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谜的开端(1 / 1)

冉阿让发现自己到了一座园子。园子很大,但形貌奇特,景色凄凉,仿佛建来专供人们在冬夜观赏。园地呈长方形,里侧有一条林荫道,长着两排高大的杨树,角落还有一片高树,园子中央是一片没有阴影的空地,只挺立着一棵大树,另有几棵果树,枝干蜷曲,好似大丛荆棘;此外,还有几畦菜地和一块瓜田,只见瓜秧培育罩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旁边有一口排污水古井。几条石凳散布在各处,黑糊糊的,好像长了苔藓。一条小径两旁都栽有笔直幽暗的小树,路径一半被杂草侵占,一半被青苔覆盖。

冉阿让旁边有一所房子,他正是从那房顶滑下来的,还有一个柴堆,柴堆后面靠墙有一尊石像,面部已经损坏,成了一副畸形面具,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房子破烂不堪,只见几间屋子的门窗都已被拆毁,只有一间好像改作仓房,里边堆满了杂物。

临直壁街延至皮克普斯小街高起来的那座大楼,有两面对着园子,呈直角突进来。园内这两面比临街那两面显得更加凄惨,窗户全安了铁栏,没有一点灯光,楼上几层还装有窗斗,同监狱的窗户一样。一面墙投在另一面墙上的阴影,又落到园地上,犹如巨幅黑布。

再也望不见别的房舍。园子的尽头隐没在夜雾中。不过,有些纵横交错的墙头还依稀可见,仿佛园外还有园子,波龙索街的低矮房顶也依稀可见。

想象不出还能有比这更荒僻更冷清的园子了。园中一个人也没有,这很简单,时间太晚;可是这地方,即使在中午,好像也不适合人来散步。

冉阿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鞋子,重新穿上,然后带珂赛特走进仓房。逃跑的人,总觉得自己藏匿的地点不够隐蔽。孩子还在一直想着德纳第婆娘,她出于同样的本能,也尽量蜷伏起来。

珂赛特浑身战栗,紧紧靠着他。他们听见巡逻队搜索死胡同的喧闹声、枪托碰到石头的声响、沙威招呼他布哨的警察的喊声,以及他那掺杂着无法听清的话语的咒骂声。

过了一刻钟,那种狂吼的风暴渐渐离去。冉阿让敛声屏息。

他的手一直轻轻按着珂赛特的嘴。

不过,他置身的荒僻之地幽静得出奇,外面的喧嚣那么凶,又那么近,却丝毫也没有惊扰这里面。这里的墙壁,就像是用《圣经》里所说的哑石砌成的。

然而,在这一片沉寂中,忽然响起一种新的声音,是来自上天的无比美妙的仙音,跟刚才那阵可怕的喧闹,恰成鲜明的对照。这是从黑暗中传出来的天主颂歌,是在朦胧夜色和可怕寂静中由祈祷与和声汇成的炫目之光;这是妇女的声音,由贞女纯洁的声调和女孩天真的声调组合,这不是人间的声音,而像新生婴儿还听得到、垂死之人已经听到的声音。这歌声从屹立在园中的灰暗大楼里传出来。在魔鬼的喧嚣离去的时刻,从夜色中继之而来的仿佛是天使的合唱。

珂赛特和冉阿让一同跪下。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但是这老少二人,一个赎罪者和一个无罪者,都感到应当下跪。

这声音的奇特之处,就是并不妨碍大楼依旧给人留下空****的印象。听来就像空楼传出的超自然的歌声。

冉阿让听着歌声,什么也不想了。他眼前不再是漆黑的夜,而是蔚蓝的天空。他感到我们每人心中都有的翅膀要展开了。

歌声停止了。这歌声也许已经持续了很久。冉阿让说不准。陶醉忘情的时间,从来就像是一刹那。

周围又沉寂下来。街上悄无声息,园内也悄无声息了。凶险恐怖的、给人慰藉的所有声响都消失了。只有墙头上的几株枯草在风中抖瑟,微微发出凄惶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