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阿让等到只剩下他和沙威了,他就摸到桌子下面的绳结,将拦腰捆绑犯人的绳子解开,然后示意让沙威站起来。
沙威照办了,但是他脸上那种难以描摹的微笑,集中表现了虎落平原的高傲神态。
冉阿让揪住沙威的腰带,就像抓住干活儿的牲口的肚带那样,拖着他慢慢走出酒楼,因为沙威的两腿有绳索绊着,只能迈极小的步子。
冉阿让握着手枪。
他们穿过街垒里的梯形空场。起义者都已转过身去,集中对付即将发生的攻势。
马吕斯单独守在街垒的左端,看见他们走过去。这受刑人和刽子手一组形象,是由他灵魂中的阴森光亮照见的。
冉阿让费了很大劲,才把绊住双腿的沙威拖过蒙德图尔小街的街垒,但是他一刻也不松手。
他们跨过这道街垒,来到小街,就只有他们二人了,又让楼房的拐角遮住,谁也望不见了。前面几步远,就是从街垒里抬出来的一堆可怕的尸体。
死人堆里能分辨出一个半**人的惨白的脸、披散的头发、一只打穿的手和胸脯,那就是爱波妮。
沙威侧着打量那具女尸,又极为平静地小声说:“我好像认识那个姑娘。”
接着,他又转向冉阿让。
冉阿让把枪夹在腋下,目光盯着沙威,分明表示这种意思:“沙威,正是我。”
沙威回答:“你报复吧。”
冉阿让从坎肩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打开。
“刀子!”沙威叫了一声,“你做得对。你用这个更合适。”
冉阿让却割断套住他脖子上的绳子,又割断绑他手腕的绳子,再弯腰割断他腿上的绳子,直起身说道:“您自由了。”
沙威不轻易大惊小怪,然而,他再怎么善于控制自己,这回也不免为之一震,一时呆若木鸡。
冉阿让接着说:“看来我从这里出不去了。不过,万一出去,告诉您,我住在武人街七号,化名为割风。”
沙威像老虎似的皱了皱眉头,扯开一点嘴角,他嘟囔一句:“小心点。”
“走吧。”冉阿让说道。
沙威又问道:“你说化名为割风,住在武人街?”
“七号。”
沙威低声重复一遍:“七号。”
他重新扣好礼服纽扣,双肩一端,又恢复军人笔挺的姿态,转过身去,叉起双臂,用一只手托住下颏,朝菜市场方向走去。冉阿让目送他。沙威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冲冉阿让喊道:“您真叫我厌烦了,干脆打死我吧!”
沙威自己都没有觉察,他对冉阿让不再直呼“你”了。
“您走吧。”冉阿让又说道。
沙威缓步走开,片刻之后,他就拐进布道修士街。
等沙威不见踪影了,冉阿让便朝空中放了一枪。
而后,他回到街垒,说了一句:“完事了。”
而这会儿工夫又发生了一个情况。
马吕斯更关注外面,而不大了解酒楼里的情况,没有仔细瞧一瞧楼下厅堂里侧被捆绑的密探。
刚才在阳光下,他看见密探跨过小街垒去送死时,才认出来了,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记忆,想起蓬图瓦兹街的那个警探,以及警探交给他的两把手枪,这正是他马吕斯在街垒里使用的。他不仅想起那人的相貌,还想起那人的姓名。
然而,这段记忆模糊不清,同他所有的意念一样。他不能肯定,而是产生一个疑问:“他是不是那个对我说叫沙威的警探呢?”
出面替那人说个情,也许还来得及吧?不过,先得弄清他究竟是不是那个沙威。
马吕斯招呼刚回到街垒另一端的安灼拉。
“安灼拉。”
“什么事?”
“那人叫什么名字?”
“谁呀?”
“就是那个警察。你知道他姓名吗?”
“当然知道,他告诉我们了。”
“他叫什么?”
“沙威。”
马吕斯霍地站起来。
这时传来一声手枪响。
冉阿让回来,嚷了一句:“完事了。”
一股阴森的寒气透进马吕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