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蜗居长安(1 / 1)

汉七年(前200),边境狼烟四起,天下兵戈不止。

心怀不满的韩王信起兵叛乱,他勾结了兵强马壮的匈奴人,想趁中原地区多年战乱空虚之际大举南侵以重新瓜分天下。此时的匈奴人拥有了一位前所未有的英明领袖——冒顿单于[4],而且他们还拥有四十万能骑善射的控弦之士,总体实力已经超过汉军。这无疑助长了匈奴的野心,他们觊觎中原繁华久矣。

刘邦不得不征召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他晓得此次匈奴人来者不善,必须倾举国之力。刘邦自忖只有当世无双的韩信才具备打退匈奴的胜算,然而此时的韩信却一副枯槁不堪、可怜兮兮的面目,早已不复当年的神勇。刘邦没敢把兵权再度交付于他,他宁可自己承担失败的风险,也万万不能纵虎归山。

要对付灵活机动、冲击力强大的匈奴骑兵部队,在没有足够骑兵和良马的情况下,最有效的武器莫过于车障和弓弩:车障用来阻挡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弓弩自然可以有效地射杀骑兵。由于骑兵所骑马匹目标较大,因此这是对付骑兵的最佳手段之一,而且步兵一定要以守为攻,不然就很容易被有速度优势的骑兵分割包围。

韩信当然熟知这些兵法,然而刘邦对敌人却并不十分了解,准备也不足,他在对付匈奴人的战略战术上外行得很,他手下的将军也没几个谙熟此道。

匈奴采取了诱敌深入之策,刚同汉军交手就佯装败退,急于求胜的刘邦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刘邦亲自率一队人马追击,结果同主力部队脱离,匈奴军伺机杀了个回马枪,于是刘邦就被牢牢地困在平城[5]附近的白登山上。刘邦一连被困了七天七夜,眼看已入绝境。若不是陈平及时地献上奇计贿赂了冒顿的一位宠姬,刘邦就难逃被活捉的厄运。事后,刘邦派刘敬出使匈奴,双方才达成了一致。

也正是从此开始,长达半个多世纪之久的屈辱的汉匈和亲史拉开了序幕(此后“和亲”成了中原政权对付游牧政权惯施的策略),其间双方虽仍有大小不断的冲突,但影响却都有限。直到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时期,两家又血拼了几十年,惨胜的汉家才终于稍稍占据上风。

放纵过度的韩信终于病倒了,加之先前伤心过度,还吐了一次血,所以每况愈下的他一时病得失去了意志。英乔知道他在跟自己赌气,起先并没有理会,直到医士告诉她侯爷的情况不妙,这时英乔才赶紧跑去看他。此时的韩信谁都认不出来了,只会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胡话。

英乔又仔细地察看了韩信的病症,和一帮医士用了各种办法救治他,可是怎么也没有效果。在无计可施、万分危急的情况下,英乔终于下定决心针灸!好在韩信的身体底子还算硬朗,而且他还没到万念俱灰的地步,因此英乔施针后,他慢慢苏醒过来。在英乔的悉心照料下,渐渐恢复的韩信重新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他和英乔摒弃前嫌,身体逐渐康复。

“阿乔,最近我想通了,先前是我错了,我错怪你了,也错怪了钟离大哥!我有罪,我该死!”韩信把杀害钟离眜一事的前因后果向英乔作了交代。

“你怎么想通的?又为什么会怀疑我们?钟离大哥尚且不忍背叛百般猜忌他的项王,他又怎么肯负自家兄弟……好了,咱们别提这事了,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

“好吧,就让它都过去吧,只是我心里着实有愧,我得命人照顾好大哥一家,再为大哥修一座气派的坟墓!这样,我的不安才会少一些……”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不过我们这样久居皇帝脚下,终究也不是个事,不如……我们放下这扎手的富贵,如何?”

“不待在长安,我还能去哪里?天地之大,如今只有长安一隅能暂时收容我……就算眼下我想去别处,皇上也不答应啊!”

“那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听人说吕皇后不是个良善之辈,皇上还惧她三分,我们不可成为她的眼中钉……”

“好的,那我见机行事吧!这些日子我也想好了,实在逼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何苦呢?别再争了……只要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我就知足了!”英乔都快哭出来了,可韩信却没有继续回答她。

韩信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去,因为他还有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他为云姬的儿子取名为韩云,字英怀,以纪念他的生母和养母英乔对他的哺育之恩。

一家人又勉强恢复从前的生气,尽管不可能再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其乐融融。

韩信知道刘邦很忌讳自己展露才能,尤其是只要他这个军事天才一出门,四面观者如云;只要一立于朝堂,众人的焦点无疑便成了他。所以韩信常常称病不去上朝,干脆和刘邦不见面。韩信日夜埋怨刘邦的负心之举,一个人独处时总是心怀幽愤,有时言之不足更托于歌,几杯酒下肚后,更是无所忌惮。英乔在旁看了摇头不已。

韩信更羞于和周勃、灌婴、樊哙、曹参等一班昔日的手下、而今却都因功被封赏侯爵的武夫为伍,就知道一个人无事时钻研象棋玩,权作发泄、消遣。就有那么一次,韩信出门恰好经过刘邦的同乡兼连襟[6]、将军樊哙的府第,因为好奇就进去了一趟。一向敬畏和仰慕韩信威名的樊哙大喜过望,对自己的偶像毕恭毕敬、谦恭有礼,跪拜送迎,言必称臣:“大王肯光临臣下的寒舍,臣下三生有幸!”韩信没想到人家如此看得起自己,竟然不怕犯忌讳依然称自己为“王”,可他仍不领情,步出樊哙家门时仰天大笑道:“此生竟与樊哙之流为伍,笑话啊!哈哈……”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刘邦的耳朵里,他对韩信的骄狂实在不快,怎么说樊哙也是开国元勋、皇亲国戚,韩信竟一点面子都不给,可气、可恨。

有一次,刘邦在后宫中单独召见韩信,和他讨论诸将的长短、优劣、贤愚问题,说了半天,韩信一个也看不上。最后刘邦忍不住试探地问韩信:“你觉得朕能带多少兵?”说完就大笑了起来,分明就有想听好话的意思。

可是韩信偏就不给他面子,如实答道:“臣观陛下将兵,最多不过十万而已!”要知道,兵越多就越难带,指挥起来当然困难重重。

刘邦当即面露不悦之色,“于君,又当何如?”

“臣,多多益善也!”韩信觉得自己兵带得越多,用起来就越顺手,打仗就更有胜算。

“哈哈……好个‘多多益善’,何故反为朕所擒呢?”

“这个嘛,”韩信妥协了,“陛下虽不善将兵,可是却善于将将。陛下才能天授,非人力也,我辈皆不能及……”

这一回说得刘邦心花怒放。

不久,刘邦命赋闲的韩信负责“申军法”一事,为军队的建设出一把力。过后,刘邦又命韩信与已闲居在家的张良一起编辑、审定自古以来的兵法。起初他们收集到一百八十余种著作,经过二人一番整合、选择和淘汰,最后只保留了三十五种,其中就有项羽写的一篇,广武君李左车写的一篇。韩信在编写之余,为了将自己的军事思想发扬光大,更花费心思自著了三篇。只可惜由于汉代官方的严格管制,这些兵书无法广泛流传,乃至于项、李、韩三人的兵法著作皆因战乱而失传[7],可叹、可惜。

张良一向对韩信青眼有加,爱重得很,这个时候他自然没少对韩信旁敲侧击,希望韩信安于天命,能够全身而退。但他也知道韩信毕竟和自己的出生经历、成长环境、理想志趣都不一样,所以他自忖不太可能从根本上改变韩信不安于闲适、不甘于人下的性格。

张良是个知大义、识大体的人,不恤私情,他看事情往往能够一针见血:“弟英明天纵,用兵如神,意气风发之状,旷古少人及也,实我汉之莫大幸事……弟建不世之勋功,令天下人仰望,此皆弟之所长也……然弟少年得志,幸则幸矣,功劳之高已超人主,更当小心从事!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宜知韬晦之理、进退之道啊……弟又可曾闻老子有言:‘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今天下初安,人心稍定,怎可再妄起干戈!今上亦天授智睿,天命所归,他人又岂能及也?若来日两虎相争,顺天应人者自得天助,弟当悔之晚矣……”

忠言逆耳,张良只想尽心,韩信也能明白他的苦衷:“子房兄之意,小弟心领!只是小弟春秋尚浅,阅历尚薄,尚须时日体会……”

从前的韩信和张良一样有隐逸之心,他曾经幻想在功成名就之后去沧海君的那座海岛了却残生。但是而今他在楚王的任上不足一年就被刘邦用如此耻辱的方式拉了下来,这实在让他心有不甘、意不能平。尽管英乔也不时规劝夫君要与人为善、低调处事,可是韩信只是虚应而已,从前那个谦逊的韩信,早随着感情的幻灭一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