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祖国
玄奘在官方人员护卫下,被迎到长安城内朱雀街的驿亭,这是京城驿传文书中心所附设的行旅休息处。他们把玄奘带回来的佛典、佛像接运上岸,统计了一番,玄奘带回的物品,大、小乘佛典及有关因明、声明论方面的典籍共六百五十七部,出动了二十匹马驮运。另外还有佛陀舍利一百五十粒、佛像七尊。
第二天,长安城内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众人将玄奘所带的这些佛典、佛像由朱雀门迎接到弘福寺。当时长安城门大都是以星宿命名,玄武在北,朱雀在南,所以长安城内的皇城,北门叫玄武门,南门叫朱雀门。
玄奘在长安待了半个月,将诸事安顿一番就专程赶到东都洛阳去见太宗。二月初一,太宗在仪鸾殿接见了他。提到当年的偷渡出关,太宗亲切地玄奘说:“出家人和一般俗人当然不同,何况法师是为了度众生而舍身求法,更没有什么犯禁可言。”玄奘紧接着就把沿途各地的风土人情,包括政治状况报告给太宗,太宗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玄奘的观察力本就敏锐,还将旅途中的所见所闻都用笔记了下来,加上之前受到过的因明学的训练,使他的讲述听起来有条不紊、引人入胜。太宗在兴奋之余,提议把这些见闻撰写成书,让天下的臣民都可以了解。太宗的这个提议,最终促成了《大唐西域记》的问世。而在与玄奘的交谈中,太宗发现他具有惊人的政治潜能,当场就劝玄奘还俗辅政。玄奘婉言但是很坚定地拒绝了,并说要他还俗从政,就好比舟行陆地,不但浪费了之前所学的佛法,还会徒然招来恶名。玄奘表示自己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弘扬佛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太宗当时正在为远征高丽作准备,也没有过分强求玄奘,但是他请求玄奘同行,以便视察高丽的地理民俗,太宗觉得西域那么苦,玄奘都能去,这回随驾前往应该不会有问题。玄奘无奈只好拿出出家人的法宝,说是释迦牟尼规定,出家人不得观看军队作战。太宗沉思片刻,也就不再强逼玄奘了。
玄奘见状,就趁机向太宗请求,说自己想要到嵩山少林寺隐居译经,这样一来,既表明了绝无出仕之意,也符合玄奘自己的心愿。但太宗没有答应,他让玄奘在长安城内的弘福寺译经,答应由官方供给所需的人力、财力。玄奘自从回长安以后,经常有人去拜访他,甚至还经常出现成群结队的现象,严重打扰了玄奘的清净,既然太宗让玄奘留在京城,为了不影响译经的工作,玄奘只好要求太宗指派一些人帮忙维持秩序,太宗总算答应了。
三月初,玄奘从洛阳回到了长安弘福寺,这是太宗为其母后所建造的寺庙,建筑风格相当宏伟。玄奘就在这里开始了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业——译经。玄奘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组建一个团队,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运用官方支援的庞大财力和人力。
佛教东传初期的翻译工作,多是由私人完成的,没有一定体制,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而且佛教兴起的最初那段时期,所谓的经、律、论三藏,系由直接受业于佛陀的弟子们领导合诵而固定并流传下来的。早期的译经,大部分都没有典籍,译者们完全凭记忆翻译。其中翻译的人员可以有几种组合,由“懂梵文而且懂中文或不懂中文者”与“懂梵文而且懂佛学或不懂佛学者”两组人的各种排列组合而成,这种翻译方式非常不可靠。
玄奘根据当时这种既有的形式,拟订了一份更合理的计划呈给太宗核准。计划大体如下:玄奘担任主译,下设证义(负责译语与梵文原义的核实)、缀文(负责汉语的文辞修改及文体语气的连贯)、笔受(负责主译人口译时的记录工作)、书手(负责缮写)。除此之外,玄奘还特地要求指派一名中文的字学专家和一名梵文专家。若要加以归类,这两位专家可归入证义部门,一般的证义人员只需懂得或能背诵大、小乘经论,而这两位专家则除此以外还必须有文字语言学的修养,《三藏法师传》里没有讲明他们的工作,但这两人很可能担任译场的总勘工作,以及专门解决特殊的疑难问题。不得不说,这个团队的组织方式很完备。
玄奘呈上这份计划的时候,太宗已亲率大军到了河北,计划书是房玄龄特地派员呈送的,很快就得到了太宗的批准。当年四月间,中原各寺遴选出的高僧大德或杰出的沙门齐集长安弘福寺,最后选出的有证义十二人、缀文九人,后来这九人中出现了不少人才,包括来自长安会昌寺,后来又协助编写《大唐西域记》的辩机,以及来自陕西照仁寺的慧立。长安大总持寺的玄应作为字学大德,负责校勘文字,长安大兴善寺的玄暮担任证梵,也就是梵语专家。其他还有很多人担任笔受、书手,及支援的官吏等。
组建好了团队,玄奘就开始思考第二个问题:如何翻译?玄奘在意译与直译之间犹豫。三国时代的译经,专主意译。晋以后逐渐有人主张直译。那位首倡天下佛门弟子一律姓“释”的道安法师就认为翻译就要务存原意,他指责那些由意译翻译过来的经典,往往为了使文字简约而擅削原文,译者也经常私自发挥揣测,偏离了本来的教义。鸠摩罗什有偏向意译的倾向,而后慧远、僧佑等人则取折中办法。
玄奘之所以有了西去求经的想法,就是因为他在国内修学的时候,读了那些不同立场翻出来的经论(意译居多),令他产生了许多疑惑。玄奘曾经写给高昌王的谢表中,对意译所产生的弊端有所陈述,他认为鸠摩罗什等高僧,在佛法东传方面的贡献很大,但作为外国僧侣,他们所翻的经典经常出现歧义。
以前的主译人员大多是胡人或印度人。这些人要么在汉语上,要么在梵语上的修为有限,翻经史上就常看到他们为此而争吵的描述。他们翻译的方式有很多弊端,往往先根据倒装的梵文语句写下汉语,然后再由负责书写的人修改和整理,玄奘认为这种方法“中间增损,多坠金言”。这种方式使得原经文至少经过两次的转述,主译人增减一次,修整的人再增减一次,又往往出于表达通顺的必要,认为很多废话可删,最后就连不懂的也一起被删掉了。整个过程减的多,增的少。这样一来,有些经典就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玄奘主张直译,恨不得达到让大家直接受教于佛陀,过于删减内容,玄奘是无法忍受的。此外,玄奘还有一个优势是历来译者无法企及的,那就是他对语言的掌握,他精通汉语和梵文,对印度地方语也有所涉猎,一人就可负起口译和笔受两项任务。所谓笔受,并不是说玄奘亲自写下来,而是说从梵文转到中文表达的心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