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从人寄食(1 / 1)

两个多月过去了,又是一年春来到。

这期间,韩信隔三岔五便去看望母亲。他一生之中在父亲身边的日子加起来总共也没超过一年,因此和母亲感情极好。他还经常在梦里见到母亲,一如从前。不主家不知柴米贵,母亲去世后韩信才晓得生计的艰难,很多事情确实要亲历过才能体会。

韩信本来想要从军,秦始皇不仅对北边的匈奴开战,对南方的百越也是兵戎相见,男子汉不愁没有用武之地。可是韩信又听说秦军对非秦国籍的兵士排挤和欺压得厉害,很多时候就让他们白白送死,所以韩信暂时打消了从军的念头。此外,虽然韩信学识不少,可是由于家里太穷,按照当时的规定,贫苦人家出身的人是不得被推择为吏的,而且韩信向来为人孤傲,名声也不是太好。韩信不懂经商,也不甘心从商,因为那时候商人的社会地位最为低下,要被编入“市籍”,一旦朝廷征徭役,必先从市人开始。这是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形成的固定国策。

韩信甚至还想过实在不行就去给人家当赘婿,可是赘婿也常常被大家鄙视,而且一样受到各种压迫,他当然也不情愿。的确,韩信已经是成人了,他应该仔细谋划一下自己的将来。他一个人没事的时候,还经常溜到大街上去瞧女人呢,他始终记得那次在下邳跟着几个同学初次逛妓院[4]的经历。其实,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本没有什么,可是韩信觉得那里的姑娘实在难以入眼,就一个人偷偷地先溜了出来,事后竟惹得大家好一阵哄笑。打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同学出去鬼混过。

所幸,韩信家巷子里住着一名妙龄少女,人长得白净,身材也苗条,小名叫丽娘。韩信虽然看不上那户人家,可他总是趁着丽娘到巷子口打水的空儿,自己也跟出去打水。丽娘看到英武的韩信,内心非常高兴,她总是喜欢让韩信帮自己把水桶从井里提上来,再和韩信随口聊上几句。

“韩信,听说你身上佩着的这把剑是一把宝剑,对吗?”丽娘指着韩信腰间那把寸步不离的龙渊剑说道。

“什么宝剑不宝剑的,是从前先生留赠给我的念想罢了。”韩信不愿意声张这件事。

“哦?我不信,你能拿给我看看吗?我听人说你爹从前是军中都尉,一定给你留下了什么好东西吧。哈哈……”

“哎,有什么好看的,你一个女儿家看这样的凶器多不吉利!我爹爹去世得早,如今亲娘也没了,哪还有什么宝贝东西啊。”那句“成个家也愁啊”韩信没好意思说出口,他怕丽娘以后不好意思再见自己。

“哼,你唬我,我才不信呢!不过听我哥哥说,宝剑是不能轻易出鞘的,那我就不为难你了!”

丽娘笑得好看极了,韩信真恨不得上去亲她几口。

转眼之间一年多的光景又抛在身后,韩信这时已经整整二十岁了。

坐吃山空的韩信已经从每天两顿饭减为了一顿,可是断炊的局面依然难以避免。他平常还会到处去打些野味,或者钓鱼,可是这都得靠运气,运气差的时候,搞来的东西都不够他塞牙缝的。而且他这样一个人整天无所事事,大家都很不待见他,甚至讨厌他。

长此以往必要走上绝路,韩信不得不从长计议。这时候,他忽而想起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去投靠——下乡南昌(一作新昌)亭长李仲。此人曾经被韩信父亲救过一命,其后李仲多次带着厚礼到韩信家中表达谢意,可是都被韩母好言拒绝了。韩信判断李仲一定不会对自己不闻不问。再说,侠义之士互相寄食也是一种社会风尚。

第二天,韩信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直奔城北十几里外的李仲家。

亭长专管十里八乡的治安,身边还跟着一名专门负责调解民事的长老和一名专门帮着官府缉捕盗贼的差士。其实亭长连正经的官吏都算不上,俸禄也没有,只是免去了家中劳役、赋税而已。

对于韩信的到来,李亭长表示热烈欢迎,可是亭长妻子一听韩信是到她家来寄食的,当下脸色就变了,而且李亭长有些惧内。敏感的韩信面红耳赤、坐立不安,但他毕竟已无处可去,只得硬下头皮由人白眼了。

韩信在李家吃了还不到二十天的白食,李家婆娘就已牢骚满腹,一向高傲的韩信哪里受过这种气,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亭长也拿妻子没办法,虽然身为亭长,乡亲们都对他服服帖帖,可是一回到家里,他却得看妻子的脸色。因为妻子很是能干,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娘家兄弟也不是吃素的,远近就没有敢随意招惹的人。

就这样,一个秋天终于熬过去了,韩信先前还能帮着一些庄户人家搞农忙,顺便到人家家里去吃一顿,但是冬天的农闲时节可就不一样了。

“一个吃白食的,难道也得让我像伺候大爷一样对他吗?”韩信刚进李家的大门,就又听到了夫妻两个在吵。

“怎么说那也是恩人家的公子,没有韩都尉,我李仲早就没命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算我求你还不行吗?”

“公子?这算哪家哪门的公子啊,我看不过是一个要饭的罢了。人家是救过你的命,可是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小伙子,整天这么吃白食,说给街上的大伙都听听,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这信郎不是有自己的难处吗?再说他又不是天天在咱们家白吃白喝,人家将来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你一个妇道人家,跟你说这些也不懂。”

“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懂得你们这些成天满口干大事业的大男人!我只知道他有志气让他自己使去,咱们可别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嘿,我说不过你……”李仲被揭到短处了,这个家是妻子在撑着,她说话有底气。

话已到这个份儿上,韩信要是再不走,就真成一个无赖了。可是李家的那几个孩子又非缠着韩信教他们识字不可,这样他就不得不勉强再逗留几天。

不过,李家婆娘觉得自家世世代代就不认识什么“字”,不一样也过来了嘛,一个乡下孩子就是种田的命,识得什么鸟“字”?孩子们大了她也不好管,但她已拿定主意逼走韩信,所以她干脆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早早把饭做了,端到睡榻上让夫君和孩子们赶快吃了,也不给韩信留一份。等到韩信去厨房盛饭时,发现锅里空空如也,他心知其意,也不好声张,只得去哄着村里的几个小孩回家拿些干粮让自己充饥。

这样持续了好几天,李家上下也都不晓得此事,尽管韩信早晨起得一天比一天早,仍是迟了一步,锅里面还是空空如也,人家早就半夜起来把饭做好端进自个儿屋里去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人活着就该有志气。

最后,李亭长终于带着一脸无奈和愧疚送走了恩人的公子:“信郎,这些日子照顾不周,你多体谅!倘若他日再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言语,我一定尽量帮忙……”

“大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小弟明白你的难处,咱们后会有期!”

韩信出于礼貌向李大哥道了一声“珍重”。

此时,韩信留在这乡村小道上的身影,真是异常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