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沈延非的电话挂断以后,姜时念站在墙边发了会儿怔,唇齿里好像还绕着那句轻轻的“三哥”,她用发凉的手贴了下额头,给自己降降温,又轻声慢语地念了一次,尝试着去适应。
秦栀见她久久不回去,就溜过来找,捂住嘴吃惊问:“念念,你这句三哥不会是叫沈老板?可以啊!我听过八卦,只有沈家弟妹,还有沈老板身边最近的那一两个人敢这么叫他,你这属于直接踏进他私密圈啊!”
姜时念茶色的瞳仁紧缩了一下,她真没有冒犯沈延非的意思,再回想刚才,他听到“三哥”的时候除了呼吸有变化,似乎也没表现出不悦,还简练应下了她代表电视台的邀请。
沈延非在机场,周围人多,估计不方便跟她多谈,他会不会心里觉得她刚领证就居心不正,在故意拿称呼试探他的禁区啊。
跟恋恋不舍的秦栀告别之后,姜时念就回了望月湾的别墅,开始专心为访谈节目做准备,在正式请沈延非进摄影棚之前,她需要尽可能掌握他的个人情况。
说起来也是好笑,她作为姜时念,对于自己新婚丈夫的了解,还要通过主持人的身份,来对自己的节目嘉宾做深度研究。
对于沈延非的资料,姜时念之前就收集了一些,但实在少之又少,她打电话给助理童蓝,童蓝的少女音生无可恋说:“念念姐,这件事我一直在跟进,但是沈总藏得太深了,根本什么料都挖不到!”
“别把自己说得像狗仔一样,”姜时念轻嗔,“他的基本履历呢?比我这边知道的内容有新增吗?”
童蓝最擅长做背调,各种奇葩渠道多得很。
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压低声说:“这倒是有一点点,不过没有实证,算很不靠谱的小道消息——”
“据说沈总高中毕业考上青大,全国最好的专业,结果好像还没正式入学,就突然选择退学。”
“过段时间他去了美国,在那边当然是重新考上TOP1的名校,在校期间就一手独立创办公司上市,两年直接成行业龙头领军,生意铺了大半地球,到现在还是绝对的业内神话,三年不到就在自己领域里高度威胁到了沈家本家,后来沈老爷子亲自去美国,苦苦求他很久回国继任——”
姜时念手中记录的笔突兀停下,失神地捏紧。
他高三那年……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各名校的保送,之后高考几乎满分拿了状元,考上青大,这些她是亲身经历的,还清楚记得那年盛夏,北城一中门口的巨大红榜,沈延非三个字写在最顶端,多少女生亢奋地与他名字合照。
她一直以为,像沈延非这样的人,一定顺利在大学里搅动风云,就像高中的时候,他眼瞳漠然,冷戾狠恶地懒懒站在阴影里,就能让无数人为他前仆后继,他怎么可能……突然退学。
姜时念嗓音莫名有点干涩:“退学的原因,有说法吗?”
童蓝积极回答:“有一个,说是沈总当时意外受伤,伤得很重,其他就挖不到了,这件事年头久,又压得太深,我不敢多碰,其实就是当大佬八卦听的,节目里也不可能用得上,念念姐,你就当故事吧。”
一直到晚上天黑,姜时念洗完澡躺到**,鼻息间混入了沈延非大衣里那种冷冽的冰霜气,她还止不住想着这段传闻。
她当年最后一次见到沈延非,是她假期参加完夏令营回来,学校正在热热闹闹收高三的录取通知书,他在人群里,高挑优越的身形一眼瞩目,身上穿着漆黑的冲锋衣,拉链拉高半遮住下巴,眼睛里像冻满坚冰。
她在他面前经过的时候,被他气息威慑,恍然看到他垂眼望下来,瞳仁里一片死寂。
她当时说不清原因,即使那么怕他,还是在他要离开时,鼓足胆量,站在他右手边,轻声叫了一句“学长”。
等再次重逢,就是多年后,在她跟商瑞的订婚宴上,沈延非已经是高不可攀的沈家家主,在众星捧月中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却让她心惊肉跳,只想避开。
姜时念猜不出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想来沈延非也不可能告诉她,何况她实在不应该通过公事窥伺他的隐秘。
姜时念蒙住被子,那种霜雪气就更浓,无孔不入似的往她身体里渗,她奇怪阿姨这是什么癖好,在一间客房里弄上沈延非的味道,她闷得涨红脸喘了几口气,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姜时念这个是对公邮箱,以为工作上有什么急事,忙点开,震惊看了两三遍,才确定发信人居然是沈延非的公务邮箱,还是提前设置好的准点定时发送。
她不禁坐直,把手机拿近,盯着屏幕上那行匪夷所思的文字——
“这个时间还没落地,你睡前抽个空,唱首歌发到我邮箱,在美国容易失眠,这次能不能睡好,看沈太太的了。”
北城时间晚上十一点,姜时念坐在**怀疑人生。
但沈总还在飞机上,又没法直接沟通,她挣扎五分钟后,还是认命地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软件。
隔天姜时念早早起床,下意识翻了一下手机,没收到回复的邮件,通知栏里倒是有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点开一看,是沈老板的头像。
姜时念赶紧通过,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发什么,猜测他应该落地了就忙,于是专心打理自己,出门去市电视台。
今天是她休假结束,第一天上班的日子。
沈延非的司机把车停在电视台门口,姜时念还没推开门,就看到前面不远,姜家熟悉的那辆车里,乔思月从后排下来,紧跟着姜久山和叶婉都下车,拉着她手细心地千叮万嘱。
三天前,那一车里还是她的家人,她还在天真地渴望着未来某一天,能得到微末的亲情和在乎。
姜时念没有回避地直接下车,目不斜视迈上楼前台阶,叶婉最先看到她,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乔思月拉住她摇头。
“当初怎么就心善收养了这么一个人,”叶婉冷眼盯着姜时念窈窕背影,“这要是闹出什么丑闻,连带着思月都得难堪。”
乔思月柔声哄她:“不会的妈,我去劝劝时念。”
距离并不远,这些话姜时念都大致听到了,她就当不存在,挺直脊背走进旋转门,心里做好了生日宴的事已经闹开,她会被议论嘲笑的准备,但意外的是,所有人反应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姜时念隐隐意识到,这不会是她幸运,应该是沈延非出国前为她做了铺垫。
他永远分寸有度,点到为止,绝没有过分的干涉,如她所愿,让她自己去面对。
姜时念乘电梯到了七楼,跟副台长销假,副台长眉开眼笑道:“时念能力确实强啊,铂君那边今早发来了答复,说沈总答应参加节目了。”
姜时念点头一笑:“我会认真准备。”
副台长却没应,意味深长说:“准备是对的,不过这个最终结果嘛,我们商量后一致认为,还是应该再考察考察,毕竟这档节目竞争大,很多出色的年轻人都想尝试,尤其对象是沈延非,现在台长办公室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你手里工作很多了,也不差这一档是吧,”副台长摊手,“你向来是懂事的,得为台长考虑考虑,总是单独重用你,这不是容易让人说闲话吗。”
姜时念明白过来,手暗暗握住,直视他问:“所以您的意思,这档节目在确定了沈总愿意做嘉宾后,台里要重新考虑主持人的人选,对吗?”
副台长打哈哈道:“那也是没办法,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嘛,也为了给新人机会,你有个心理准备就行。”
“新人?不就是乔思月?您不如直说,”姜时念像是看不到副台长突然改变的脸色,言辞清晰道,“重选可以,但公平竞争,我靠能力和实绩拿到这档节目,没理由平白被抢走。”
她说完,把销假单按在桌上,转身利落出去,副台长气得冷笑。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姜时念都已经被姜家逐出家门了!商公子眼看着也要换新娘!姜时念以前随便揉搓,怎么出了这么大事,她还脱胎换骨了似的,敢跟他叫板了?!
姜时念随后进了演播厅,准备接下来的新闻节目,等待化妆的间隙里,她起身去茶水间倒咖啡,一道高跟鞋的足音从后面过来,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
乔思月穿一身白裙,歪着头朝姜时念笑了笑:“妹妹,这几天过得不错吧?”
姜时念平静看了她一眼:“姜家人不在,不装了?”
乔思月舒展肩背,音调上扬:“对啊,不用装了,说起来,豪门千金也不好当,在那老两口眼里,我就应该是大家闺秀乖乖女,妆化浓点都不对味儿,为了认祖归宗,可不是得硬凹嘛。”
姜时念淡淡抬了抬唇角,不想和她废话,端起杯子要出去。
乔思月上下打量她几眼,收起了在姜家的乖纯表情,冷下声音:“姜时念,你不知道我之前多嫉妒你,我的养父母,只是杭城的普通小富,从小惯着我花钱,把我当大小姐养,结果家里破产,我一落千丈,什么都不是了,好不容易进了北城电视台,又处处被你欺压。”
“长相,专业,好像你都高我一头,家境还那么好,父母宠你,未婚夫有钱有势,”她眯起眼,“可我没觉得自己哪比你差,凭什么别人把我当成你的低配,如果我有你的背景,一定比你强。”
“你不就是靠着家里,靠着商瑞,才在电视台说一不二吗?现在好了,”乔思月轻声笑,靠近姜时念,盯着她表情,“这些竟然真的都是我的了。”
姜时念只是很淡地给她一点目光,抬了抬杯子:“恭喜你。”
她牙关紧了紧,忽然说:“姜家人特别在乎我,我随便装一装乖,他们也心疼,我说什么信什么,他们啊——几乎是那种找了替身的渣男心态,等白月光一出现,就拼命作践替身,用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对白月光表忠心。”
“所以呢?”
她置若罔闻,继续道:“商瑞也答应跟我结婚,我能跟姜家相认,其实还是靠他牵线的,姜时念,你太蠢了,为了报复他们,宁可爬沈延非的床,给人当见不得光的鸟,都不知道求求商瑞,好歹能做个正经太太。”
“你看——现在台里还是准备把节目让给我,”她笑起来,压低声,“看来你在**没把沈总哄高兴,他这次懒得给你撑腰了,也没给你资源,你白白付出了一场,是么?”
姜时念已经不想跟她生气,更多的是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在他们眼里,沈延非那天出现代表的意思,是她奉献身体,做了情人。
也是,谁会想到,沈延非竟然跟她结婚。
但领证的事,沈延非没提过是否要现在公开,姜时念不方便随便往外说,以免对他有影响。
她推开挡在面前的乔思月,一字一字说:“你去做姜家的女儿,做商瑞的太太,都和我无关,但想争我的节目,你掂掂自己的斤两。”
说完,姜时念不再管她,直接绕开往前走。
乔思月在后面失笑:“你还有什么可硬气的,现在除了你在台里的位置,其他的都已经归我了,最后这个,我也没打算给你留。”
她悠悠道:“这档节目只要我上,一开播,我就能在台里升到一线,沈延非既然已经答应录制了,他又哪有空在乎主持人换了谁,他最多也就看上你这张脸,才两三天就已经对你没兴致了,那我不见得不能取代。”
什么亲情爱情,对她来说只是能在上流圈层站稳的途径,尝过应有尽有的滋味以后,就没法再停下来。
乔思月看着姜时念径直走向门口,仿佛对她的话根本就不在意,她手指攥住,昂贵珠宝戒指扎着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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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时念心里的口子已经太多,多到乔思月在上面留不下痕迹了,她录完节目,就去找台长确认,台长尴尬地承诺,让大家各凭实力,一周内交一份完整的录制方案,再决定最终人选。
姜时念接受竞争,几乎所有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用来做方案,加上……每天晚上给远在美国的沈总唱首歌发过去。
沈延非抵达美国的第三天,姜时念在台里忙到午后,童蓝在旁边悄声报告:“乔思月上午好像带着摄制组离开北城了,不知道去哪,神神秘秘的。”
姜时念皱了皱眉,只当她是在附近录外景,没当回事。
十五个小时之后的美国洛杉矶,厚重雕花的对开会议室大门被从外面恭敬拉开,沈延非一身深黑正装,指间随意捏着手机,被一行金发碧眼的白人热切簇拥在中间,缓步踏出。
外面铺着手工暗纹地毯的长廊上,一个合作方的高管局促等在窗边。
见到沈延非的身影,他紧张得站直,等到他周围其他人都识趣散开,才敢走上前,弓着背谨慎说:“沈先生,有一行从北城赶过来的工作团队,说有重要的公事,希望您忙完后能抽一点时间见面。”
沈延非拨亮手机屏幕,即使明知道姜时念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还是点进微信,翻了翻唯一置顶的对话框。
他淡声应:“让他们联系助理。”
对方面对沈延非忍不住慌神,小心跟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访者的身份,忙试着补充了一句:“他们说,是北城电视台的,专程过来给您做节目——”
尾音甚至还没落下,沈延非的脚步就突然停住,他侧头看过去,眉心拢出一道刻痕。
旁边就是窗口,四十几层的大楼外,天色早就黑沉。
沈延非立刻冷声问:“在哪,几个人,什么时候到的,里面有没有女孩儿。”
对方匆忙回答:“有,有的,女孩儿很年轻,穿一件旗袍,他们在那边会客厅——”
沈延非只看了一眼方向,一刻也没有耽误,大步往前走,鞋底碾在厚软地毯上,毫无声息,他扣在手机上的五指却在不断施力,压得指腹皮肤磨出高温。
下电梯走过漫长走廊,沈延非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他站在会客厅门前,抬手握住,紧了紧,一把推开。
里面光线明澈,竟是已经搭好了一个专业精致的临时演播厅,一道穿旗袍的身影背对他站着,他只扫了一眼,眼底燃起的暗光就倏然冷凝。
他手上力气不再收敛,随性甩开门板,厚重木门被剧烈震动,“砰”一声巨响着,重重拍在墙上。
乔思月吓得浑身一颤。
她跟副台长商量好,硬拼方案,估计赢不过姜时念,不如冒险抢占先机,提前带人来美国见沈延非,为他节省时间,说不定他就会顺势录制,让姜时念彻底断了念想。
她到了以后,特意没敢找铂君的人,怕万一认得姜时念,而是重金请了铂君合作方,来给沈延非传话。
但现在,她期盼的人已经来了,她却只觉得一头掉进冰窟里。
之前见过的两次,沈延非明明温文尔雅,就算给姜时念撑腰,也都温和。
“沈总……”乔思月慌忙转过身,对上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眼眶不禁一红,无辜地颤声解释,“时念有别的工作,就把这档节目分给我了,我为了让您方便,所以才赶过来,想在这儿——”
沈延非就站在门口,半步没有再往前迈,他眼帘抬了抬,依然是温雅贵重的高洁,缓缓冷笑了一声。
以为姜时念会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些灼烧感,还残存着紧涩的酸胀。
他面无表情,垂下的眼中冰冷,侧过头唇间衔烟,拇指漫不经心般拨亮旧银火机,在烈烈跳动的红光中,吝啬地开口,只扔下一句。
“哪来的,滚回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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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傍晚,姜时念录完节目正在整理稿子,就被紧急请到台长办公室,被苦口婆心告知,副台长擅作主张违规,彻底得罪了铂君方面,现在铂君不但拒绝了节目拍摄,连带着整个市电视台明年投放市场的份额,所有商业相关,都将举步维艰。
铂君之前并未涉足传媒行业,跟市电视台也没有直接关系,但只要人家想,就能随时随地,轻松捏住命脉。
台长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年过半百的人嘴角都是裂开的口子:“时念,是台里的疏忽,我跟你郑重道歉,这件事处理的不好,你能不能再通过关系,跟沈总谈一谈,求求情。”
姜时念这才清楚来龙去脉,听到乔思月瞒着台里,擅自跑去美国,她眸光跳动。
沈延非那么波澜不惊的人……为这件事动怒了?
她反问台长:“沈总是什么身份,您比我更清楚,他决定的事,谁还能求情?”
台长看向她,语重心长道:“铂君方面说了,不想置谁于死地,如果节目还想拍下去,你们副台长和乔思月必须处分,访谈的主持人,只能是你。”
天色已经昏暗,姜时念走出市电视台大门,她一步一步,心不在焉往下迈着台阶,走到一半,刚注意到天又在飘雪,细碎的雪绒往她额前睫毛上掉,很快又融化。
她呼吸着雪气,脚步越来越慢,拿出手机握着,点开微信里跟沈延非的对话框。
想问问他……
为什么。
其实客观考虑,一期写好台本的节目,对于沈延非这么忙的行程来说,不管谁是主持人,都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如果可以节省时间工序,在美国抽空就录完,会省很多麻烦。
比起高效率,她这个假妻子的情绪,得失,恩怨,并不重要。
至少她觉得,不重要。
这也没有违背婚前协议,反正她在提出邀请时,并没有严格说,到底谁是主持人。
姜时念胸腔里又空又满,分辨不清情绪,她低头,抬起手机,犹豫许久,还是输入了一行:“你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生气。”
她知道沈延非不可能随时看手机,没有指望能马上得到他的回复。
姜时念垂着长睫,继续往下走,碎雪在眼前簌簌落下。
还剩最后一级台阶时,她猛的站住。
一双黑色西装裤包裹的笔直双腿,踩着满地飘白,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就那么愣愣地望着。
随后,她眼前不断掉下的雪忽然停了,她像是站在一个仅仅容纳一人的微小结界中,无形的保护罩覆盖下来,把她头上风雪全部遮挡。
姜时念缓慢仰起脸,男人的手臂也随之抬起,舒展张开的五指和掌心,稳稳停在她头顶,遮在她眉眼间,任雪花落满他手背。
他看起来疏淡从容,面对面,清冷低沉的声音回答她。
“因为他们试图剥夺——”
“我太太一个人单独享有的权利。”