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湖南近代的百年风流史,绕不开曾国藩。

关于时势与英雄的相互造就,有很多说法,“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人类历史归根到底只不过是伟人的历史”……这些观点失之于偏颇,但用在曾国藩和湖南身上却有几分道理。

湖南人的性格固然鲜明,但其在近代历史上的突然发力,单纯从地缘上解读显然缺乏力量,硬说是屈原或者王夫之的光辉照耀也有些勉强。真正改变湖南的,是英雄与时势的风云际会。

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命运的聚光灯扫过历史舞台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突然冒出来,像雄鹰一样掠过历史的天空。曾国藩的崛起,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千年来边缘、闭塞、蛮横、上不了台面的湖南,随着曾国藩的文治武功一同闯入历史舞台,湖南的历史乃至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也都被彻底改写。

我读了很多写曾国藩的书,大多数要么晦涩艰深,要么云山雾罩,抑或是不知所云的厚黑之学,唐浩明的《曾国藩》则算是最经典的版本,仔细还原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如何能够力挽天倾,成就不世之功。

关于曾国藩,毛泽东说:

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

蒋介石评价说:

曾公乃国人精神典范。

两个敌对阵营的领袖——中国近代史的主角——对曾国藩的评价都是高度统一的完美。

事实上,比起历史上另一个公认完人王阳明,曾国藩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

曾国藩小时候有一次在屋里背书,恰好有个“梁上君子”想趁着他背完书休息后偷点东西,但没想到他这一篇文章翻来覆去读了十几遍也背不下来。这位小偷忍无可忍,跳下来大骂:“这种笨脑壳,还读什么书!”小偷骂完后将曾国藩所读的文章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背诵一遍,扬长而去。

曾国藩前后考了七次才以倒数第二的成绩考中秀才。且不说名冠天下的十三中秀才、十五中举人的大才子张之洞,就是和自己后来的学生李鸿章相比,曾国藩的风流才气也远远不如。

如果单论事功,王阳明没法和曾国藩比;但在精神和义理层面,王阳明是曾国藩至关重要的榜样。如果没有王阳明文人领兵的先例,曾国藩也不会筹建湘军。道理很简单,对于乔布斯和“苹果”的成功,我们可能没什么感觉,毕竟各方面差异太大,没有可比性;但是,当你眼睁睁看着任正非和“华为”的崛起,肯定会想:“一个贵州佬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苦读多年,终于中了进士的曾国藩,仿佛开了窍,十年七升,官运亨通。但是,如果没有太平天国运动,曾国藩不会有那么大的名头,顶多是文章传世罢了。乱世给了曾国藩自主创业的机会。

咸丰元年(1851年),太平乱起,烽烟遍地,湖南局势糜烂。咸丰帝情急之下,诏命在乡下丁忧的曾国藩帮助地方官员兴办“团练”。曾国藩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练成了一支一万七千人的队伍,踌躇满志,挥师北上。

谁知曾国藩苦心经营的这支队伍却是不堪一击:一败于岳州,再败于靖港,损失惨重。万念俱灰的曾国藩纵身跳进湘江,幸好被部属及时救下,一路风吹浪打、旌旗飘摇,仓皇逃回老巢。这应该是曾国藩一生之中最失意的时刻。

然而不久后,湘潭传来捷报——“湘潭水陆大胜,十战十捷”。黄泉路近的大清王朝又看到了起死回生的希望。一时间,朝廷褒奖,绅民欢呼,湘军成了滔滔天下的中流砥柱。

此后曾国藩振作精神,重又踏上屡败屡战、艰难隐忍的封侯拜相之路,历经十年艰苦,终成不世之功。

就在曾国藩手握重兵、威望正隆时,年纪轻轻便名动天下、自诩通晓帝王术、“非衣貂不仕”的湖南老乡王闿运作为说客出现了。此公也的确有两把刷子,二十六岁就成了权倾朝野的重臣肃顺最依仗的幕僚,俨然半个帝师。

在肃顺倒台前的半年,王闿运若有所觉,悄然离开京城,辗转南下,持帝王之学游说曾国藩,劝其割据东南,自立为王,与清廷、太平天国三足鼎立,然后徐图进取,收拾山河,成就帝王伟业。

在王闿运游说过程中,曾国藩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一边听王闿运讲,一边有意无意地点着茶水在桌上比画。谈话中途,曾国藩临时有事出去,王闿运起身,看到曾国藩桌上写满了“狂谬”二字,一腔热血顿时冰凉,随即告辞回乡。曾国藩究竟有没有心动,无人可知,只能从他的日记中窥测一二:

傍夕,与王壬秋(王闿运字壬秋)久谈,夜不成寐。

在王闿运之前,许多湘军重量级人物也曾或明或暗地鼓动过曾国藩。胡林翼曾经捎来左宗棠的一副对联:

神所依凭,将在德也

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面对多年的至交好友——湘军核心人物胡林翼,曾国藩没有当场表态,只是说容他考虑一下。几天后,曾国藩将对联改了一个字,回复给胡林翼:

神所依凭,将在德也

鼎之轻重,不可问焉

胡林翼看了不再言语,几日后便返程湖北,几个月后于武昌病逝。

胡林翼走后不久,安徽巡抚彭玉麟也送来密信:

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

傲气如左宗棠、练达如胡林翼、淡泊如彭玉麟,三个性格迥异的湖南人,前前后后表达了同一种想法。

湖南这个地方也怪,政治情结特别强。治世时“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乱世则苦学人君南面之术,对于做帝王师有狂热的爱好。这既是湖南人关心政治的优良传统,但有时也会失之于过于功利。我和湖南卫视的灵魂人物魏文彬很熟,他是“文化湘军”的代表人物。十多年前他请我给湖南广电做战略策划,也做了一场演讲。我讲演完以后,老魏突然冒出一句话:“志纲啊,你为什么不从政呢?”在他看来,有才华却不去出将入相走仕途,简直亏大了,这就是典型的湖南人心理。

同治三年(1864年),湘军攻破南京,恢宏华丽的太平天国轰然坍塌,曾国藩个人威望到达巅峰。湘军气焰熏天,“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千年古都南京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长江之上来往的都是湘军将领装满战利品的船只,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湖南人中都流传着一句话:“到金陵发财去。”

在一片大好形势下,曾国藩更加忧心忡忡:清廷、太平天国、湘军三股势力已去其一,对于清廷来说湘军的存在已然尾大不掉。王闿运的出现更让曾国藩警觉,这种狂生都来劝他称帝,朝廷会怎么想?

果不其然,随后不久,封赏与敲打便接踵而至。慈禧一边重赏,一边摆好卸磨杀驴的架势。湘军内部群情激奋,曾国荃率多位湘军高级将领齐聚曾国藩府邸,图谋重演“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戏码。

在一片劝进声中,曾国藩闭门屋内,一言不发。僵持良久后,他差人送出一副对联:

倚天照海花无数

流水高山心自知

所有人见事不可为,才默然散去。

下定决心不反,曾国藩马上开始自剪羽翼,首先开刀的就是自家人,他强令曾国荃解甲归田。曾国荃带着一腔愤懑和满船金银财宝返回湘乡老家,曾国藩赠给他一副对联:

千秋邈矣独留我

百战归来再读书

曾国荃走后,横扫江南、威震天下的湘军也迅速被裁撤,峥嵘岁月瞬成过眼云烟。自断牙齿和羽翼的曾国藩,赢得了清廷的空前信任。千百年来,功高震主却能全身而退者寥若晨星,曾国藩便是其中一位。

苏东坡曾言:“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这也是湖南近代史上两大巨头——曾国藩和左宗棠——之间最大的区别,一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一者能为常人所不能为。

左宗棠一向自负才高,以当今诸葛亮自比,谁知屡试不第,一怒之下效仿卧龙高居隆中,蛰居乡间以教书为生,直到四十八岁才得到天子钦点,下洞庭,过长江,协助曾国藩办理军务,正式出山。

彼时李鸿章也在曾国藩麾下,“晚清中兴四大名臣”其三初次聚首。三人能力非凡,又性格迥异。李鸿章看重功名,曾放言“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而左宗棠更看重事功,落魄时常以“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自勉。曾国藩评价李鸿章是“拼命做官”,功利心太重,对左宗棠则推崇备至。曾、左虽有矛盾,但无非是“一时瑜亮”的相爱相杀;而左、李之间,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互相倾轧。

左宗棠寒微时名头已经极大,胡林翼称其为“近日楚才第一”。左宗棠、林则徐均视陶澍为恩师,但他们两人却一直未曾谋面。风烛残年的林则徐乘舟路过湖南时,在湘江边上专程滞留一天,等候“自诩今亮”的左宗棠。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彻夜倾谈,纵论国家大计。这是他们初次谋面,也是最后一面。

这是一场历史性的会面,虽然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封疆大吏,一个只不过是乡间举人,却一见如故,无话不谈。谈话间,林则徐最关心的还是西域问题,他预言俄国将成为中国的边疆大患。他把自己对新疆人文、地理、军事的观察和战守计划全部交给左宗棠,并说:

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终无成就之日。数年来留心人才,欲将此重任托付。……将来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然西定新疆,舍君莫属。

两人见面不到一年后,林则徐溘然长逝。二十五年后,垂垂老矣的左宗棠,终于秉承林则徐遗志,力排众议、舆榇出关,一举克复新疆,为华夏子孙保住了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大好河山。此等壮举,就决于二十五年前的一个寒冷冬夜,湘江边的一条小船之上。

1983年胡耀邦去西北视察时发表了讲话,曾引用左宗棠部下杨昌浚所作《恭诵左公西行甘棠》:

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这首诗让当时刚从兰州大学毕业的我印象深刻。后来我多次去新疆,沿途还能看到很多合抱粗细的“左公柳”,心中不由感慨:湖南人在中国近代史上确实立下了不世之功。

曾国藩、左宗棠之后,看似烟消云散的湘军,实则给湖南埋下了天翻地覆的种子。

湖南人从古至今就有重视教育的传统,千年以来岳麓书院弦歌不绝。湖南虽然地域广阔,但肥沃之地不多,大部分土地贫瘠,出产不丰富,又加之人多,故而从整体上来说民生贫困,国家从湖南所得之税收也少。

清朝的文书上说,湖南全省一年税收不及江南一大县;所以,上马从军或下马读书,成了很多湖南人改变命运的“唯二”办法。

一位湖南博士曾给我讲他小时候父亲怎么培养他读书。他父亲站在水田边,拿着一双草鞋和一双皮鞋教育他,话也很简单:“好好读书就能穿皮鞋,不读书就和你老爹一样,穿着草鞋顶着赤日下地受罪。”他深受震动,终于通过不懈读书走了出来。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在三湘大地上遍地皆是。

当年苦于条件所限,只有少数湖南人才能读书。然而几十万盆满钵满的湘军裁撤回乡,一夜间完成了原始积累,他们开始在家乡置田地、聘塾师、教子弟。短短一二十年之内,“三湘”大地开始兴起一股教化之风。尤其是在洞庭湖一带,更是文化昌明,全国各地有才华的人都愿意到那里去教书。

讲到湖南的风气之开,还有一个人物不得不提,就是陈寅恪先生的爷爷陈宝箴。

陈宝箴在湖南巡抚任职期间,积极推行新政,开设“时务学堂”,出刊《湘学报》,整顿吏治,革除旧习,起用和推荐“维新”人物谭嗣同、梁启超等,可谓“营一隅为天下倡”。

19世纪末20世纪初,湖南成了全国最有生气的省份,教育事业发达,新式学堂之多名列全国前茅,时务学堂尤为著名。

《湘学报》名满海内,陈宝箴功不可没。其人虽仕途蹇涩,但家族文脉却绵延不绝。其孙陈寅恪是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之一。

陈氏一脉虽不是湖南人,却和湖南渊源甚深,湖南是陈寅恪的第二故乡。新中国成立后,陈寅恪也遭受到了政治风波的冲击。当时陶铸(湖南祁阳人)任中共中央中南局书记,出于对陈寅恪的尊敬和爱护,时常到中大去访谈,嘱托有关方面给陈寅恪以照顾。由于陈寅恪当时已双目损坏,陶铸亲自关心陈寅恪的助手配备情况和眼疾治疗,还嘱咐在他院子里修一条白色通道,让他闲余散步时不至摔倒。殷殷关怀成了知识界的佳话。这也算陈寅恪晚年与湖南人的一段缘分吧。

除了物质条件大发展,曾国藩也为湖湘文化注入了新的精神内涵。战争把曾国藩和湘军推到时代的前列,南征北战让世代居住在穷乡僻壤的农民有了外出闯**的机会。见识过人世间最复杂、最严酷的斗争后,他们的眼界大为开阔,胸襟大为拓展,见识大为提高。湖湘文化在最广大的层面上有了质的提升,国家、天下、道义等原本只是少数人关心的话题,开始挂在很多普通湖南人的嘴边。

千百年来,湖南人形成了独特的性格特质,而曾国藩、左宗棠等人的横空出世,让大批湖南人“走出去”,把财富与知识“请进来”,给湖湘勃兴添了最后一把火。

湖南人继承自远古楚人的奔放浪漫、天马行空式的自我主义后,逐渐提升为敢为天下先的创新意识,经世致用的功业追求逐渐变成忧国忧民、救世拯时的忧患情怀,轻生任侠的血性变成为理想而献身的牺牲精神,霸蛮易怒的祖传性格变成了顽强果毅的坚执定力。从物质到精神、从眼界到心胸,湖南终于彻底升华了。

当然,以曾国藩、左宗棠为代表的湖湘俊杰,并非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而是厚积薄发的结果。

明代初期,湖广行省辖境约为当今湖北、湖南二省。康熙六年(1667年)两湖分治,雍正元年(1723年)两湖分闱,除了行政分开之外,更主要的是科举录取分开,这是湖南近代崛起的重大契机。

在此之前,湖广行省的科举录取名额不分南北,这对于广大的湖南考生来说简直是噩耗:相当于把一个不发达地区和发达地区同等对待,并且考场设在湖北武汉,湖南考生要想前往则有八百里洞庭阻隔,波涛不测,所以很多人裹足不前。因此,历年来湖南学子考上举人的数量,不及湖北学子的四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分闱之后,湖南近两百年间人才辈出,星光璀璨,彻底改写了湖南在全国的地位。晚清湖南重臣郭嵩焘认为,近代湖南人文鼎盛,两湖分闱应居首功。

嘉庆、道光年间,湖南出现了以陶澍、魏源为代表的“湘系经世派”。他们都具有强烈的经世意识,主张积极入世,通经致用,治国、济民、平天下。现代著名历史学家萧一山曾明确指出:

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皆标榜经世,受陶澍、贺长龄之熏陶者也。

如果说曾国藩是湖南百年风流的上半场代表人物,那么在他去世二十一年后——光绪十九年(1893年)——湖南近代史下半场的代表人物毛泽东出生。

十七岁的毛泽东外出读书临行前,改写了日本人西乡隆盛的一首七言绝句: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且不说诗本身的好坏,但这是一首典型的立志诗,湖南人经世致用、壮怀激烈的精神特质已经在其中有所体现。

在青年毛泽东的一方天地里,曾国藩也占有独一无二的位置。毛泽东的老师杨昌济把自己对曾国藩的崇拜悉数传递给了这位学生。毛泽东早年曾经下苦功研究过曾国藩的著作。曾国藩的治军方略和处世之道,深深地触动过毛泽东的心灵,使他发出了“独服曾文正”的慨叹。

当毛泽东走上革命道路后,很多人攻击他不懂军事。这种说法其实很可笑,湖湘天生重血性,再加上湘军余威犹存,毛泽东在湖湘这片江湖上学了很多东西。比如,拿家喻户晓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与曾国藩编写的“行军歌”对照,会发现前者简直就是后者的翻版。而且,毛家一直有着从军打仗、驰骋疆场的家族传统。毛氏家族的始祖毛太华便是“以军功拔入楚省”。此后,毛太华的子孙秉承他的刚毅和血性,投身行伍、闯**天下者代不乏人。以曾国藩为首的湘军崛起后,大批毛氏子弟加入湘军,形成一股从军潮。

在这样有军事传统的家族中成长,毛泽东耳濡目染,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尚武精神的影响。据韶山的一些老人回忆,毛泽东从小好角力,喜欢玩打仗的游戏,对《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等描写战争的书爱不释手。毛泽东的思想、志向和军事才华,都和湖南这片土地有很深的渊源。

在国共战争中,毛泽东和蒋介石正面对决。蒋介石是曾国藩的狂热信徒,但他更多学的是私德,而毛泽东则是从学习到扬弃,更深刻地学到了曾国藩经世致用的精神内核。蒋介石身边浙江人居多,而毛泽东身边则围绕着一大批优秀的湖南人,如刘少奇、彭德怀、任弼时等,结果是霸蛮的湖南人打败了灵秀的浙江人。

从1853年曾国藩建湘军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短短不到百年,湖南一地汇聚澎湃汹涌的能量,涌现出的一大批风流人物,为中国境内所仅见。

如今大家几乎众口一致地认为,现代中国发展于文化中心北京或沿海对外中心上海、广州,湖南则被普遍描述为一个偏僻落后、需要加以启蒙的内陆省份。然而,先后诞生曾国藩与毛泽东的湖南,完全够格来讲述近代中国的百年风流。湖南人波澜壮阔的一百年,改变了中国的历史,也重塑了湖湘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