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带儿子到上海博物馆参观。看到一块瓷盘，我跟他说：“这种瓷器的名字很特别，叫‘克拉克瓷’。”他马上说：“爸，超人瓷啊！”他很喜欢超人，知道超人在地球上的名字就叫“克拉克”。听这个名字，你马上就可以猜到它肯定跟欧洲有关。的确，这种瓷器在欧洲历史上影响巨大，流行的时间超过100年。这种瓷器虽然在欧洲非常流行，却完全不是出产自西方，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瓷器。

为什么中国的瓷器会有一个这么西方的名字？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瓷器呢？

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先要回到公元1602年的荷兰。

这一年，荷兰人打劫了一艘葡萄牙人的商船。荷兰人的打劫可不是像海盗一样把人家的货物抢光就完了，而是把整艘船都抢了回来。这艘葡萄牙人的商船刚刚从中国返航，船上载满了来自东方的货物，在所有货物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瓷器。荷兰人兴高采烈地把船开回了阿姆斯特丹。虽然他们满怀着丰收的喜悦，但那会儿其实并不知道这一船货物到底能值多少钱。当然，他们就更无法料到，这一次抢劫还将在欧洲造成延续百年的流行病。

商品到达阿姆斯特丹后自然要变现，怎么卖呢？开个店吗？不是，靠拍卖。你看，拍卖这个行业在四百多年以前的荷兰就已经非常成熟了。抢来的东西竟可以堂而皇之地被拍卖，而且老百姓也兴高采烈地对此习以为常。你也可以看出当时为什么会海盗横行了，抢劫反正不犯法。这次拍卖的过程非常火爆，完全超出劫匪的想象。特别是船上那些来自东方的瓷器，可以说引发了整座城市的狂热。拍卖的价格一路飙升，最终的拍卖所得让劫匪瞠目结舌。他们本来以为只是捞了点外快，没想到却是挖到了金矿。当时拍卖的总金额可以让他们在阿姆斯特丹足足买下450栋房子。这次真的让荷兰人尝到了甜头。当年，著名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成立了，荷兰人开始有组织地扩大与中国的贸易规模。毕竟，抢得了一时，抢不了一世。

东印度公司开始源源不断地将中国瓷器，当然主要就是景德镇瓷器运往欧洲，而且贸易规模急速扩张。很快，每年从中国运来的瓷器就达到了几十万件，最多的时候超过百万件。要知道，当时荷兰的总人口也不过150万。显然，荷兰人运来的瓷器不只供本国消费，还转售到欧洲其他国家。所以，瓷器的热潮迅速在欧洲蔓延开来。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中国瓷器的对外贸易在宋代就已经有一定规模了，但当时的影响力远不及16世纪之后，特别是在欧洲。在此之前，欧洲人向往中国瓷器，主要还在国王这个层面，连贵族阶层都很少能接触到，并且数量极其稀少。哪个国王能拿出一两件中国瓷器，就足够嘚瑟半天了。当时主要靠陆路运输，路途实在太远，中间要经过无数不同的国家，这些国家间还常常在打仗。所以大航海时代之前，中国瓷器在欧洲是没有广泛影响力的。对普通人而言，充其量，“哥”只是个传说。

贸易的扩大迅速让瓷器流行起来，并引发了全欧洲的狂热。这种狂热到了什么程度呢？可以说，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堪称一场流行病。这可不是我说的，当时欧洲人就直接称之为“瓷器病”，这可比现在为苹果手机卖肾要严重得多了。家家户户都以拥有瓷器为荣。很快，人们开始腾出房间来专门摆瓷器，干脆就叫它“瓷器屋”。最夸张的是之前讲过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干脆建了一座宫殿，就叫“瓷宫”。当时，你要是没有点儿像样的瓷器，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除此之外，这次拍卖还深刻影响了荷兰当地原有的制陶业。荷兰有座叫代尔夫特的城市，一开始仿制的是中国的青花瓷。当然，他们烧不出瓷器，只能烧出陶器，但是居然可以做到看上去和青花瓷没有什么差别，完成了对中国瓷器的成功“山寨”。这些产品在欧洲也获得了不小的成功，对于买不到也买不起中国青花瓷的普通人来说，买些代尔夫特蓝陶装装样子、充充门面，总比没有强。这跟我们现在买高仿奢侈品包包的做法差不多。当然，蓝陶与瓷器是有质的区别的，他们的这项“山寨”传统项目居然一直延续到今天，在欧洲的地位还不低。现在他们手工制作的仿青花瓷的蓝陶居然比景德镇产的手工青花瓷还贵。从这里我们其实也能看出，今天中国的手工瓷器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了。

当时拍卖那批瓷器的荷兰人并不知道这种来自中国的瓷器到底叫什么，毕竟是抢来的嘛。所以，为了方便称呼，他们干脆用被他们抢来的船的名字来叫它。那种船叫Carrack，意思就是大帆船，或者武装商船。于是这些瓷器就被称为karrkporselein，直译过来，就是武装商船瓷器，而音译过来，就是克拉克瓷。当然，你现在知道了，它跟超人的名字其实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不就是出口到欧洲的中国瓷器吗？那是不是说出口欧洲的中国瓷器都叫克拉克瓷呢？也不是，克拉克瓷只代表了当时流行的一种风格，后来不断地还有新的风格、新的工艺出现。毕竟，大航海时代之后外销瓷的历史超过了300年。在这300年中，中国的瓷器烧制技术也在飞速发展。

克拉克瓷到底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点呢？我们来看一块盘子。盘子的边沿一般有一个挨一个的窗户围成一圈，每一个窗户里又画着独立的图案，这样的装饰方法，叫“开光”。不是佛教讲的给法器开光，而是一种装饰的手法。这种手法在国内也有一定的运用，但还是在西方最流行，特别是在这种克拉克瓷上。

当然，克拉克瓷并不是指某种特定的风格，毕竟荷兰人是抢了一船瓷器。说白点，所谓“克拉克瓷”，意思就是一船瓷器。那船上其实有很多瓷器，克拉克瓷不过是最有代表性的。

这种风格流行了很长时间。我们今天在当时的大量绘画作品中还可以看到，特别是在当时荷兰的风俗画中。当时荷兰的绘画业非常发达，而且主要面向的是市民阶层，所以画的内容都是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皇宫贵族的。克拉克瓷就大量出现在当时的画作中，有时是主角，有时只是出现在场景之中的点缀。

总而言之，克拉克瓷是大航海时代中国外销到欧洲的一种具有独特风格的瓷器。它的名字其实来源于荷兰人的一次抢劫，这次抢劫引发了欧洲对中国瓷器的狂热，又反过来刺激了中国瓷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