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社会危险完全消除了吗?当然没有,但绝不会再发生雅克团暴动了。这一方面,社会可以放心,不会因血液冲上头脑而发怒;不过,社会必须调整呼吸。不必担心中风,但是肺痨还未治愈。社会肺痨就是贫穷。
慢性病侵害和急症突发,同样致人以死命。
我们要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首先要想到一贫如洗的劳苦大众,减轻他们的痛苦,给他们空气和光明,爱护他们,为他们扩大光明灿烂的视野,通过各种各样的形式向他们大量提供受教育的机会,为他们树立劳动的典范,绝不提供游手好闲的榜样,要减轻个人的重负,以便加强他们对总目标的认识,限制穷困而不限制财富,创造人民共同活动的广阔天地,像布里亚柔斯[46]那样,一百只手伸向四面八方,救助弱者和饥寒交迫的人,发挥集体力量来履行这一重大责任,即为所有的劳动手臂开设工厂,为各种有天分的人开办学校,为各种有聪明才智的人设立实验室,还要增加工资,减轻刑罚,保持收支平衡。换句话说,要调整福利和劳动之间,温饱和需求之间的比重。总而言之,要开动社会机器,为受苦和无知的人发更多的光,提供更多的福利,但愿富有同情心的人不要忘记,这是人类博爱的首要义务,但愿自私自利的人也了解,这是政治上的第一需要。
还应指出,这一切不过是开端,真正的问题在于:劳动不作为一种权利,也就不可能成为一条法则。
这里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地方,我们就不详谈了。
如果说大自然称作天意,那么社会就应当称作先见之明。
使才智和精神增长,同改善物质生活一样,都是不可或缺的。知识是人生旅途的食粮,思想是第一需要,真理是养料,如同小麦。一个人的理性,如果缺乏科学和智慧的营养,就会消瘦下去。精神跟肠胃一样,不吃东西实在可怜。濒临饿死的躯体惨不忍睹,如果说还有更加惨不忍睹的事,那就是要死于见不到光明的灵魂。
进步的总趋势是解决问题。有朝一日,人们会诧为奇事。既然人类往高处走,那么处于深层的人将走出苦难的区域,也是极其自然的。仅仅由于整体水平提高,贫穷就消灭了。
这种妥善的解决办法,有人若怀疑那就错了。
诚然,过去的势力,至今还很强大,还要卷土重来。一具僵尸青春焕发,确实令人吃惊。它向前挺进,俨然一个胜利者;这具僵尸是个征服者,它率领迷信军团,挥舞专制主义利剑,高举愚昧无知大旗,开到这里;近来,它打了十次胜仗。它气势汹汹,向前挺进,它狂笑着,来到我们门口。至于我们,不要气馁。干脆卖掉汉尼拔扎营的营地。
我们有信念,还怕什么呢?
江河不会倒流,同样,思想也不能倒退。
不想争取未来的人们,可要好好考虑一下。他们不要进步,判决的绝不是未来,而是他们自身。他们染上暗疾,给自己接种了“过去”这个疫苗。只有一种办法可以拒绝明天,那就是呜呼哀哉。
然而,任何死亡都不好,躯体的死亡尽量推迟,灵魂永远也不要死,这才是我们的愿望。不错,谜底终将揭示,斯芬克斯终将开口,问题终将解决。
不错,人民,由18世纪粗制出来,将由19世纪加工完成。对此白痴才会怀疑!普天下的温饱生活,在将来,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现实,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众志成城,共同推动人类的各种事物,在一定时间内,全部推向合乎逻辑的状态,即达到平衡,达到公正。一种天地合成的力量产生于人类,并统治着人类:这种力量最能创造奇迹,无论起伏跌宕的剧情,还是美妙的结局,它都能轻而易举地安排,它借助于来自人世的科学和来自上天的事变,从容面对庸人感到无法解决的各种问题所呈现的矛盾,既善于比较各种思想而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又善于比较各种事态而得到教益。这种进步的神秘力量,可以令人期望一切,甚至有一天,能让东方和西方在幽深的墓穴中相逢,能让伊斯兰教国家君主和波拿巴在大金字塔里对话。
然而目前,在思想的滚滚洪流中,不要止步,不要游移,也不要停歇。社会哲学主要还是国泰民安的科学,其目的和追求的效果,就是通过研究对立面而消弭愤怒。自在研究、探索、分析,然后重新组合。它以削减的办法解决问题,消除全部仇恨。
一个社会在降临到人民头上的风暴中崩溃,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历史上多少人民和国家遭到灭顶之灾:习俗、法律、宗教,一日之间,就被骤然袭来的飓风吹得无影无踪。印度、迦勒底、波斯、亚述、埃及等文明,都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为什么?我们不得而知。这些灾难是怎么引起的呢?我们并不了解。当年,那些社会有可能保住吗?是它们自身的过错吗?它们是不是陷入邪恶中不能自拔,结果自取灭亡呢?一个国家和一个种族暴亡,自杀的因素占多大比重呢?种种疑问都没有答案。阴影遮盖了这些覆灭的文明。它们既然沉下去,就化作水了,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回顾以往,实在惊心动魄:那一艘艘船,诸如巴比伦[47]、尼尼微[48]、塔尔苏斯、底比斯、罗马,经不住黑暗张开巨口吹出的恶风,沉没到人称为过去的大海中,沉没到世纪、岁月的滔天骇浪之下。然而,那里黑暗,这里却光明。我们不知道古文明所患的病症,但是了解现代文明的残疾。我们有权让它处处见到阳光,欣赏它的美丽,也暴露它的丑恶。它哪里有病痛,我们就诊断,病症一旦诊断清楚,研究病因就好对症下药了。我们的文明是二十个世纪的成果,它既鬼模怪样,又超群绝伦,值得救治,肯定能救治好。能减轻它的病痛,就相当不错,能启发它就更好了,现代社会哲学全部的研究,都应当集中到这个目标上。如今,思想家一项重大职责,就是给文明做诊断。
我们再强调一遍,这种诊断起鼓舞作用;我们也正是要用强调这种鼓舞,来结束一个悲惨故事里的这几页严肃的插入语。我们可以预感到,社会必死无疑,而人类却不会灭亡。譬如地球,虽有火山喷发的那种伤口,虽有硫气喷射的那种癣疥,也绝不会死掉。疾病要不了人民的命。
话虽如此,谁诊断社会都会不时地摇头。最坚强的人,最温柔的人,最讲逻辑的人,也有气馁的时候。
未来真能到来吗?眼前一片可怖的黑暗的时候,人似乎总要产生这样的疑问。自私者和穷苦人面面相觑,那情景实在可悲。自私者那方面有种种偏见,受发财致富的教育而蒙昧无知,贪婪的胃口越来越大,沉迷于荣华富贵而浑浑噩噩,有的害怕受苦竟到了憎恶受苦人的地步,不择手段地满足自己的欲望,自我膨胀到极点而闭塞了灵魂;而贫苦人这方面,看着别人享乐,又垂涎,又眼红,又仇视,人身上的兽性蠢蠢欲动以求满足,心中迷雾弥漫,充满忧伤、需求、命数,不洁而单纯的无知。
还要继续仰望天空吗?清晰可辨的那个光点,是不是一个趋于熄灭的星体呢?理想,在深邃的天穹,孤零零的幽微缥缈,闪闪发光,但周围如山堆积的狰狞的黑影,使情势看起来十分凶险,然而并不比乌云口中的一颗星的处境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