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活在南北纵横数千公里的辽阔国土上的十几亿中国人来说,同样也需要读中国。
中国的三个特点,决定了它很难被读懂。
首先,中国太过辽阔,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不同地域之间的差别令人难以想象。谁可以代表中国?是北上广深写字楼里衣冠楚楚的金领,还是大西北市区相隔上百公里的山区小村落里某个离群索居的人家?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话题。
面对如此庞大的叙述主体,叙述者们很容易陷入盲人摸象的困局,把局部当作整体,把个人境遇当成时代主题,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更不用说还有很多谬论和偏见。因此,想要解读中国,需要相当宏阔的格局、见识,以及高度的同理心。
其次,中国太过于复杂。两千余年以来,不断分合又绵延不断的中国,保持着某种惊人的稳定性。不管是分裂时期觊觎中原王朝的外族,还是乱世中谋求取而代之的野心家,在帝国建立以后顶多是搭积木式地组合拼装,对构架本身却无法撼动。
这种构架究竟是什么?换言之,什么是中国?它可以是一个政治话题,可以是一个历史话题,还可以是一个文化话题。它的认同基础究竟是什么?血缘、文字、国界、族群,某种超乎其上的共识,还是长期存续的制度设计?这个问题不仅现在复杂,从来都复杂。因此,解读中国的分寸与角度显得十分微妙。
第三,更现实的问题在于,中国的变化实在太快。
近代以来,工业文明携市场法则之威,扫**全球,所向披靡,脉脉温情的农业文明逐渐消失。然而,中国的独特之处在于,西方世界用近三百年时间完成的工业化大生产,却要我们用四十多年的时间重走一遍。一条巨大的中国龙,在不同时态中舞动:龙头已经进入知识经济时代,龙身在工业经济的浪潮中翻腾,而龙尾还深深地扎在农业文明的泥土之中。
中华巨龙翻身之时,变化昼夜不息。在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哪个国家有过中国这四十多年的物质层面大爆发,也没有哪国人民像中国人这样承受着思想的激烈震**。
如此辽阔、复杂、急速变化的中国,显然不是一个“药方”可以搞定的;数千年间生生不息、不断丰富的中国文化,也不是某种观点所能简单统合的。
有人享受着时代的红利,就有人迷茫于莫测的未来;有人端起碗吃肉,就有人放下碗骂娘;有人一张口就是中国如何伟大,崛起不可阻挡,就有人“言必称希腊”,沉浸在“启蒙国人”的人设中不能自拔。特别是目睹从中国台湾地区到香港地区的“失魂落魄”,其共同根源之一都在于,一方面对共同的中华民族基因未能形成根源性共识,另一方面对中国大陆之崛起无法建立整体性、趋势性认知。
这种价值观上的冲突并不奇怪:中国历来有着善恶二元论的传统,非好即坏、非红即黑、非此即彼构成了中国人朴素的价值判断。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由浅海走向深海,中国民众也应由草莽走向成熟。成熟的一大标志就是宽容与自信。在当下这个高度不确定性的时代里,碎片化的表述和高度撕裂的情绪宣泄让人无所适从。如何“叩其两端而竭焉”,在二元价值判断之间的地带寻找共识,是当下时代的重要命题。而这种共识,只可能来源于“中国”这个文化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