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主教袍件件穿得太久(1 / 1)

米里哀先生无论在家庭生活中还是在社会生活中,都贯穿着同样的思想。能有机会靠近观察他的人,就会看到迪涅主教甘于清苦,过着又俭朴又感人的日子。

如同所有老人和大多数思想家那样,他睡得很少。虽然睡眠时间短,但很深沉。清晨,他要静修一小时,然后到大教堂或者在自己的经堂里诵弥撒经。早餐只有一块黑麦面包,蘸着自家产的牛奶食用。吃罢便开始工作。

主教是个大忙人。他每天要接见主教区秘书——通常由议事司铎担任,还要几乎每天接见他的几位副主教。他还要掌握宗教团体的活动,颁发特权证书,检查整个宗教图书馆,清理祈祷书、教理问答手册、日课经书等等,还要起草训谕,批示讲道手稿,还要调解各地本堂神甫和行政长官的关系,还要处理教会方面的函件、行政方面的公函,可谓日理万机,既对政府负责,又对教会负责。

处理完繁杂的公务,做完日课,余下的时间,他首先用来看望贫苦人、病人和心怀苦痛的人;如果再有时间,他就干活儿。有时在园子里挖土,有时看书或写东西。这两种活儿,被他统称为“耕耘”。他常说:“精神就是一块园地。”

中午用正餐,正餐的食物跟早餐一样。

将近下午两点钟,如果天气好,他就到田野或城里散步,路上经常走进陋舍。只见他拄着长手杖独自行走,目光低垂,陷入冥思苦想,身上穿着暖和的紫色棉袍,脚下穿着紫袜和粗大的鞋子,而头上则戴着平顶三角帽,从角上坠下来三束菠菜籽形的金黄色流苏。

他所到之处,就像节庆一样,仿佛一路散播着温暖和光明。孩子和老人站在门口迎候主教,如同迎候太阳。他祝福大家,大家也为他祝福。无论谁有所需求,人们都会指向他的住所。

他时走时停,跟小男孩或小姑娘说说话,冲孩子的母亲笑笑。他有钱的时候,就去看望穷人;没钱的时候,便去拜访富人。

他的教袍因穿得太久而破旧了,又不愿意让人看出来,进城就只好穿那件紫棉袍。可是到了夏季,未免就捂得有些难受了。

晚上八点半钟,他同妹妹共进晚餐,马格洛太太站在身后伺候。晚餐真是简单极了。不过,主教若是留一位本堂神甫吃饭,马格洛太太就趁机为主教大人做点鲜美的湖鱼或山里的野味。任何本堂神甫,都是做一顿丰盛饭菜的借口,主教也听之任之。没有客人的时候,他的晚餐通常只有水煮蔬菜和素油浓汤。因此,城中盛传这样的话:“主教不款待本堂神甫的时候,就款待苦修会修士。”

用过晚餐,他就同巴蒂丝汀小姐和马格洛太太闲谈半小时,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东西,有时写在单页纸上,有时写在对开本书的空白边上。他是文人,又颇有学识,身后留下五六种堪称奇文的手稿。其中有一种是在论述《创世记》中的一节:“初始,上帝之灵漂浮在水面上”[12]。他使用三种译文加以对照。阿拉伯文译本上说“上帝的风吹拂着”;弗拉维乌斯·约瑟夫[13]写道“上界的风骤降大地”;最后,翁克洛斯[14]的迦勒底文注释性翻译则为“来自上帝的一阵风吹拂在水面上”。在另一篇论述中,他研究了雨果[15]的神学著作——那位雨果为普托勒马伊斯的主教,是本书作者的曾祖叔父——他确认在上个世纪,以巴赖库尔为笔名发表的几本小册子,应当出于这位主教的手笔。

有时在阅读中,不管手上捧着什么书,他会突然陷入沉思,待到从沉思中醒来,便立刻在页边上写下几行字。那几行字往往同书的内容毫无关系。例如,下面我们看到的几行批注,就是他写在一部四开本书的边页上的,书名为《日耳曼勋爵同克林顿、柯思华利斯两将军以及同驻美洲海军将领的通讯录》,由凡尔赛普万索书馆和巴黎奥古斯丁河滨路皮索书馆印行。

批注这样写道:

您的存在啊!

《传道书》称您为万能之主,马卡伯家族[16]的人称您为创世主,致《以弗所书》称您为自由,巴鲁克[17]称您为无限,《诗篇》称您为智慧和真理,约翰称您为光明,《列王纪》称您为天主,《出埃及记》呼您为主宰,《利未记》呼您为神圣,《以斯德拉记》呼您为正义,《创世记》称您为上帝,人称您为天父;不过,所罗门称您为慈悲,这是您诸多名称中最美的一个。

快到九点钟时,两位妇人告退,上楼回房间休息;主教独自留在楼下,直到拂晓。

在此,有必要准确描述一下迪涅主教的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