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既然详细描绘了小皮克普斯修院从前的面貌,敢于打开一扇窗户窥探这幽秘之地,想必读者能允许我们再谈一件离题的小事。这件事虽与本书无关,但是很有特点,有助于让人了解修道院本身的奇人奇事。
小修院里有位百岁老妇,是从封特伏罗修道院来的,在1789年革命之前,她甚至还是社交场中人。她常谈起路易十六的掌玺官德·米罗梅尼先生,谈起她十分熟识的法院院长杜普拉夫人。她动不动就提起这两个姓名,既出于乐趣,也出于虚荣,她把那封特伏罗修道院说得天花乱坠,跟城市差不多,里边有街道。
她说话的方式像庇卡底人,让寄宿学生特别开心。每年她都要庄严地发一回誓愿,发愿时对神甫说:“圣弗朗索瓦大人向圣于连大人发过这种誓愿,圣于连大人向圣欧赛伯大人发过这种誓愿,圣欧赛伯大人向圣普罗柯泊大人发过这种誓愿,如此等等;因此,神甫,我也向您发这一誓愿……”寄宿生听着偷偷地笑,那不是暗笑,而是窃笑,是压抑不住的哧哧的可爱笑声,惹得参事嬷嬷直皱眉头。
还有一回,那位百岁老人讲故事,她说在她年轻的时候,圣贝尔纳会修士绝不亚于宫廷骑卫。这是一个世纪在讲话,不过是18世纪。她讲述香槟地区和勃艮第地区敬四种酒的风俗。革命前,一个大人物,法兰西元帅、亲王、公爵或者元老院元老,经过勃艮第或香槟的一座城市,市府官员致辞欢迎,并用舟形银杯敬献四种不同的葡萄酒。第一只银杯上刻着“猴酒”,第二只银杯上刻着“狮酒”,第三只银杯上刻着“羊酒”,第四只银杯上刻着“猪酒”。这四种铭文表示醉酒的四种程度:第一种薄醉快活,第二种半醉恼怒,第三种大醉愚钝,第四种烂醉如泥。
她有一件隐秘的物品,宝贝似的锁在柜子里。她这样做并不违反封特伏罗会教规。她不肯将那件物品出示给任何人,每回自己要观赏时,就关起门躲在屋子里,这也是她的教规所允许的。她一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那双老手就尽快关上柜门。她平时很爱讲话,一听人提起这事,就沉默不语了。好奇心多么强的人,在她的缄默面前也会败下阵去;多么善缠能磨的人,在她的执拗面前也会败下阵去。这也成为全院闲得无聊的人议论的话题。百岁老人如此珍视、如此保密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莫非是一本圣书?莫非是一串独一无二的念珠?莫非是经过考证的遗物?猜测纷纭,却不知所以。等可怜的老妇人一死,大家就急不可耐地跑去打开柜子,找出包了三层布好似圣盘的东西。那是只法昂扎窑的瓷盘,图案是一群起飞的小爱神,受到手拿大针管的几个药铺学徒的追逐。追逐的场面充满怪相和滑稽的姿态。一个可爱的小爱神已经被针头刺穿,但仍在挣扎,鼓动小翅膀想飞走,可是小魔头却在怪笑。图案的寓意是:爱神被痛疾战胜了。那只盘确为稀有之物,也许不同凡响,也许曾引发过莫里哀的创作动机。直到1845年9月,此盘还存在,被摆在博马舍大街一家旧货店里出售。
那位善良的老妇人不肯接见世间任何来访的客人,她说“会客室太阴暗凄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