投降的人都中断了这种接触,打定主意等待这支先声夺人的援军到来。
这一意外的情况,使红衣主教再度陷入先前的焦虑不安的境地,迫使他再一次把眼睛转向了海峡的另一边。
这当口,国王麾下的士兵都浑然不知他们这位唯一真正的统帅的烦恼,日子过得还挺快活;大营里不愁吃,不愁花;所有的营队都竞相捉拿奸细再吊死他们,或是冒险出击堤坝、海峡,出些异想天开的花点子再冷静地付诸实行,这些就是大兵们打发时间,让漫长的时日显得晃眼而过的招数;眼下,不光饥愁交加的拉罗谢尔人觉得度日如年,就连那位催动大军把他们团团围困在城里的红衣主教亦有同样的感觉。
有时,红衣主教喜欢像最普通的近卫骑兵那样骑马出行,一路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修筑中的堤坝,为了这项工程,他下令征集了法兰西王国境内各地的工程专家,但按他的本意而言,进展仍很缓慢;这种时候,每当他遇见特雷维尔营队的一个火枪手,他总要迎上前去,眼神特别地把那人打量一番,直到认准那人不是我们四位伙伴中的一位,才把深邃的目光和浩渺的思绪移向别处。
有一天,红衣主教眼见围城促降没有希望,英国方面又音信杳然,心里烦闷异常,便上马缓步出营,身后只跟着卡于萨克和拉乌迪尼埃尔两人。他们一路沿海滩而行,浩茫的心事仿佛与眼前浩茫的大海交融在一起,坐骑缓缓前行,来到一座山冈之上,他向下望去,只见一排小树丛后面,有七个人仰卧在沙滩上,享受着一抹这个时令非常难得的阳光,在他们周围还有好些空酒瓶。这七个人当中有四位正是咱们的火枪手,他们正准备听其中一位读他刚收到的一封信。这封信挺重要,所以他们把纸牌和骰子都随手放在了一面军鼓上。
另外三人忙着在拔一大瓶科利乌尔[6]葡萄酒的瓶塞;他们是那几位先生的仆从。
我们上面说了,红衣主教心情很坏,而当他心绪不佳的时候,他就最看不得别人兴高采烈。再说,他又经常疑神疑鬼,总以为让他发愁的事正好是人家觉得开心的事。所以他做个手势让拉乌迪尼埃尔和卡于萨克停住,自己下得马来,朝那几个呵呵大笑令他起疑的火枪手走去,心想有细沙隐去马蹄的声响,又有树丛遮住他的行迹,兴许这场似乎值得他倍加关心的谈话他能听到几句;到得离树丛仅十步远处,他听出了达德尼昂叽里呱啦的加斯科尼口音,由于知道这些人都是火枪手,他当即断定另外三个必定就是人称拆不开的伙伴的阿托斯、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
读者当然可以想见,有了这一发现,他就更想听听他们在谈些什么了;他眼神古怪,蹑手蹑脚地挨近了小树丛,可还是只能听到些模模糊糊的话音,意思听不真切。不料正在此时,一声短促的叫唤让他着实吃了一惊,同时也引起了火枪手的注意。
“长官!”格里莫喊道。
“我好像听见您说话了,好小子。”阿托斯撑起一条胳臂肘,目光炯炯地盯在格里莫脸上。
格里莫不敢再作声,只是伸出食指指指小树丛的方向,用这一手势通报红衣主教及其随从的来到。
四个火枪手猛地立起身来,恭敬地向红衣主教行礼。红衣主教好像很生气。
“看来,连火枪手先生也有人放哨了!”他说,“是英国人登陆了,还是火枪手自以为跟将领差不多了?”
“大人,”阿托斯答道,在众人感到惊惶之际,只有他神色不变,依然保持着从容、冷静的大家风度,“大人,火枪手不当值,或者值勤完毕喝酒玩骰子的时候,对他们的仆从而言确实跟将领差不多。”
“仆从!”红衣主教低声抱怨说,“主人关照看见有人走过就要报告,这可根本不是什么仆从,这是岗哨。”
“不过主教大人也看见了,要不是有人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就要跟大人失之交臂,既没法向大人致敬,也没法向大人当面感谢您让我们聚在一块儿的盛情美意了。达德尼昂,”阿托斯接着说,“刚才您还说想有个机会向大人表示您的谢忱来着,大人这不是来了,您还等什么?”
这番话说得如此镇定自若,这就显出了阿托斯临危不惧的气度,这种无懈可击的礼数,更使他在有些时候显得比出身宗室的君王更有君王的威严。
达德尼昂走上前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表示感谢的话,但看见红衣主教的目光那么阴沉,很快就打住了话头。
“这算不了什么,先生们,”红衣主教说道,阿托斯刚才这么把话题岔开,看来丝毫没能让红衣主教改变一探究竟的初衷,“这算不了什么,先生们。可我不喜欢普通的士兵,因为有了点在精锐营队服役的特权,就摆起王公贵族的架子来,纪律对他们和对旁人是一视同仁的。”
阿托斯由着红衣主教讲完这番话,欠身做个心悦诚服的姿势,然后开口说道:
“说到纪律,大人,我想我们是一刻也不敢忘记的。我们不在值勤,所以才会以为,既然不值勤,自己的时间就可以随意支配。眼下若蒙主教大人有所差遣,我们敢不从命。大人也看到了,”阿托斯一边往下说,一边皱起了眉头,因为这种类似审讯的盘问已经叫他感到厌烦,“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随身都带着武器。”
说着他指给红衣主教看他们的火枪,这四支火枪相互交叉,架在丢着纸牌和骰子的军鼓边上。
“请主教大人相信,”达德尼昂说,“要是刚才能想到是大人带这么少的随从光临此地,我们一定会趋前恭迎大人的。”红衣主教咬着唇髭,甚至还咬着了一点嘴唇。
“你们老是这么聚在一起,而且带着武器,还有仆从放哨,你们知道你们看上去像什么人吗?”红衣主教说,“看上去就像四个密谋策划的家伙。”
“喔!要说这个,大人,您可说对了,”阿托斯说,“我们是在密谋策划,正如大人那天早上想必瞧见的那样,不过是在密谋策划打败拉罗谢尔叛军。”
“唔!各位政客先生,”这回红衣主教皱起眉头发话了,“说不定我会从你们的脑子里看出好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来呢,要是你们刚才看见我过来才藏起来的那封信,我也能跟你们一样念一下的话。”
阿托斯脸上升起红晕,朝着主教大人跨上一步。
“看这样子,大人像是当真对我们有所怀疑,这会儿是动真格的审讯我们了;如果是这样,我请主教大人赏脸干脆把话挑明了,也好让我们心里明白。”
“就算是审讯,”红衣主教说,“除了您别人也都接受过,阿托斯先生,而且没人敢不回答的。”
“所以我对大人说,大人只管问就是了,我们有问必答。”
“阿拉密斯先生,您刚才正要念,后来又藏起来的是封什么信?”
“一个女人写来的信,大人。”
“噢!我明白了,”红衣主教说,“这种信是要保密的;不过,拿给忏悔神甫看一下总是可以的,而您知道,我是领受过神品的。”
“大人,”阿托斯非常镇定地答道,由于他这回答无异于拿自己的脑袋在冒险,所以这种镇定让人瞧着直觉得惊心动魄,“写这信的是位夫人,可是既不是玛丽雍·德·洛尔姆夫人[7],也不是德·艾吉雍夫人。”
红衣主教脸色顿时白得有如死人,眼中射出两道光来;他回过头去像是要对卡于萨克和拉乌迪尼埃尔下命令。阿托斯见他这样,便向搁火枪的地方抢上一步,那三位伙伴也摆出一副不肯束手就擒的架势,眼睛望着那几支火枪。红衣主教一看,自己只有三个人,而火枪手一边,连仆从算在内有七个:他心想,交起手来力量相当悬殊,倘若阿托斯他们真的想谋反的话,情况就更糟;于是,只见他微微一笑,满面怒气霎时间便消失殆尽,这种转圜应变的招数,原是他的看家本领,使来得心应手全不费力。
“行啦,行啦!”他说,“你们都是些光明正大的年轻人,明里坦**磊落,暗里也问心无愧;你们守卫起别人来那么出色,好,守卫一下自己当然也无可厚非;各位,我还没忘记那天晚上你们护卫我去红鸽棚酒店的情景;如果这会儿我路上还有危险,我自然会请你们陪我前行,不过,既然没有什么危险,那你们就留在这儿继续喝酒、玩牌和看信吧。再见,各位。”
说着,他拉住卡于萨克牵来的马,纵身跃上马背,对火枪手挥了挥手,拍马往前驰去。
四个年轻人伫立不动,一言不发地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然后,大家面面相觑。
只见一张张脸上神情都很沮丧,因为尽管主教大人告别时话说得挺客气,但他们明白,主教是憋着一肚子火气走的。
只有阿托斯神色坦然,唇边挂着倨傲的笑容。
等到红衣主教渐渐走远,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了,波尔多斯才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格里莫,这么晚才叫唤!”
波尔多斯这是想找个人出出气。格里莫刚要张嘴辩解,阿托斯举起一根手指;格里莫马上就闷声不响。
“您会不会把信交给他,阿拉密斯?”达德尼昂问。
“我呀,”阿拉密斯以最动听的嗓音说,“早打定主意了:他硬要我把信给他的话,我就一只手把信递给他,另一只手拔剑刺穿他的身子。”
“这我早料到了,”阿托斯说,“所以我挡在您和他中间。说真的,这个人用这种口气对人家说话,也未免太不谨慎了;他简直就像专跟娘们和小孩子打交道似的。”
“亲爱的阿托斯,”达德尼昂说,“我钦佩您,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刚才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阿托斯说,“咱们呼吸的空气是谁的?咱们眼前看到的大海是谁的?咱们躺在上面的沙滩是谁的?有关您情妇的这封信又是谁的?难道是红衣主教的?说实话,我觉得这个人自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的;刚才您在他面前张口结舌,眼睛发愣,神情沮丧,简直就像巴士底监狱竖在了您眼前,那个怪物墨杜萨[8]又把您变成了石头似的。喔,爱上一个女人难道就是谋反吗?您爱上了一个主教下令囚禁起来的女人,您想把她从主教手里救出来,这是您跟主教大人的一场较量:这封信就是您手里的牌;干吗要把手里的牌亮给对方看呢?没人会这样做的。让他去猜,那才好呢!他手里的牌,我们是一猜就准的!”
“确实,”达德尼昂说,“您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阿托斯。”
“那么,刚才的事就不谈了,阿拉密斯表妹的信,他刚才念了一点就让红衣主教先生打断了,现在还是让他念下去吧。”
阿拉密斯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三个伙伴凑过来,那三个仆从重新围着那只大肚皮酒瓶忙活去了。
“您刚才只念了一两行,”达德尼昂说,“干脆再从头念起吧。”
“行。”阿拉密斯说。
亲爱的表兄:
姐姐日前已将我们的小侍女送往斯泰纳[9]加尔默罗会女修道院,我也很可能于近日内启程去那儿;这可怜的孩子很听话,因为她知道倘若住在别处,灵魂的得救势必会遭不测。但等我家一应事务均如我们所愿安排妥善之后,我想她即会回到她所想念的人们身边,即便为此受沦入地狱之罚亦在所不顾--尤其因为她知道有人一直在惦念着她。眼下她的日子还过得去:她日盼夜盼的,就是未婚夫的一封信。我知道这类精神食粮颇难经由修道院铁栅门送入;不过我毕竟不算太笨手笨脚,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姐姐谢谢您始终如一的真诚问候。她一度曾极为担惊受怕,但现已放心不少,为防不测,她已派了个伙计去那儿。
再见了,亲爱的表兄,请尽可能多多来信,亦即在您认为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给我写信。我吻您。
阿葛拉埃·米松
“哦!我该怎么还您这份情呵,阿拉密斯?”达德尼昂大声说道,“亲爱的贡斯当丝!我终于有她的消息了;她活着,她在一座修道院挺安全,她在斯泰纳!您说斯泰纳在哪儿,阿托斯?”
“离边境没多远;等围城这仗打完,我们就可以到那地方去走一趟。”
“敢情这一天也晚不了喽,”波尔多斯说,“因为今儿早上又吊死了一个奸细,据他说城里的人都已经在吃皮鞋的鞋帮子了。吃完鞋帮子吃鞋底,再往后我说他们就没什么东西好吃了,除非人吃人吃来吃去。”
“这些可怜的糊涂虫呵!”阿托斯一口喝干了杯里的波尔多佳酿,这种葡萄酒虽说在当时还没有像今天这般的名声,但味道可一点不比如今逊色,“可怜的糊涂虫呵!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宗教当中就数天主教最合算、最讨人喜欢。不管怎样,”他用舌头抵住上颚咂巴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他们都是些厚道人。可您这是在干什么呀,阿拉密斯?干吗把这封信塞到口袋里去?”
“对,”达德尼昂说,“阿托斯说得有理,应该把它烧了;可烧掉还是不妥,谁知道红衣主教先生会不会有什么秘诀,信烧成了灰还能看出个名堂来。”
“他想必会有这么个办法的。”阿托斯说。
“那您打算把这封信怎么办?”波尔多斯问。
“您过来,格里莫。”阿托斯说。
格里莫站起身子走了过来。
“作为对您擅自开口说话的惩罚,伙计,您得把这张纸给吃了,再有,作为对您这一服务的酬报,这杯酒就奖给您;好,先吃信,使劲嚼。”
格里莫笑了起来,眼睛盯住阿托斯手里那杯刚斟得满满的红葡萄酒,把信嚼烂了往下吞。
“棒极了,格里莫师傅!”阿托斯说,“现在把这拿去;好,您不用开口道谢。”
格里莫默不作声地一口气喝下了这杯波尔多葡萄酒,但在执行这项美差的整个过程中,他始终双眼望着老天,对一个哑巴来说,这种无声的语言依然是有其表现力的。
“现在,”阿托斯说,“除非红衣主教先生自有妙法打开格里莫的肚皮,否则我看我们差不多就没事了。”
他说这话的当口,主教大人正在怅怅然地一边策马前行,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
“非得把这四个人弄到我手下来不可。”
[1]一五七二年八月,胡格诺派主要领袖纳瓦拉国王亨利和法国国王查理九世的妹妹玛格丽特举行婚礼。在法国王太后卡特琳·德·美第奇的策划下,八月二十四日夜间天主教徒残酷杀戮二千多名前来巴黎参加婚礼的胡格诺教徒。八月二十四日是圣巴托罗缪节,故此次惨案史称圣巴托罗缪之夜。
[2]路易十一(1423—1483):瓦罗亚王朝国王,在位期间加强王权,合并勃艮第地区,基本上完成了法国的统一。
[3]罗伯斯庇尔(1758—1794):十八世纪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领袖。
[4]特里斯当(生年不详,卒于1475年后):路易十一的主要谋臣。
[5]亨利四世曾于一五九三年围困巴黎。
[6]法国南方城市,位于佩皮尼翁与西班牙边境中间。
[7]玛丽雍·德·洛尔姆夫人(1611—1650):路易十三时代宫廷贵妇,以美貌机智著称。黎舍留曾追求过她。
[8]一译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怪。
[9]斯泰纳在法国东北部,但本书六十章以后说修道院在贝蒂纳,前后不一,似系作者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