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珂赛特的恐惧(1 / 1)

4月份的前半个月,冉阿让出了一趟门。我们知道,每隔很长一段时间,他就要旅行,离家一两天,顶多三天。他去哪里呢?任何人,甚至连珂赛特也不知道。不过有一次他出门,珂赛特乘出租马车一直送到一条死巷口,看见角上的牌子:“小板巷。”他在那里下车,让马车把珂赛特送回巴比伦街。冉阿让这种短期旅行,往往安排在家里缺钱的时候。

晚上,珂赛特独自一人待在客厅。为了解解闷,她揭开管风琴盖,边弹边唱,弹唱的是《厄里安特》[358]中《迷失在森林中的猎人》,这也许是整个音乐中最美的乐段。她弹唱完了,就坐在那儿想心事。

忽然,她仿佛听见园子里有脚步声。

不会是她父亲,父亲出门了;也不会是都圣,都圣睡下了。已是晚上十点钟。

她走过去,耳朵贴到客厅关好的窗板倾听。

仿佛是男人的脚步声,但是走路极轻。

她急忙上楼回卧室,打开窗板上的小气窗,张望花园。此时正值望月,园里明如白昼。

花园没有人影。

她打开窗户。园中寂静无声,街上也同往常一样阒无一人。

珂赛特心想自己听错了,原以为听见脚步声,其实那只是韦伯那段阴森怪异的合唱曲所引起的幻觉。那乐曲向人的思想展示幽邃可怕的意境,犹如震撼视觉的骇人密林,让人仿佛听见猎人在苍茫的暮色中不安地徘徊,踏得枯枝咯咯作响。

她不再想这事了。

况且,珂赛特天生就不大知道害怕,她的脉管中流淌着光脚闯**的吉卜赛女人的血液。不要忘记,她是云雀,而不是白鸽。她的秉性粗犷而勇敢。

第二天,没有那么晚,天刚黑下来,她在园中散步,心里正胡思乱想,仿佛又间或听见昨晚那种声响,就像离她不远的树下幽暗中有人走动,不过她想,两根摇曳的树枝相摩擦,比什么都像草丛里的脚步声,于是不再注意了。况且,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从“荆丛”里走出来,再穿过一小块绿草坪,就能回到楼前台阶。月亮从她身后升起,在她走出树丛时,将她的身影投射在面前的草地上。

珂赛特恐怖地站住了。

在她影子旁边的草地上,月光又清晰地投下一个特别瘆人、特别可怖的影子,一个戴圆帽的影子。

好像是个男人的影子:那人在珂赛特身后几步远,站在树丛边上。

她一时说不出话,叫不出声也喊不出来,动不了也回不过头去。

终于,她鼓起全部勇气,毅然决然转过身去。

一个人也没有。

她再瞧瞧地上,那影子也消失了。

她又回到树丛,壮着胆子搜寻每个角落,一直到铁栅门,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她真感到脊背冒凉气。难道又是错觉?什么!连续两天?一次错觉,也就罢了,还会产生两次错觉?令人不安的是,那肯定不是鬼影。鬼魂一般不戴圆帽。

次日,冉阿让回来了。珂赛特向他讲了她以为听到和看到的,本以为父亲会耸耸肩膀,让她放心,会对她说:“你真是个小疯丫头!”

不料,冉阿让却忧虑起来。

“难说没有什么事。”他说道。

他找了个借口走开,到园子去了。珂赛特望见他仔细检查铁栅门。

珂赛特半夜醒来,这回没错,她听得清清楚楚,窗下台阶附近有人走动。她跑过去,打开小气窗,果然看见园中有个人,手持一根粗木棒。她正要喊叫,又瞧见月光照亮那人的侧影,原来是她父亲。她又睡下,思忖道:“他确实很担心啊!”

冉阿让一夜都待在园中,随后又连守了两夜。珂赛特从小气窗看见他。第三天夜晚,月亮由圆到缺,升起的时间也迟了,约莫半夜一点钟,珂赛特忽听有人哈哈大笑,又听见父亲喊她的声音:“珂赛特!”

她跳下床,穿上便袍,去打开窗户。她父亲站在下边的草坪上。

“我把你叫醒,是要让你放心,”他说道,“瞧,这就是你说的戴圆帽的影子。”

他指着月光投射在草坪上的影子让她看,那确实像戴圆帽之人的鬼影,却是邻居屋顶一个戴帽子的铁皮烟囱的投影。

珂赛特也笑起来,所有不祥的推测不攻自破,次日她同父亲吃早饭时,还把闹鬼的园子,受到铁烟囱影子的惊吓当笑话说。

冉阿让的心情又完全平静下来。至于珂赛特,她也不大注意,那铁烟囱是否在她看到或以为看到的影子的方位,月亮是否在天空的同一点上。她心中也丝毫没有产生疑问,那铁烟囱怎么那样古怪,还怕被当场捉到,一有人瞧它的影子,就赶紧缩回去了,因为那天晚上,珂赛特一转身的工夫,那影子就消失了,对此她觉得很有把握。珂赛特完全放心了,这种解释很圆满,说什么傍晚或半夜园子里有人走动,这完全是她的臆想。

然而过了几天,又发生了一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